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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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伊斯雷

[主线] SA412.8.18-8.24 失落的商籁 其二 梦之彼方 10.24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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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京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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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18 10:09:3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口气更新这么多你是要闹!!!!!
不过看下来真痛快,淋漓尽致~~~~可见铺垫就要完成,等待精彩热闹的尾声~!

夫人我宣你!!!》/////《我果然还是不喜欢阿斯特利,你看我连他的名字都没念错,可见深恶痛绝,就像伊斯雷(没念错!)。
伊斯雷:………………少主我到底哪里做得对不起你了QAQ~#你和啾讲不清楚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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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1 18:06:47 | 显示全部楼层
卢佩恩先生真是好脾气好靠谱好演技!!!!按理说和院长这种伪君子交涉简直能让人如坐针毡!!!!竟然顺利有礼有节地交涉完成了!!!
夫人……感觉是爱老乔的……只不过家族性格比较高岭之花!夫人真是非常有性格啊长得也美。

多方努力好不容易要放人了…………最后结局怎么会…………我还是好奇主线里老乔的结局究竟是他自己的决定还是又一场他人介入的阴谋?(无论怎么看都很可悲OTL 等看更新!

结尾和主线事件接上啦……期待后文。

点评

果然这注释写的不太清楚呢,挠头。修改了一下XD  发表于 2014-9-22 22:02
=[]=竟然看岔了!!!其实从第一话“菲永·德内是卢佩恩常用的几个假来历之一”开始我就默认德内就是卢佩恩易容的了囧囧囧OTL  发表于 2014-9-21 23:32
和院长交锋的是塞尔索,这次真是刷了他暴脾气的下限啊XD (老乔和夫人……也许可以概括为“高冷注定就是BE”(各种方面的)啊哈哈哈orz  发表于 2014-9-21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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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桥头先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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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24 20: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能更新完结了苍天啊~~


XI


  和着仿佛永恒正午一样的阳光,大圣堂的钟楼缓缓敲过了七响。
  鸽群并不为洪钟惊慌,仍然在屋瓦上一溜儿安稳停落着,蓬着羽毛,不时转动它们珠灰色的、闪亮的头颈。在它们底下,一扇扇窗户推开了,一个个人影活动起来。远方不知何处升起几道淡淡的青烟,市声遥遥响起来。然而这片为绿荫所萦绕的空地仍然是静谧的。甬路上、湖水边全不见人踪,只有山坡下方,在被大圣堂浓重阴影所淹没的草地上,一群手执拐杖、身负行囊的朝圣者结队穿行而过,驯良而沉默,如同被放牧的羔羊。
  等到他们消失在一道围墙的转角后,大圣堂后院的一道木头门吱呀打开,两个人走出来,——一个落拓的中年男子,一个一身漆黑丧服的的妇人,差开一步的距离,既不相携,也没有一句交谈,像两个陌生人一样,若即若离向市政厅广场的方向走去。
  立在绿丘上的法吉院长两手一拍转过头来。
  “患难夫妻!这才见得坚贞的感情……!”他拿高尚的道德给这件事作结,紧接着,满眼期待,像要把谁抱个满怀似的展开他的臂膀。
  塞尔索向韦森特偏了偏头。
  韦森特把手里端着的匣子交给对面的阿斯特利,赏金猎人又递到法吉院长面前。院长先生扎着两只手,每个圆滚滚的手指头都在颤抖。花了好大力气他才把它捧稳在手中。
  塞尔索拿手指碰碰帽檐。
  “东西您之前已经确认过了,那么——”
  不多一句话,魔导士径直转身离去了。韦森特紧跟在后面,追着朝阳投下的自己细长的影子。他的两手满是汗,又空落落的。他刚刚放脱了他来尼恩格兰的目的;他放脱了他所坚持的事业。现在他真正一无所有了。这就是这几天来一直压迫着他的恐惧。随着“神之霖”离开他的手上,他感到一阵虚脱。
  就像很多大病初愈的人所感到的那种虚脱。

