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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史] 冥灯祭•第五盏灯,惑狐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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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
初云和元宵忙至凌晨,占卜打探耍赖诸多手法无所不用其极,最终确认了些许线索,待到日出时赶到明镜司回报。 远清换了身与药师装束风格迥异的窄袖长摆衫袍,一把单剑固定在腰侧,脚边斜放了个竹编药篓,正与夜霾谈论些什么:“令人失去知觉的植物和魔物都有不少,但要说让人昏迷三天还没有性命之忧的……这可就很难说了。““我也是这么想,在烬月森林内失去意识,不消片刻便会被野兽或魔物啃得连渣滓都未必剩下,这人却偏生没有性命之忧,蹊跷得很。”夜霾低声道。远清神情看来颇为淡然,口气却甚为郑重:“如此一来,必不是寻常事物所为,就这几个人去当真稳妥?“ 夜霾的笑容里多少有些自嘲的意味:“见状不好及时返回便是了,说实话能搜回一具完整尸体便是不错结局了。“远清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略显睡眼惺忪的少女:“怎么?你不相信初云的占卜?” “我还是比较信自己。”夜霾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抚过腰间的长鞭,再看向初云时已是一贯从容淡定的神情,“看来你有好消息?” 初云未开口已然伸出手:“记得说好的报酬。”看着夜霾将布艺簪花抽出来,她才将昨夜成果讲明:“他最后一次出现在修筑城墙的工地上,向人询问一种十分少见的竹子长在何处,工地有人告诉他曾在东北处的竹海深处见到过……那竹子的名字听来有些奇怪,叫‘玉竹’还是别的什么来着……” “玉竹么?竹海内倒确实有人见过的。”远清若有所思,初云先是一把攥过夜霾手里的簪花,才好奇地问道:“玉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远清娓娓道来:“竹海深处生得极其密集,在某些光照匮乏之地会生出一种罕见的白色竹子,通常因为较为矮小很容易枯败,其中会有极少数完全成熟,不仅色泽白净如玉,其质地也比寻常竹子更为坚韧,据说以此竹编织出来的物品带有特殊的玉石质感,可达数百年不霉不腐,触感温凉如丝,柔滑似水,是传闻中的极品。” “……那一定值很多钱!”初云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攀上药师的衣角,“带我去!”远清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笑容很是诚恳:“这只是传闻而已,远京建成至今还没有人见过那东西呢,白竹倒是偶尔能见到一株,但那东西还不如等闲青竹漂白值钱,你感兴趣?” 初云不屑地撇了撇嘴,平日经常顾着武道馆柴米油盐,她自是知道行价,竹子在远京遍地都是,着实不算金贵,若是不编成可用的物件,怕是少有人会去买这东西——想要的话带把砍刀去城郊走一圈便是了,何必要花钱!远清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答复,眉梢微扬,对着夜霾说道:“可以出发了。” 准备周全的一行四人笔直朝着远京城外东北方的竹海走去,初云满意地掏出发簪,对着阳光仔细地打量起来,柔亮清雅的精致花朵在阳光下娇嫩绽放,真是不错。 “你随身带什么发簪?”远清浅笑着凑近夜霾,神情里带了些许旁人难以读懂的戏谑,后者回答得倒十分坦然:“和纳兰定来送母亲的,她顺手做了三支拿过来让我选,这支略过明艳了些。”“原来如此。”远清拖长尾音,耸了耸肩。 相比前两人的随意,碧羽与钧墨略显慎重些,他们低声商议着遇到魔物应当如何处理,虽说两人的身手在新生代内都算得上是个中翘楚,但毕竟临阵经验尚浅,而他们的对策亦很直接——团队合作。 正式踏入竹海的一刻起,四人便严格按队形前进,开道的是远清,走在后面的是钧墨和碧羽,压阵的则是夜霾,他们彼此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间隙,小心慎重地前行着。