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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8 20: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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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伊斯雷 于 2014-2-25 21:39 编辑
VIII
阿尔蓝凝神静气,试图冲破包围在身周的黏腻寂静。
她确实捕捉到一些东西——陈年舢板在潮气中缓慢朽烂;呜咽海风穿过千疮百孔的船腹;啮齿鼠类窸窣蹿上斜斜迎向天际的船首女妖带起沙尘阵阵,而在高悬仿佛另一个世界的碧空中,海鸥舒展双翼飘浮般翱翔,俯瞰着这片被阳光遗弃的沙滩。在潮湿、粗砺的沙地上,大大小小船舶的遗骸密布散落,断桅破帆交织掩映,船身甲板半掩在沙砾之下,暴露在咸腥海风中的部分则覆满藤壶贻贝,在阴影中闪着幽微的青紫的光。
阿尔蓝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她——准确地说,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高空中蓦然响起海鸥的高鸣。阿尔蓝浑身轻轻一震。但她并没漏过同时传来的稀微的破碎之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她纵身向左手那艘漆黑的双桅船后抄去。然而刚刚要转过船首,她忽然心中一凛,不及收步,手中阳伞向沙地疾点、纵身疾跃。就在伞尖触地的瞬间,随着一声巨响,那一点猛然炸裂开来。
虽然躲过直击,阿尔蓝仍感到强大气流挟着粗砂碎贝扑上后背的密集锐痛。她闷哼一声,就着气流余势向前直冲到船尾,正撞见那黑影正飞快向另一艘船后跑去。阿尔蓝紧追而上,手里缎面早已破碎的阳伞一抖,直指那人移动的前方:
“站住!”
随着一声清叱,对方两腿已经冻结在寒冰之中。那个人影当下向前直扑,手里抱着的小女孩眼看就要一起摔落在地,此时阿尔蓝已经追至近旁,连忙去接那女孩,但那人兀自死死抓住女孩的一只胳膊不放,气力极大,连她也一起拽着倒了下去。阿尔蓝暗叫不好,连忙腾出一只手去摸腰后的匕首时,那人已经抱着女孩就地连滚出好几丈。
阿尔蓝咬牙,提伞再指,喀啦两声轻响,那人的肩膀已被冻在沙地之上、整个身子动弹不得。虽然如此,他仍然紧紧揽住女孩——她不知是被下了催眠术还是药剂,仍然沉睡未醒。
阿尔蓝长出一口气。她直起身来,拆散了将已经凌乱的盘发。在追逐之中她早把高跟鞋和裙撑甩掉了,裙摆也用匕首割断大半,但是她已经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就这么赤裸双足半跪在粗砺沙地上,警惕地看着被制服在地的目标——那是个高瘦的少年,生着糙硬红发和粗犷方正的褐色脸膛,厚而干裂的嘴唇紧闭着,正奋力伸着脖子,用充血的充满仇恨的眼睛直盯着她。
六年的贵族骑士校生活看来并没能把一棵高粱变成玉树。
但他的理魔法素养是无愧于都青府的名号的。今日午饭后,阿尔蓝抱着阿妮塔刚刚转过街角,落脚之处忽然感觉一阵凉意。她心中一跳,想要躲避已经为时已晚。自地面腾起的苍白寒气瞬间紧紧攀住她的脚踝。她一个踉跄,正努力恢复平衡,潜伏在水渠边的少年猛地冲上来直去抢夺她怀里的女孩。阿尔蓝猝不及防被他一下抢脱了手,惊怒之下本能还击,一击破旋正中他的后肩,竟将他直打过水渠对岸去了。她这一下忘记留手,距离又近,只怕已经击穿了少年的肩骨,但少年竟然全然不顾伤势,刚刚摔倒在地就挺身跳起,发疯一般抱着阿妮塔向荒地深处奔逃而去。