  乔伊斯·弗塔涅没有吵嚷,没有勃然大怒。狱卒提他出来时,以为自己将要受审,他带着一种平静的神气,近乎解脱;及至一看到她等在外面,听到狱卒说他被释放了,他的眼睛猛地张大了。一阵火光猛地蹿上来,然而,随即又黯淡下去。那样一明一暗的转瞬,就好像回光返照和接踵而至的死亡。
  而他明明是逃出生天的那一个。
  现在,他和她并肩站在他们的堂叔祖,斩魔者伊兰德宏伟的阴影下,看着这世上的一切从他们面前川流而过。马车叮铃铃响;热风把一阵烤焦了的树叶摇落在水渠里;包着头巾的妇女们四下追逐行人,往他们手里塞白纸花,以慈善的名义讨二十铜子儿,扯开了嗓子朝拒绝、趋避的那些笑骂;广场对面,新月拱廊内黑黢黢的,每一个拱下一个圆玻璃灯,晚间珍珠样连串晶莹,在白日下却像一个个化石蜂窝,显出经年的油腻和土灰。
  她,或许他,都有些讶异。头一次看着这些,五十年来他们好像从没在这个城市生活过。
  然而这一切和他们都没有关系了。将这个世界与他们隔绝开去的,于她是漆黑的面纱,于他则是那奇异的平静,——这比他以往恣睢的咆哮更加可怖。他默然地、前所未有地顺从她,既不争论,也不提问。当她要他在这里停下,他也就停下了,直直杵在那儿,以冷漠而疏离的目光看着围绕着他的一切。
  当塞尔索走来时,迎着的就是这样的目光。
  魔导士的心不由得沉下去,但还是快步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
  “你平安无事就好,老乔!”
  乔伊斯·弗塔涅看着突如其来的故友,又看了看妻子。用不着解释,他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向塞尔索露出一个微笑。那微笑里带着一丝恼火,又有三分嘲弄。
  看你做了件多蠢的事,我的老朋友。那微笑这样说。
  塞尔索想不出更多庆祝再会的话。幸好,没沉默几分钟,阿斯特利从另一头挥着手飞跑过来。
  “这么快?”韦森特说,“他把报酬给你了?”
  “嗐,别提了。”赏金猎人扶着膝盖喘气,“哪儿还能谈报酬啊,他连话都说不利落了。我看最好还是赶紧放他回家钻进被子里高高兴兴哭上一场。让我明天去,——谁要!”抛开法吉院长,他直起身来,朝自己这些天来为之奔走的乔伊斯·弗塔涅粲然一笑。刚要道幸会,塞尔索截断他: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唔,也对,回哪儿?旅馆吗?”
  一直沉默着的弗塔涅夫人摇头。
  “回家。”她用低微然而坚定的声音说。

  他早就不认为这世界上还存在一个被称为“家”的地方了。但是,马车拐进陌生的荒僻街道,走到不能再走,他不得不下车来徒步在尘灰飞扬的小巷中盘旋、穿梭,穿过低矮的门洞,攀上仿佛永无止境的逼仄阴暗的楼梯……到得终于站在这间屋子当中时,他仿佛终于从之前梦游般的疏离中清醒过来了。那一度被阴沉掩蔽的残酷的讥诮,重又显现在他脸上。
  他开始踱着步在屋内晃荡,称赞看到的每一样东西:木地板真是上好的!壁炉顶气派!墙纸的花色那么雅致!烛台,哦,沧桑比得上三百年的古董!……
  阿斯特利恼火起来。“乔伊斯先生,您夫人为了救您,变卖了全部的财产……”
  他回过头,好像受了极大的惊讶和感动。
  “哦,是吗!一位可敬的妻子的伟大牺牲……”他转而以迷醉的目光重新环顾这一切,爱怜似地拿起一旁只粗瓷花瓶。瓶中插着绢花,他细细摩挲它发霉的叶子……
  下一秒,他一把将它掼在壁炉上。
  “——所以这一次,你彻底满意了吗!?啊!?”咆哮夹着破碎瓷片迸裂开来,他脸上满是凶光:
  “自以为是的女人!!傲慢,愚蠢——愚昧!!这么多年了,一直以来,你败坏我的每一件事!——每一件!!毁我,折磨我,尊敬的夫人,您从这里面感到适意吗??您靠这点残忍的乐趣跟我过活到现在吗?……啊哈,不,不对——”他轻蔑地笑起来:
  “您不靠这个;您根本没有感情,没有心肝!!您不为什么活着!换句话说,您怎样都能活!您情愿拿您的钱去塞狗洞,窝在这鸽子笼里,浑浑噩噩、像个木偶人儿似的照规照章活下去,无所谓屈辱,当然更论不上什么真正的公道!!但是,但是——”他厉声道:
  “事到如今,在已经没有了洛拉斯的如今,我终于可以跟您说这句话了:——您自己活去吧!而我,我的人生,我的死活从今以后跟您没有任何关系了!!”
  整个陋室仿佛在喷薄而出的恚怒中摇撼着。韦森特不由得退到墙角;阿斯特利“腾”地站起身来,气得发抖,一时说不出话;而她,当着他的狂乱,仍然静静地望着他。苍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细细血痕,她抬手抿了一抿,拿下来淡淡看一眼,仿佛并不感到痛楚。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如今会吵扰邻居。”她说。
  他猛一抡胳膊掀翻了一旁矮几作回答,紧跟着抬腿去踹椅子。塞尔索一把拉住他,作好作歹把他按在座位上。他梗着脖子,眦目欲裂地冲着她,却捉不到她的目光。她敛裙起身。
  “我去提水。这么多天,你得梳洗,换身衣服。”她说:
  “还有刮胡子。”
  当房门关闭截断她的背影,乔伊斯·弗塔涅发出一阵猛兽濒死般愤怒而怆然的低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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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24 20:17: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伊斯雷 于 2014-10-24 20:24 编辑

XII

  阿斯特利追着弗塔涅夫人下楼去了。韦森特走到楼道去透一口气。房间内,乔伊斯将头仰在椅背上,盯着低矮、斑驳的天花板。狂怒退去,切齿和讥诮的笑反复交替浮现在他落拓的面庞上。
  过了一会儿,他歪头向一旁的塞尔索,提了提嘴角。
  你都看到了,老兄。就是这么回事——他的笑容无声地说。
  塞尔索叹了口气。
  “你太激动了,老乔。”他说,“虽然,你们的确不合适。”他如今同时同情他和她两个。
  他大笑:“哦,不!你弄错了!我和她是唯一匹配的一对儿!”