竹海外围本就平静,除却远清发现了几株有价值的药草外,并未有何异动。潮湿而松软的土壤走来并不费力,不到午时一行人便已来到竹海深处。满眼浓郁的翠绿看来已不是赏心悦目,而是隐约显出咄咄逼人之感,除却头顶几缕稀疏的阳光之外再无其他光线,空气中渐渐渗出与时节不符的寒意。脚下被层叠竹叶覆盖的地面渐渐泛起淡淡的雾气,显然他们已经进入竹海深处了。 “我们是沿着小径进来的,沿途倒是有几处砍刀的痕迹看来很新,不过两三日光景,看来那个胥毕曾通过这里的可能性很大。”远清俯身察看许久,抬头道。经常外出独自采药的药师下的判断,众人自是不会怀疑,钧墨啧啧赞叹一句:“没想到那个家伙还真当有勇气走到这里,虽说没什么魔物,但看来阴森森的总归让人不舒服。” “不是说他是孝子么?或许玉竹对他父亲有用。”碧羽随口推断,钧墨哼了一声:“闹不好是需要玉竹还债?”碧羽反驳:“我们追查案件时并未发现他还有什么欠款。”“我知道……就是无聊了想和你抬杠。”钧墨摸了摸头,放眼望去眼前仍是不见尽头的青翠竹海,真不知还要走多久。 来时的小径已然变得十分模糊,远清推测胥毕应用砍刀在岔道处做了标记,因而每到一处路线不明的地方就要弯腰下去仔细察看,队伍的行进速度也由着这点缘故逐渐缓慢下来。夜霾计算了一下时辰:“约莫中午了,发现下一处空地时我们休息一阵?” “好!“钧墨回答得甚为爽朗。 在潮湿地面上升火是件麻烦事,但这对碧羽而言显然不成问题,他手脚麻利地点燃一堆火,随意折了几根竹枝串上油纸包的卤肉插在火边,然后又用竹片为器皿将菜包及馒头架在火上烤着。此时钧墨也打了河水回来,确认可饮用后倒进仓促砍就的竹杯内。另外两人见到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坐过来,围着火堆开始享用简单的午餐。 眼见用餐完毕,钧墨突然觉出某种异常来,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得细微起来,他明明看到其他人有说有笑地用过午餐开始收拾,却全然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更糟糕的是,他们似乎突然间就忘了自己存在般已然决定继续启程了。钧墨试图咬破嘴唇让自己清醒过来,却骤然发觉身边的环境似乎突然被抽离一般,变成另一副景象——大雨滂沱的远京。 对于出生在远京的钧墨而言,生活总体平静和顺,因而他也从未有对人抱怨的习惯。一则是朝灵中有种种凄惨离奇遭遇的人不在少数,二来他生就并非纤细敏感的个性,些许不快当场直言便好,事后也就淡忘了。历数无法一笑而过的往事,勉强能寻出那么几件,其中印象最深的便是幼年时期的某个傍晚。 他恍惚间似乎回到了数年前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进入远京书院后的某日,他与碧羽大吵一架,愤而各自回家。至于吵架最初的由头是什么他已记不太清,大抵不过些幼童间的争执罢了,但当时却觉得满心满眼都是这件事,一时连天色骤变都没注意,待到走到家门口时已是大雨瓢泼而下。换了往日这根本算不上问题,随意闯进隔壁碧羽家便好,然而今次钧墨却觉得悲愤莫名,决意无论怎样都窝在自家——可家里却迟迟没人应门。对于身为鉴史司史官的母亲常年忙于工作深夜才返家的事实,钧墨早已习以为常,但在稷工司工作的父亲也不在家却让他很是失落。雨越来越大,密集的雨点拍打在男孩身上,起先冰冷的感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针扎般的刺痛,随着灼痛深入骨髓,身体渐渐泛起刺痒的感觉,相比疼痛而言,那种酥麻刺痒更令人难以忍受。 水雾不可遏制地涌上眼眶,不过六七岁年纪的钧墨一直自诩坚强开朗,但现下却觉得委屈万分,父母经常忙于工作疏忽了自己,小羽哥哥也不搭理自己……男孩首次觉得无比孤独,雨水拍打屋瓦的声音越来越响,天地间逐渐变成一种苍茫而凄冷的白色,寂寥得仿佛惟有他一人。钧墨越发觉得委屈起来,用力踹了几脚家门之后也没了力气,只得蜷缩着坐在门口,泪眼婆娑地等雨停。瓢泼大雨宛若隔帘,将他独自圈在一处小小的无形牢笼中,周围的景色渐渐模糊,钧墨又冷又饿的坐着,平日生活中的点滴不悦,诸多烦恼骤然便涌了上来,他望着四周仿若没有边界而凄清世界,觉得周遭到底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突然间将头埋在膝盖里嚎啕大哭起来。 