阿尔蓝奋力摆脱冻结陷阱急忙追赶,但已经被他甩下了相当的距离,理魔法已经鞭长莫及。既不能让他逃脱、又担心他伤势,她只得一路紧追一路不断向他喊话想让他停下来,但任她怎么解释,少年统统充耳不闻,只抱着小姑娘一味狂奔。就这样一追一赶穿过半个城区,他们终于逃进了这片杳无人迹的船之墓场。
“对不起,刚才失手打伤了你……但是以女神的名义起誓,我绝不是要伤害你们。我不是你的敌人。”阿尔蓝放柔了声音,但听起来仍然干涩——刚才的追逐中她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她想要察看少年的伤势,刚刚碰到他的肩膀,忽然觉得肋下一阵剧痛。
阿尔蓝低下头。她看到一片狭长、尖锐的贝壳碎片深深插入自己的左腹。殷红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那上面的细致纹路。
“呜……”
她低低呻吟了一声,伸手向后一撑,触手之间,沙地蓦地剧烈抖动。
完了……
一念之间,第二个爆裂陷阱炸开。在飞溅冲天的砂石碎贝之间,蓝发少女的身体仿佛失去重量般被腾空直抛而起。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界里,少年正挣扎着爬起身来,抱起阿妮塔飞跑远去……
她最后看到的,是一道自海岬上飞跃而下的身影。
少年感到一阵销骨炽热逼面而来。
他硬生生刹住疾奔脚步抱紧阿妮塔纵身向旁边跃去,下一秒钟,他打算藏入的那艘废船蓦地轰然炸裂,在眩目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纷纷崩坼化为齑粉。热浪夹杂火星木屑和焦糊气味逼面而来令人几欲窒息。他慌忙掩住怀中女孩的口鼻,自己也禁不住咳嗽起来。他一边用困兽般的目光狂乱四顾——
在因灼热高温而扭曲的空气中,一个身着华服的金发青年以违反重力法则的身姿自绝壁飘然直落而下。
“那孩子还是不靠谱啊,就知道往上风处跑。幸亏这个高度还能跳一跳……”
青年回头望着高耸的海岬嘟囔了一句。他随即转过头来面对着红发少年。逐渐亮起的火光照亮了那英俊面庞上的柔和笑意。
“纳提亚•约夫米尔?”他说,声音平和安稳。
红发少年弓身将小女孩紧搂在怀中,喉咙中发出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嘶鸣。他一面缓缓后退,一面将一只手伸进怀中。然而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拿出来,肩膀刚刚一动,金发青年已经直欺他身前。两声几乎重合的闷响声过,少年的双臂软绵绵地垂落下来。金发青年行云流水般伸手揽住自他怀中跌落的阿妮塔,同时伸腿在他胫上一扫。少年双膝一抖,跪倒在被炙成焦黑的沙滩上。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才,”青年碧蓝的眼中不无赞赏,“竟然能在现役骑士手下占到这么大的便宜,也算是您有本事了。只不过……”
温言之中,约夫米尔只觉得一股战栗顺着尾椎直向头顶冲去。不及挣扎,一柄银辉耀耀、光华夺目的长剑已经指在他的心口。金发青年笑容依然柔和,但声音却已经比剑光更加冷冽:
“对他人痛下杀手的时候,您本人也做好被杀的觉悟了吗?——纳提亚•奥斯!”