  他并不全是反讽。弗塔涅的血缘之于历史,就像荒野上一条过于漫长而孤独的河,起初也曾丰沛过,然而渐行渐浅,终于将要干涸了。到三八七年《纯血法令》公布的时候,这个曾经出过五位执政官、三位正副骑士团团长、上下议会议员加起来总共一十九位的望族,竟然仅仅只剩下两名末裔:一女,一男。在那个年代,年轻的乔伊斯除了履行一个古老家族旁系子弟的使命,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行尸走肉的日子就开始了:住在坟墓一样阴森的石头老屋里,守三百年前的幽灵们的规矩,而比一个青铜老婆更可怕的是上头还有一个石头岳父,神像似的震慑住他全部的生活。从都青府毕业他按着兴趣进了魔导士公会,然而一定下婚约,岳父立刻把他拖出来塞进尼恩格兰骑士团,——不用说,制造继承人之外,光耀门第也是赘婿的天责。
  骑士的荣誉和使命对他全无感召。不过,跟在身为副团长的岳父屁股后面跑了几年,他终于也熬成中队长;这样下去,他也许会接他的班。
  但是骑士团战争爆发了,于是他不得不顶着死亡的阴云奔赴王都,去和自己的同类浴血厮杀,虽然对于他来说,无论暗夜还是克莱维尔的福祉都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意义。他也挥剑,在泥泞和火光中奔跑、挣扎,滚滚雷声和死亡的哀号像铅一样源源不断灌进双耳中。他觉得鏖战着的自己的身躯越来越沉,一种讥诮的心情却轻飘飘地扶摇直上,一直升到漆黑的暗云的边际去,从那里遥遥地俯瞰着,血与火,人类的毁灭,全都显得渺小而荒唐。
  他放下了手里的剑,因为看不到死亡的意义,他那磐石一样坚毅的岳父则葬身在神眷者的手下,虽然他自始至终为另一位圣灵而战。他的死是这个家族最后的、不可宣扬的荣耀,而活着回到刚刚分娩的妻子身边的他,带回的只有耻辱。曾经因为弗塔涅的古老守旧而敬畏它的人如今以同样的缘故嘲笑它。这个姓氏从此与一切军政仕途绝缘了,加上削了爵,所有人都乐见它在不久的将来掉进平民阶层去。
  ——谁管它!光荣也好,耻辱也好,从来不属于他;他终于解放了!骑士不做了,他如愿以偿重新投身研究,很快证明了这才是他命定的事业。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然而他没有离开那座坟墓,尽管那里已经没有镇着的神像。他爱怜他的儿子:半个弗塔涅,但毕竟也流着他的血,圆团团的小脸上有着清澈而富于感情的大眼睛和充满生气的微笑,——一个活生生的、小动物似的孩子,他拿他当这坟墓里唯一的同类。他想把他抱起来抛得老高,带他在新雪的庭院中奔跑,让他踩在自己肩上去摘新结的第一只石榴,畅饮初秋的金风;他指望等他大了带他去打猎,父子二人纵马飞驰,畅饮,高歌,到他有了钟情的姑娘,他要像兄弟一样给他出谋划策,帮他斟酌他最热烈的情诗……
  他的想往没有一件能够实现。他从来不属于他。——他属于她,而阖宅上下全是她的帮凶。她拿他当个幽灵养着,不能晒太阳,不能跑,不能吹风……孩子动不动发热,他觉得是被她憋坏了的缘故,讲道理,发脾气,她只充耳不闻。她有三百年的规程可供据守,从来没有给过他一天当父亲的机会。他本应健美活泼的儿子被她养成了一个白蜡般沉默、孱弱的年轻人。但是这样的落差并不令他少爱他;相反地,他把所有失望添进对她的怨怼。
  “不过,这一切也无所谓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对塞尔索又一次露出那惨伤的、嘲弄的微笑:
  “你不应该救我,老朋友。”