其实能靠眼泪发泄出来的情绪都算不得什么情绪,很多年后成为镜司察的钧墨在看到无数过往世事时终于了悟了这一点。然而彼时不过稚气未脱的天真孩童,怎么都绕不出这个自怨自艾的圈子。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心情也愈来愈差,仿佛一个没有尽头的循环…… 呼啸的风声从耳畔吹过,撩得雨滴倾斜,尽数砸在钧墨的身上,浸透衣衫直落心底,凛冽得犹如寒冬冰雪。雨过了就好了,钧墨咬咬牙,抱着膝盖默默地安慰自己。横竖也是一个人,雨过了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钧墨突然隐约意识到一些古怪,自己早便不是幼年的孩童了,方才重温这些虽然如此真实,但却不是真的!坠入这个地方之前,自己在做什么来着——是了,自己早就长大,成为镜司察,和同僚们一并查案来着!这分明是在竹林中一次简单午餐而已,怎么会是十余年前的远京呢?钧墨突然觉察他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身体,幼年的自己仿若凝固在哭泣的那个姿势一般,兀自抱膝不动。 魔物!记得担任史官的母亲曾给自己讲过很多罕见魔物的故事,其中便有吞噬人梦境的存在,到底应该怎么出去来着?应对办法究竟是什么来着?钧墨拼命地转动脑筋,极力要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切,自己后来哭累了,然后呢……对,之后不久便有人找他来了,正当他胡乱擦干眼泪后没过多久,碧羽便撑着一把伞推开了院门,再后来便是去隔壁家换衣吃饭,等着父母回家…… 钧墨赫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尽是浓郁青翠的碧绿,秋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他惊坐起来,才觉察自己双腿似乎有些酸麻,四下一看,碧羽、远清、夜霾三人全都保持着午餐时的姿势斜躺在了地上,三人均是面色苍白。钧墨用力揉捏了几下双腿,快速站了起来,篝火早已熄灭,日光也所余无几,看来已过了不少时间。钧墨快速而警觉地抽剑,直直地盯向竹叶间一团雪白。 正是那种传闻中可编织幻境,让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的魔物——惑狐。 仗了母亲是史官的缘故,钧墨从小听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奇闻怪谈,有关惑狐是其中之一。据说这是种形似狐狸,却远比狐狸要狡诈危险的魔物,它会依据人内心最痛苦绝望的时刻制造幻境,进而吞噬沉迷其间的人类生命。然而听来如此恐怖的魔物却有着极其可爱的外表,雪白蓬松的皮毛映衬着一双金灿剔亮的眼珠,神情甚至有几分无辜。钧墨却丝毫不敢大意,他紧盯着惑狐,全部神经都绷得极紧,同时还以眼角的余光盯着其他三人。 由于惑狐太少见,知道如何应对它的人并不多,所幸钧墨不在此列。他喃喃自语地重复着母亲当初的话:“不能让惑狐离开你的视线,这种魔物最容易在你失神时让你坠入幻境;切忌不能在有人被幻境所困时击杀惑狐,它的死亡会直接导致入梦之人的死亡!“ 似是嘲笑他的紧张,惑狐微微侧过头,一双魅惑至极的双眸滴溜溜打转,如同一团云雾般飘然落地,轻巧得没有发出一丝哪怕是最细微的声响。接着毫无预兆地,它如同一道光芒直扑钧墨,尖利的长爪在钧墨左臂留下一处浅而长的伤口,转而跳到另一处树梢,以鼻音发出一个短促而戏谑的唔鸣声。 刹那间,钧墨顿然明白,这家伙不仅是在挑衅嘲讽,更是企图以血腥气吸引其他魔物前来,迫使自己丢下同伴逃走。他当即从腰间布囊内掏出一把药粉撒开来去,那是临行前药师交给每个人隐藏血腥气之用的,没想这一准备还真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嘿嘿,尽管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咱俩谁耗得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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