红发少年的瞳孔剧烈收缩。这个暌违已久的名字如同惊雷般在他的耳边炸开,打碎了他连日来紧绷的、几欲断裂的神经。他那由执念铸就的壳甲如同刚才那艘废船一样崩溃了。渐渐地,他眦目欲裂的双眼松弛下来。疲倦、痛楚,以及对死亡的恐惧紧随其后涌上来淹没了他。
“不…………我不想死……不能死……阿妮塔……阿妮塔……!!”他瘫软在地,将头扬向金发青年怀中的孩子:
“我一定会带你走的,一定、一起走………………”
金发青年叹了口气。
“我会让你们一起走的。”他说,缓缓收剑入鞘。
温德伊扶着阿尔蓝慢慢走了过来,雪花儿跟在他们身后,一看到苏瓦就呼哧呼哧地直要扑上来。温德伊连忙一手拉住它的项圈。
“坐下坐下……”他连比带划了好一阵,大狗才不情不愿地在当地坐下了。
“对不起,阁下,我搞砸了……”阿尔蓝微声说。她披着温德伊的外衣。腹部的创口已经被温德伊粗粗包扎过,但仍有鲜血缓缓渗出。
苏瓦把阿妮塔交给温德伊,扶住阿尔蓝的双肩。
“是我来晚了,抱歉。”他柔声道,“辛苦你了。”
蓝发少女微弱地笑了笑,望向委顿在地的红发少年。
“他……还好吗……?”
“我只是把他的双臂拉脱臼了,没什么大碍。肩伤也止血了。不过让他再缓缓神吧。”
“这小子疯得简直跟魔物似的,人话不听……”温德伊咋舌道,“他中邪了吗?”
“逃离都青府的这几天,他应该一直都极度紧张吧。毕竟他还是个心性未熟的半大孩子……”苏瓦说着,又走回红发少年面前,半跪下来。
“冷静下来了吗,纳提亚•奥斯?”他轻声说。
红发少年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怀念的名字堪堪拉回了他的神智。他如梦初醒般茫然地望着苏瓦。半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慌乱四顾,结果在温德伊那儿发现了阿妮塔的身影。他肩膀颤巍巍抽动了几下,但已经没有气力再扑上去了。
“阿妮塔…………”这次不再是癫狂的呓语,而是哀求,“把阿妮塔还给我,求您……”
“所以,您逃出都青府,也是因为她了?”苏瓦说,“为了您唯一的妹妹……”
纳提亚•奥斯低下头。泪水滑落他满是尘灰血污的脸庞。
是的。如今,他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阿妮塔了。他仅存于世的唯一的血亲,他的空气,他的光……温柔、善良而不幸的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而他却被蒙在鼓里,被监禁在那个华丽的牢笼之中,即便同在一个圣盾之下,却竟然不能赶去见她最后一面……当他像往日一样带着积攒下来的银币和给阿妮塔削的木头玩意儿推开那扇被他修补过无数次的柴门时,他才发现曾经局促而温馨的家已经变成了空无一人的冰冷坟墓。在落满灰尘的破床上放着一只粗陶罐子,上面用粗糙的笔划刻着母亲的名字,而妹妹已经不知所踪。
他的天空整个崩塌了。
他发疯一样找寻邻人追问,得知是“那位常来送钱的先生”将病逝的母亲送去火化,又接走了阿妮塔。邻人诉说的母亲身后的惨状更加绞碎了他滴血的心。但想到阿妮塔,他还是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的理性。
也许管家先生把她接走了,带到尼恩格兰去,好好照顾她……
当晚他就给养父母写信询问事情的根由。等待回信的那几天他火烧火燎没有半刻安宁,一会儿听到母亲临终痛苦、憔悴的叹息,一会儿是阿妮塔哭泣的涨红的小脸浮现在眼前;偶尔,他恍惚看到阿妮塔穿得焕然一新、头上扎着漂亮的丝带,正向他甜甜地笑着,但随即这幻梦又被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稚嫩抽泣搅碎,像教堂里的香烟一样,在白光中缭绕消散了。
在希望和绝望的缝隙间转侧挣扎着过了仿佛一个世纪,他终于收到了尼恩格兰的来信。他耐着性子在那些问候、长篇叮嘱和淳淳教诲之中焦急地搜寻,一直到信的末尾,才终于找到了自己苦等的答案。
但那不是他所期待的答案。
“我们对奥斯夫人的去世感到遗憾。阿妮塔幼年失怙,我们本想将她接到尼恩格兰抚养,然而……”写到这里,优美的笔锋一转:
“……要她与两个老人生活,未免孤寂冷清。考虑再三,我们决定将她送进晓光最好的慈善院。这样,她得以留在自己自小生长的城市,还能与众多年龄相仿的孩子为伴。我们认为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处境……”