  “这不是你的错,老乔。”塞尔索说,“即便没有那份手稿,他也能找出别的罪名构陷你们父子。”
  乔伊斯·弗塔涅显出一丝混杂着反胃的轻蔑的神情。也许他回忆起了法吉院长那黏腻、假滑的形象。但是这轻蔑一瞬即逝。他的面庞迅速被那种疏离重新占据了,而且比之前还要远,还要飘渺,远得好像他重又回到二十年前的暗云的边际上。
  “你说的对,塞尔索。我丝毫不怀疑他的卑劣……但是另一方面,我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这也是无疑的事实。不过,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并不仅仅是这个。我不应该说,因为他们不可能理解;但是,如果是你的话,塞尔索,也许你会明白……”他说,看向故友的目光并不是寻求理解,而是一种隐隐的怜悯,一种俯就。
  “你说吧,老乔。说出来吧……”塞尔索涩声说。他高傲的心中生出一丝恐惧。
  然而乔伊斯·弗塔涅陷入了更久的沉默。有那么一会儿,塞尔索几乎疑心他改变主意了。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再次开口:
  “你后来受洗了吗?”他问了一个好像心不在焉的问题。
  塞尔索愣了愣。
  “是的。……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不是吗?”他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
  乔伊斯以虚无的怜悯的目光望着他。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当时……我拿这当作自己的屈尊纡贵:‘下跪好了!发誓好了!我愿意施舍你这些,用不着你的救赎——’因为我们的骄傲,我们对于求知心的信仰绝不会因为这点无聊的把戏而摧折。于是我们把死水撩在额头上了……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你还得在家中给她辟一个好位置,一天两三次朝她哈腰;每个礼拜上教堂去点卯,搜肠刮肚给自己编排出些罪过,就为了换一个莫名其妙的宽恕,——浪费时间,但如果心情好,也可以把它变成余兴的消遣;至于什么颂词啊,祷文,——背好了!比起咱们成天打交道的那些,简直就像三岁小孩的识字课本……总之,在这场游戏中,我们觉得我们是游刃有余的。
  “但是,慢慢地,事情变得不一样了……”他接着说,“你周围可供游动的空隙不断地减少,因为原本自由流动的空气不知不觉像冰一样冻结起来了;你越来越检点自己的行为,因为周围的人变得越来越相同,相形之下,你的一点点异状就显得格外醒目了;就连在家中祷告,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敷衍了事,必须做出格外虔诚的样子,否则,就算佣人不至于蓄意去告发你,也难保他们那次跟人闲聊时说脱了口,然后,保不齐,你就有麻烦了;你的选题开始频频被驳回,可调用的资料和素材也越来越少,就算好不容易写出点什么,恐怕也不能发表,相反,法吉那一套把戏则开始大行其道……你听说过吗?那一套……”他像要推开什么似的做了一个飞快的手势。
  “是的,我听说过,——跳梁小丑的把戏。”塞尔索连忙应答,用抚慰的口气:“听我说,老乔:是有这样的事的。也许尼恩格兰更糟些,但是,别的地方大体也是这样的。”
  他摇了摇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对,这么多年,你也好,我也好,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洛拉斯的死让我明白了:就像你说的,不因为这个,也会因为那个……”他凝视着塞尔索:
  “他总会成功的。——这些人总会成功的;而一直以来自以为游刃有余的我们,早就已经一败涂地了。”
  他深长、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于是,我这些年来努力玩弄的一切沾沾自喜、自欺欺人的把戏,突然之间全都变得不能忍受了。二十年前我以为自己走出傀儡的生涯开始了真实的人生,其实却不过是走进了一台更大的闹剧……‘为什么要放下你的剑呢?’我俯瞰着当年的自己,对他说:
  “'你应该战死在这里,这样,你就从一切虚伪中解放了,而洛拉斯就会活下去,而……'”
  他不再说下去了。随着呼出那一口气,他仅剩的一点回忆和感情的浮沫也消散殆尽了。在他脸上显出一种奇异的安宁。那是从自己整个的一生中醒来的人才会有的宁静。他还没有死,但是他已经用全部精神去感觉、去迎向死亡。
  这正是塞尔索所恐惧的。
  “你并不是毫无牵挂,老乔,否则你就不会等到回到这儿来才发怒了。”他说,“你发怒并不是因为我们扰乱了你的赴死,而是因为发现了她为你做的牺牲!你发怒,因为她罄尽一切去挽救你,也因为你意识到自己将要把一无所有的她孤零零遗弃在这这世上……!”
  乔伊斯·弗塔涅的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嘲讽,因为他的朋友试图用最后的所谓的人间的温情挽留他。
  “我的脾气,你知道,”他说,“过去了,就过去了……无论如何,她会活下去的;即便没有我,她也会好的。”
  “——那么,您的责任呢?”
  这个轻而低微的问题是从门口投来的:韦森特不知何时走回来,直直地盯着他。他一字一字地问:
  “您所背负的古老的责任,您也要让它就这样飞散而去吗?”
  最开始,乔伊斯·弗塔涅好像没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他稍微抬起头,定睛看着黑发青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恍然似地点了点头:
  “是吗,是你吗……原来是你……”
  但是,只说了这一句,他又将头落回椅背上,沉默了。
  塞尔索探过身去,紧紧握住他的手。
  “老乔,我体会你艰于呼吸的痛苦……你所说的那一切我全都感同身受。但是,在这样的世界上活下去,我们并不仅仅是苟延残喘而已;我们仍然在努力追求我们真正信仰的东西,并且抱着殒身不恤的觉悟,探求真理,然后,改变这个世界,——这才是你应该投身的目标,而不是死亡!而你知道你的帮助是不可或缺的!”他的声音艰涩,近乎恳求:
  “为了你唯一的亲人,为了你倾注生命的、我们共同的事业,为了告慰洛拉斯的灵魂……”
  在塞尔索说这些的时候,乔伊斯·弗塔涅望着天花板,静静地听着。他强迫自己理解这位朋友想要表达的一切。但是他的目光,他的神情全部都显示出他正在离开这些言语,向那深远的宁静沉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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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24 20: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伊斯雷 于 2014-10-24 20:25 编辑