读到这里,纳提亚已经怒不可遏。他双手抖得连信纸都拿不住,抬起头来,盛夏景物在烈日下变成一片白光。
“如果不是为了妈妈和阿妮塔,谁会愿意去当别人家的养子、被送进那种装腔作势的监牢里面去!!”红发少年哭号着,“他们明明答应照顾妈妈和阿妮塔的!结果呢!!妈妈一去世,他们就把阿妮塔扔进孤儿院——那不等于让她自生自灭!!虚伪……虚伪!!还说什么‘等你成为骑士之后再去接她’……”他又颤抖起来:
“骑士是很容易死的,对不对??如果我死了,又有谁会照顾她、有谁会关心她……”他瞪大双眼哀哀看向苏瓦:
“我不想死,不能死……我才不想当什么骑士……!我只要和阿妮塔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放我们走吧……求求你,放我们走吧…………”
凄切哀声中,阿尔蓝忍不住别过脸去。的确,如果没有他们的阻拦,这孩子也许已经带着妹妹登上空艇,飞到王国的某个角落去了……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走到哪里,都是天堂……
金发青年执起少年无力的双手。他将少年的手掌翻过来看了看,紧接着握住他的上臂用力向上一顶。少年抽泣中大叫一声,不禁咳嗽起来。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捂嘴,发现双臂不知不觉又能动了。
苏瓦掏出手帕递给他。
“擦把脸。”他说,看少年怔怔接过手帕,微笑着,“纳提亚,你们兄妹厮守在一起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您打算怎么生活呢?”
“怎么都行……”少年慢慢地擦着脸,仍然哽咽着,“我会读写,我能养活阿妮塔……”
“唔,唔,您很能干,我完全相信。不过,您的理魔法怎么办呢?可惜了啊,您明明这么有天赋……
少年沉默了。
“要不然,去DBK?”苏瓦试探地提议道。
“会被追查出来的吧,那毕竟是公职啊……”少年挤出一丝苦笑,“还管什么理魔法……见鬼去吧……!”
苏瓦摇了摇头。“说得也是啊。而且像您这样的年纪,没有推荐人,是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的。您最多是从一个贫民窟辗转到另一个贫民窟,熬上七八年,也许才有个工头的位置,而在这期间……”他指了指在温徳伊怀中熟睡的女孩:
“看看您的妹妹——她已经八岁了,到那时候就是最美好的豆蔻年华。但她很难找到像样的夫家,因为她整个儿是在贫民窟成长起来的,既没有受过教养,又因为多年的贫穷和辛劳而早衰——想想你周围的女人们的样子吧。退一步说,如果她意外地娇嫩而美丽,您就更要担心了,因为她很有可能就被哪个风流成性的阔少看上引诱了去,然后始乱终弃,就像您母亲所遭遇的那样……”
“别说了!!!”
少年干涩的嘶吼打断了苏瓦编织的惨淡未来。他粗砺而稚气的面容因为愤怒和绝望而扭曲了。他握紧了双拳愤然怒视着苏瓦,颤抖着嘴唇,却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良久,他垂下头去。
“放我们走吧……”他不回答苏瓦的问题,低声道,“我知道您会的,您会的……”
苏瓦轻轻把手放在他粗硬的红发上。
“跟我走吧,纳提亚。带着阿妮塔一起。”他柔声说。
红发少年猛地抬起头来。他满脸惊愕,完全、完全不能理解金发青年这句话的意思。
“到森染去。我会给您安排魔导师公会的位置。在那里您可以做您最喜欢的理魔法研究,还有阿妮塔陪伴在您的身边。没有人会找到你们,没有人会打扰你们,你们可以永远安定、富足地生活在一起……”
在轻柔而温暖的嗓音中,纳提亚不觉放松了双手。他抬起头,看到金发青年向他伸出手来,那只微微展开的手中,握着他穷于启齿、难以企及的幻梦。
“但是……为什么……”他热谵似地挣扎着,问。
“这个嘛……首先,你是一位故人之子;其次——”金发青年仿佛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我处在您的位置,我也会像您这样做。”
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海鸥杳然远去,只有冰冷海浪锲而不舍地席卷、冲刷着深灰色的海滩,苍白浪花交织出阡陌道路,交织,重叠,转瞬即逝。在那其中,究竟哪一条,才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轨迹?
纳提亚•奥斯战栗着,将自己的手交到苏瓦•坎贝尔的手中。
尾声
又经过两天,约夫米尔士官生最终还是按照失踪定论了。
既然查明约夫米尔系自行离校的事实,都青府方面也就不再紧张,究其所以,这似乎是一场由家庭矛盾带来的不幸。副教长不再担心应对即将从尼恩格兰赶来的约夫米尔夫妇的说辞。相比之下,他倒还比较关注苏瓦这边的补救措施。
好在苏瓦也没让他为难。他很快选择了辛卡•德雷拉,一个同样不起眼的孩子。不过费隆也顾不上推荐更好的人选了:这两天的耽搁下的各种文书已经堆积如山,在办公桌上颤颤巍巍地等着他。
另一方面,纳提亚•奥斯和他的妹妹昨天已经在专人陪同下,搭乘空艇飞往森染了。他们将会在那座沈翠的城市落地、生根,重新开始另一段人生。
在金枝的荫蔽之下。
“可喜可贺……吗?”温德伊扒在行馆露台上,嘴里咬着的麦秆吸管一翘一翘:“但总觉得我们好像做了坏人呐……咱们俩早早跑到孤儿院去假装要收养那个小姑娘,就是要拿来做诱饵引她哥哥上钩、要挟他就范?”
“你啊……”坐在后面躺椅上蓝发少女轻叹道。她的腰间还缠着层层绷带,脸上、手臂上也满是伤痕。“不是说过了吗,不管哥哥还是妹妹,两个人都要确保。”她说。
“不过阁下怎么就能肯定那小子一定会去找妹妹?万一他扔下她一个人远走高飞了呢?”
“你这是怎么了,被阁下的操心病传染了吗?”阿尔蓝苦笑,“阁下也是做过相当详细的前期调查的。纳提亚•奥斯的身世,他的性情,他在都青府的表现……就连他母亲去世的事情也早就一清二楚了。”
“什么啊……!”温徳伊叫了起来,“那他还一个劲儿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好像事情很难办似的,搞得我紧张的不得了!”
“你之前没在他的队里待过,所以不知道吧,”阿尔蓝掩口,“那都是自娱自乐,你要是真陪着他操心,那才是上了大当了。”
“什么人呐……下次我再理他,我就是个史莱姆!”温德伊恨恨地拍着桌子。但是没郁闷上五分钟,他又眉飞色舞起来:
“其实要我说呐,阁下跟那个奥斯哥哥就是一路!你看头半个月那会儿,要不是执政官阁下拦着他,他真能直冲到夏维朗去——你信不?”