XIII

  阿斯特利仰望着六楼灰蒙蒙的窄窗。
  “放他们夫妻两人在上面,不要紧吗……?”
  韦森特不吭声,只是盯着井里黑黢黢的水面。塞尔索坐在井沿上,拿拳头抵着眉心,另一只手颓然搭在膝盖上。
  “暂且先这样吧。”他说,“等他们收拾好了,就到卢佩恩说的那个地方去。已经安排下了飞艇,随时都能起飞。到了森染,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虽然说着水到渠成的话,但这个利刃一样的男人的声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黯淡过。
  阿斯特利在四面楼板围成的天井里踱着。空气整个儿凝固着,暴晒、窒热和沮丧连着斑驳逼面的墙壁挤得人喘不上气。踱了两个来回,他踮着脚尖一转身,拍拍肚子:
  “——饿了!我得去找吃点儿的!打一大早东奔西跑忙活到现在,刚刚又提了三大桶水上六楼,我今天简直敬业得不像话!”
  “这种地方能有卖吃食的?”韦森特疑惑道。
  “唉,不说咖啡馆、饭店,弄点小零小碎填饱肚子总还是没问题的。你们要不要?我带点儿回来。”
  魔导士恹恹地拒绝了,指指韦森特:
  “把他带走。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转过几个街角,阿斯特利找到一家没有招牌的小窗,卖烤得干巴巴的鸡胸肉和番茄洋葱剁碎了塞成的卷饼。他给自己和韦森特各要了一个,配一纸杯苹果茶,又叫老板另外包起两个来。
  “他们不吃的。”韦森特说。
  “放心,糟蹋不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阿斯特利就直接吃起自己的那一份来,韦森特索性也有样学样。正是午后时分,一路阳光荒芜,寂无人踪,两人边走边嚼,一边有含糊不清地聊几句话,倒也舒畅适意。然而刚拐过第一个巷口,他们一起顿住了脚。
  在巷子斜对角,站着四名身着黑红制服的法卫。
  两人条件反射想要躲,但法卫同时也发现了他们,径直向他们走来。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赢,他们连嚼都忘了,鼓着腮帮子,脑子里飞转,一时却一点辙也想不出来。眼看当先一个红头发的站到跟前,魁梧的影子压到他俩身上,严肃的灰色眼睛抓牢了他们:
  “请问,鹅毛巷二百七十三号怎么走?”
  阿斯特利眨眨眼,咕噜一声吞下嘴里的饼。
  “唉呀,这个地方可有点难找……亏得您遇着我!”他抬手向身后一指:“您记好:往前走,看见一个接生婆的招贴,您左拐,一直走,到了台阶,上坡,折两段,一棵苹果树旁边一个门洞,您从那儿进去就是鹅毛巷啦。二百七十三号,估计是靠里那一头……”
  他极殷勤地讲,法卫掏出笔纸认真地记,记完又照着念了一遍,确认无误,道了谢,才向同伴打了个手势,一起往阿斯特利指的方向去了。
  韦森特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想说话,阿斯特利一把掐住他的胳膊。赏金猎人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慢慢走着,又走出几十米,偷偷回头一瞄,见法卫们已经消失在街角,就立刻拽着韦森特狂奔起来。

  他俩冲进门洞时,塞尔索仍然坐在原地,还是原来的姿势。阿斯特利直冲到他面前将他撑着头的手一拉。魔导士头向下一跌,登时大愠,噌地站起身来,一见两个人面色煞白、气喘吁吁的模样,又愣了愣:
  “闹什么?”
  “法卫!法卫来找了……他们打听这儿的地址!”阿斯特利说,连喘带比划,“我把他们支走了,但早晚还会回来的,咱们得快跑!”
  塞尔索蹙起眉来。
  “上午刚放了人,下午又来捉回去……?”咬牙思索了一会儿,他一脚踹在井沿上。
  “那只老蛞蝓……!”他恨声道,“肯定是他又搞了什么鬼!!”他看看韦森特,“法卫没认出你们俩来?”
  “没有……拿我们当这儿住的人了吧。”
  塞尔索沉吟了一下。
  “看来那老家伙还没把咱们几个的事交待出去,怕暴露他自己的勾当……这样还好些,至少咱们不成为目标。我这就上去叫他们。你们俩,”他看了看扶着井沿弯着腰的韦森特,啧了一声:
  “你们俩就在这儿等着别上去了,我很快下来!”
  魔导士冲上楼梯去了,窄窄的天井里一时只剩下他俩的喘气声。韦森特坐在塞尔索刚才的位置上。阿斯特利绕着井直转。六楼的窗户紧闭着没有一丝动静,十来分钟好像无边无际的长。好容易隐隐有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两个人连忙立起身,刚要迎上去,忽然听到门洞外的人声:
  “就是这里了,这次没错!”
  这个严肃、刻板的声音,虽然带着一丝丝恼怒,毫无疑问就是刚才名问路的法卫!
  阿斯特利大惊失色,连忙拉着韦森特猫在井后。他一手将韦森特按得低低的,自己稍稍探出井边偷眼窥探,只见四名法卫已经陆续走进天井里来,与此同时,楼梯上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照这样下去,不出两分钟双方就要当面撞个正着!满头冷汗,他把在场所有人飞快掂量了一遍:真正的战斗力只有塞尔索一人;自己是不中用的;老乔不知道身手如何,但看起来毫无战意;韦森特和弗塔涅夫人……女神在上,这样简直毫无胜算!但是这天井出口只有惟一的一个,除了强行突破,又还有什么其他办法……?他不禁在心里大骂伊斯雷麻烦惹得不是时候:如果这时候能有卢佩恩在,他们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咬牙摸出匕首,另一手抓了一把土,向韦森特附耳道:
  “我一冲出去,你抓住时机赶紧往外跑!”
  韦森特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但赏金猎人不再理会他,将全副精神转移到楼梯出口去了。塞尔索应该已经下到二楼,法卫也听到了楼梯上层传来的脚步声,两两守在出口左右,手按兵器严阵以待。明里暗里,所有人都敛声屏气,只等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临到了门口,眼看终于要踏出那一步——
  毫无预兆地,天井上方突然响起连串破空之声。
  阿斯特利当即翻身翼蔽韦森特,一瞥之间,只见四只箭矢挟带隐隐白光自高处斜掠而下,电光火石般划过他们头顶直奔法卫而去。紧接着是惊呼、怒吼混杂着闷哼。他稍稍探出井沿,只见那边两名法卫已经横倒在地,身体兀自微微抽搐;剩下两人里一个附身要去查看同伴的伤势,另一个喝阻道:
  “别碰!是雷……”
  话音未落,又是四箭带着电光疾射向他们两人身上。这次两人已有防备,连忙挥剑格挡,一边移向附近角落堆着的柴垛蔽身,一边试图找出狙击者的位置。然而他们刚一蹲到柴堆后,箭雨忽然一歇。只这瞬间的空隙,三道人影倏地相连闪现,却是塞尔索两手分挽着弗塔涅夫妇自楼梯内疾冲而出,弦力全开之下向门洞外一瞬即逝。紧跟着井后的两人也一跃而起直追出去。那两名法卫连忙冲过来拦截,但来自上空的纷纷箭雨重又激射而至。两人挥舞长剑,且挡且行,好容易冲到外面,盘曲窄巷早已阖寂无人,只有一团团灰黄沙尘在热风中茫然徜徉,飞舞。


吃饼吃饼~



点评

感觉看到了森森仓鼠和翠翠仓鼠!  发表于 2018-5-9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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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魔法SS剑S空艇驾驶历史政治C兵法B

 楼主| 发表于 2014-10-24 20:22:09 | 显示全部楼层

XIV


  阿斯特利拖着韦森特用尽全部力气穷追,但前方三个人永远是遥遥的三个黑点,一个不小心就会淹没在褴褛楼壁之间。眼看追之不及,他又不敢放声喊塞尔索停步,生怕引来法卫的追踪,而拖着的韦森特已经开始脚步踉跄了。心里正在焦急,身后又有人飞速逼近而来。这个人脚步既轻,速度又极快,转瞬已经追到他身侧。他匕首一直握在手中,此时顾不得多加斟酌,当下就要横刺过去——
  “阿斯特利先生,我不是敌人!”
  这是一个温和的年轻女子的声音。阿斯特利的匕首一顿,定睛一看,只见身边是一张圆中带尖的清水脸,上面翠玉一样的眼睛正对着他微微含笑。他愣了愣,再仔细端详,这个轻飘飘与自己并肩齐驱的年轻女人身背角弓、腰佩箭筒,一身利落的劲装显出手脚纤细修长,一方短披风披在肩上遮去了玲珑曲线,头戴一顶船帽,乌黑的长发编成发辫挽在肩侧,余下一路松松的刘海斜遮住额头,在热风中轻轻飘拂。
  阿斯特利猛地省悟。“……刚才是你吗?你……”他刚问了一半,韦森特已经叫道:
  “克拉……克拉耶丝!”
  阿斯特利紧拽了他一把。“你认识她?”
  “她是伊斯雷的副官啊!”
  不待阿斯特利再追问,名为克拉耶丝的黑发少女微微一笑,伸手搭在他们肩上:
  “还是先专心赶路吧。我来助二位一臂之力——”
  两个人只觉得身体一轻,脚下遽然加速,两边墙壁门窗飞闪一样向后退去;与此同时,前方塞尔索的速度却在逐渐减慢。又拐过两个弯,他们终于追到魔导士身后。
  “停……停!别跑了!你这是要跑哪儿去啊……!”阿斯特利叫道。
  魔导士放慢脚步回过头来。“到卢佩恩说的地方去啊。”他不耐烦道,“我记得路。倒是你们,太慢了!……嗯?”看到他们身后的黑发少女,他也微微讶异:
  “艾迪亚……?——是吗,刚才原来是……”
  黑发少女点头致礼。“抱歉我来晚了,西纳特拉先生。”
  塞尔索还要再说些什么,阿斯特利打断道:
  “别叙了!也别傻跑了……这么跑下去不行!”他叫道,“前面左拐,先找个地方藏下歇一歇!”