“唉,唉……”阿尔蓝笑得更厉害了,按着肋下努力忍着,“等阁下回来,我可得告诉他……”
温德伊哧鼻。“嘁,阁下啊,且回不来呢,他能赶上下午的空艇就不错!”他又挤挤眼睛,“人家还不知道怎么款待他呢,嘿嘿,呵呵,哈哈哈哈……”
苏瓦时隔多年的再次登门确实让埃普森勋爵狂喜过望。
虽然还需要正式的订婚,但这位父亲已经完全明白青年的用意了。打从两天前得到这个消息他就开始屋前屋后张罗个不停,一会儿换地毯,一会儿擦吊灯,甚至还让厨子带着亲自跑到市场上去,就怕买回来的牡蛎和比目鱼不新鲜;逐寸检查过花园里的草坪,他又让女儿把所有的衣饰都搬出来,一件一件试穿给他看。要不是现做来不及,他非得到商店里把所有的料子都搬回来不可。
“您别觉得我可笑——‘这不是做父亲的该管的事儿’——”脸膛微微发红的父亲说,一边又给年轻的贵客斟满了翻腾着雪白泡沫的香槟,“这孩子可怜啊,她妈妈那么弱,顾不了她……但她是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啊!她等了您整整六年!我不知道劝过她多少次!这是怎么样的六年啊……”勋爵动了情。他掏出手帕来擦眼角,油亮的胡子尖儿一颤一颤:
“……您当年突然就不来了,像魔术师变戏法一样,凭空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您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么伤心……我为您难过,亲爱的,我说:‘女神啊,这个不幸的年轻人不知道他错过了多么宝贵的东西’……”他絮絮倾诉着,觉得过去的苦难是为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作的精妙的点缀,而他的女儿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向苏瓦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
原谅他吧,不然他一定要高兴得放声大哭了——她温柔而狡黠的眼睛说,我呢,我也高兴,但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想这样做。
苏瓦用同样温柔的目光回视着她。六年前困扰他的问题并没有变,但他这一次做出了决定。
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想这样做。他的目光说着同样的话。
好不容易吃完了过分丰盛的的午餐,勋爵恋恋不舍到楼上去吃药了——他这两年添了痛风的毛病。仆人搬上已经冰好的茶来。
“树莓茶蜜呢?”莉莉问,见仆人说不出个所以然,站起身来。
“我去看看。他们弄不好的——”她说着,吻了吻苏瓦的额头,快步走出客厅。
苏瓦望着她轻盈的背影,像所有喝多了一点儿酒、又置身于鲁莽的幸福之中的人一样,感到一股温暖而熨帖的眩晕。回去之后要怎么和父亲说呢?想必要费一番口舌吧……得找利亚姆说项,实在不行就拉伊斯雷出来镇着。他们一定会帮忙的。不过利亚姆的嘲笑是免不了的,这下他可有得说了……他断续地想着,感到脑子昏昏沉沉起来。
可不能睡着了,一会儿就要回行馆……他想着,要到前庭去走一走,又怕雪花儿扑上来,就走到厅外廊下的尽头。那儿有一扇背阴的窗户,可以吹一吹凉风。
他把头靠在窗棂上闭上眼。微醺之间,依稀有谈话的声音从上方飘来。
“……可看不下去!”
一个女人的声音粗声粗气地说,很清楚——是从上面二楼的窗户传来的。另一个沙哑声音叹了口气。
“不要说了……”这个声音非常微弱,几乎难辨:“我已经……日子了……一了百了……”
那是即使在今天这样的喜庆日子,仍然没有露面的埃普森夫人的房间的方向。苏瓦立起身来。即便向这家的女儿求了婚,他也无意关心勋爵夫妇的家事。他正要快步离开,身后那个粗声又叫起来:
“您也太好心肠了!要是我,我可看不下去——凭什么让外面女人生的野种得偿所愿,高高兴兴嫁给那个公子哥儿!我可怜的夫人啊!您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您得到什么报偿……”
苏瓦感到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狠狠地跳了一下。他伸手扶住墙壁,用力甩了甩头。这时莉莉刚好端着一只银茶盘拐到廊下。她看到苏瓦,就快步向他走过来。
“你头晕吗?是不是刚才爸爸给你喝的太多了……”
苏瓦连忙迎上去。
“已经没事了。不过我现在非常想来一杯酸甜的冰茶呢。”他挽住莉莉的手,带她一径回客厅去。他告诉他,下个月的休假,他一定会再到晓光来看她。
“结婚仪式在森染,那么订婚礼就在晓光办,好不好?要邀请什么人、办成什么样子,全都随你喜欢。写快信给我,我会吩咐晓光这边的人去办的。”他絮絮计划着接下来的一系列通往他们幸福的步骤。莉莉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她的脸颊很红润,但却凉凉的。她用美丽的褐色眼睛望着他,带着一种因为过于幸福而狐疑、哀伤的讥诮:
“你父亲会同意吗?”