  在赏金猎人的指引下,几个人拐上一道荒废小径,摸进路边一所一半陷在地下的空砖房。
  的确不能再跑了。韦森特又已经近乎气竭,弗塔涅夫人也要撑不住了。她按着胸口,勉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令人担忧的潮红。她的丈夫看起来倒不如何疲累。恰恰相反,他几乎气不喘,心不跳,好像对自己的艰险处境全无意识似的。他已经由着她给换过衣服,也修了胡子,重新现出一个漂亮的中年男子的面庞。那面庞上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容,梦游一样适意。
  拖着三个人跑了这么久,塞尔索也不得不靠在墙上稍稍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见其他几个人仍然气息未平,就转向克拉耶丝:
  “您上司派您来接应吗?”
  黑发少女颔首。“我一早出发,抵达之后先去旅馆,没有找到几位,就按卢佩恩前辈给的地址到这边来,半路上就看到这两位,”她用微笑的眼睛指了指阿斯特利和韦森特,“一边走,一边吃得很香的样子。我想还是不要打扰,就跟在后面,后来就看到法卫向他们问路……”
  推想阿斯特利是故意将法卫引入歧途,她索性也就不急于现身,继续在他们后面尾行。到了大杂院外,她没有进去与众人会合,而是转到旁边坡上的另一栋楼上隐蔽起来观察情况。果然,法卫很快发现受骗,重新循路找来,刚刚在楼梯口布下埋伏,就被克拉耶丝的雷击箭矢迎头痛击。而楼梯间里的塞尔索甫一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箭响,于是回身在门内躲避,直到听到法卫惨叫才确定是有人援手,于是抓准时机直冲而出。
  “扰乱敌人阵脚的同时向我示警,确实是一箭双雕。不过,在那之前,你不与我们合流,反而独自隐蔽,抓准时机攻敌不备、牵制全局……这份度量和判断力,就连我也不得不称赞一声。”塞尔索挑眉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是吗?”
  克拉耶丝微微一笑。“只是碰巧而已,您谬赞了。倒是阿斯特利先生……”她笑吟吟地转向赏金猎人:
  “差点就给了我一刀,——这跟传说中的您可不太一样呢。”
  “我……”阿斯特利想要解释,忽然又警觉,“等等,传说是怎么回事?”
  少女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您对女孩子特别温柔;第二,您晕血。”
  阿斯特利的脸微微红了。“……谁、谁说的?”
  克拉耶丝嫣然。“您说呢?”
  阿斯特利干笑着,牙齿直响,——那对混蛋兄弟!
  这时,韦森特也终于缓过气来。
  “……伊……他那边怎么样?”他向克拉耶丝低声问。
  少女还没回答,阿斯特利先瞪着他:
  “……你知道了?你听到了?”
  “我听到了。”伪造师耷拉着眼睛,“就算没听到,卢佩恩在这个节骨眼上撂挑子走了,猜也能猜到吧……我又不傻。除了他主子,还有什么比这边要紧?”
  克拉耶丝柔声告诉伪造师,那边的事情已经没有大碍了。“一切都是恶魔的阴谋,阁下的嫌疑很快就能洗清了。只是家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卢佩恩前辈还要忙碌一阵。”
  三个人相顾,明里暗里都松了口气。
  “接下来怎么走?”塞尔索问,“我们不能直接回红宝石广场吗?”
  阿斯特利摇头。“这片贫民窟里面虽然像个迷宫,但最终通往城中心的路也还是那几条,万一被堵截,我们这么多人肯定跑不了。不过,要到红宝石广场那边去,我还有一条独门捷径。”他矮身蹲在地上,掏出匕首在泥地上画着:
  “从这儿往右,爬上台阶有一道桥,本来可以直通向南边的,只是好几年也没修好,早就没人往那边去了。我们就偏走这座桥:底下有一排仓库。从断桥下到仓库顶上,一直向东,就能爬到红宝石广场后面的山坡上了。”
  塞尔索端详着地上的路线图,一时沉吟不语。韦森特凑过来看了看:
  “这么爬上爬下的,这条路线的难度是不是太高了点儿……?”他艾艾道,“就不说我,弗塔涅夫人能行吗?”
  阿斯特利望了望坐在窗下的妇人。她已经平复了呼吸,静静望着神情缥缈的丈夫,等待着,准备着。
  “她能行。”他轻声说。