“怎么,我的操心病连你也传染了吗?”苏瓦笑着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不要担心。”
他用最安详、最柔和的声音说道。
END
辛劳的NPC们
莉莉•埃普森
S.A.391年出生,现年21岁。红发,褐眼。是晓光富商的独女。母亲病弱,所以自小独立,是家里实质上主持家务的人。机敏要强,有点爱戏弄人。多年前与学生时代的苏瓦有过一段淡淡的恋情,但无果而终。在苏瓦离开晓光后仍然默默等待着他,终于在六年后重逢,有了看似圆满的结局。
纳提亚•约夫米尔(奥斯)
S.A.396年出生,现年16岁。红发,褐眼。即将从都青府毕业的士官生。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往,加上出身低微、不擅长礼仪,在学校与同学格格不入。自小在晓光北区的贫民窟与母亲和妹妹相依为命。因为理魔法频率测定优秀,十岁上被尼恩格兰的约夫米尔夫妇收为养子送进都青府,条件是养父母需要赡养他的生母和亲妹。在得知约夫米尔夫妇在母亲死后将妹妹送进孤儿院的不义之举后,愤而逃离都青府。
辛卡•德雷拉
S.A.396年出生,现年16岁。即将从都青府毕业的士官生。晓光某望门的继承人,肩负着传承家族光荣的使命,但是体质和性格都很孱弱,即便被人欺凌也害怕有损家族的名声,只能默默忍耐。并不想成为骑士,但又因为这种想法而感到深深的负罪感。不过在遇到苏瓦之后,似乎多少解开了一些心结。
阿妮塔•奥斯
S.A.404年出生,现年8岁。纳提亚之妹。性格内向怕生,有点营养不良。母亲死后被作为孤儿送进慈善院。
费隆•阿尔卡纳
S.A.380年出生,现年32岁。都青府的副教长之一,负责日常行政管理工作。是阿尔卡纳旁系出身。性格严峻,一丝不苟,有“石客”的别称。
后记
本来这个系列都想写成短平快的小文的,结果头一篇就这么漫长……我真是太天真了OTZ
除了长,散漫也是完全超计划的,光是把他们拧在一起就大费手脚,加上岁数大了,写起校园青春剧也有点儿力不从心……结果就是净说熟话,有些东西完全没深入下去,有些东西似乎又写得太模糊。其实如果以苏瓦为中心的话,艾克兰与辛卡、莉莉和纳提亚分别是过去和现在、真实和虚假的两组对照,——虽然是这么计划的,但写出来似乎大家都完全不挨着的样子呢,唉嗨嗨……还有一个要命的地方就是这篇文写得实在太早了,完全不知道第三章将会有哪些其他的剧情,结果是晓光发生了许多重大事件,全没有能够反映在文章中。就表现阿泽兰的大环境来说,这一点实在是太失败了||||||
说起来这是头一次写全是别人角色的文,实在捏了把汗。苏瓦是和伊斯雷利亚姆完全不同类型的温和平实的人,其实更难些。二表哥不要嫌弃我把你写得太唠叨啊~
阿尔蓝和温徳伊也超可爱。尤其辛苦阿尔蓝了,还负了工伤……回来给你报销药费批假期~
下次怎么也得让副官小姐出场一下。可怜的椰丝,跟在我身边除了坐办公室就是坐牢,都没什么拉风的机会真是对不起……我会努力创造条件的!【什么
就这样吧……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拉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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