  重新上路,他们走得更加谨慎。阿斯特利之前和法卫照过面,于是和塞尔索对换了衣服。每转一个弯、上一段阶梯,他和克拉耶丝走在前头,确认安全之后才示意后面的四个人跟上。韦森特和弗塔涅夫妇走在中间。塞尔索压尾,提着已经不太相称的手杖,警戒着后方随时可能出现的威胁。已经是下午三点过后,穷街陋巷也渐渐有人走动起来,全是些破衣烂衫的手艺人、裁缝、锅匠,间或三两个脸搽得艳红的年轻姑娘站在门洞里,纷纷向一身黑衣的弗塔涅夫人投来惊惧而好奇的一瞥。好像芒刺在背,塞尔索焦躁起来。“还没到吗?”他问阿斯特利。
  猫在前头墙下的赏金猎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在转角向西两个路口开外的地方,那四个法卫走过去了。
  韦森特张大了嘴:“有两个刚才不是……”
  塞尔索给了他一下子:
  “你要人真下狠手把法卫打死打残吗?不要发昏了,脚下麻利些吧!”
  一行人毕竟太显眼了。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法卫们就会问出他们的行踪。不得不再次加快速度。克拉耶丝带着阿斯特利和韦森特在前,塞尔索和弗塔涅夫妇在后,重新张起一点弦力来,甩开拉砖的塌车、酱色的烧酒铺子、门洞里泼出来的黄水,左拐右转,一直往上坡走。人渐渐没有了,两边签子似的危楼退化为永远盖不完的废墟,半朽的木头像骨头捅出肉一样从灰泥壁里枝杈出来,本应是窗户的地方活像一个个疮,黑色的大乌鸦钻进钻出,翅膀扑棱的声音在楼璧间散落回响……他们后来甚至在它们中间四下穿梭。不知冲上第多少个坡道、拐过多少道弯,终于,那道通向生天的断桥展现在他们面前。

  这座由北至南纵谷底的贫民窟的砖桥,大约曾经是本城众多慈善事业中的一桩。就像众多慈善事业一样,它情深意切地开始,糊里糊涂地不了了之:高大的石桩一路立起来了,桥身却只修到三分之二便戛然而止,尴尬地、进退无措地凭空凌驾着。桥下面,破败房屋挤挤挨挨密布在由西南向东北一路抬升的斜坡上,夹着街道盘曲交叠如同羊肠。偶尔也有人行径其间,但没人会想要抬头向这废桥望上一眼。而在断桥尽头左手的方向,比坡地更高的地方竖起一道高高的围墙,——那便是贫民窟外的世界了。在那之后,一大片灰褐色的平顶一直向东延展开去。
  阿斯特利回首向同伴点点头,率先走上桥去。
  荒废日久,桥面坑洼不平,有些地方的砖甚至已经坍塌。他们不得不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前进,阿斯特利带着韦森特走先,克拉耶丝搀扶弗塔涅夫人居中,最后则是塞尔索挽着老乔。当着白而亮的天空,猎猎艳阳把他们灼成六个黑色的剪影。走了一大半,韦森特脚下一崴,多亏阿斯特利一把将他捞住。两块松脱的残砖从他脚边滚落。片刻之后,两声轻响遥遥传上来。韦森特不由得向下俯瞰了一眼。一眼之下,他一把抓紧了阿斯特利的胳膊。
  “怎么了?”阿斯特利跟着探头一看,也倒抽一口凉气:
  在桥下的一条小道上,赫然是那四名法卫驻足而立!他们好像刚被从天而降的砖石下了一跳,抬头仰望,正看到一行人在桥上踽踽而行的身影。
  “快……快走!!”阿斯特利大叫道。
  众人连忙加快脚步,但又不敢发足狂奔,担心不慎跌坠。与此同时,底下的法卫们也沿着羊肠小路向桥尽头的方向赶来。克拉耶丝拈弓搭箭向下连番疾射,但一边还要看着脚下,顾此失彼,准头就差了许多。尽管如此,直线行进的他们毕竟还是比下面的法卫早一步赶到桥头。
  “跳!!”
  清咤一声,克拉耶丝拉着两个青年率先飞跃,紧跟着塞尔索也挽起夫妇二人纵身而出。然而,就在腾空而起的同时,他感到一股极为强劲的气流自斜下方奔袭而来。
  ——破天!
  只听到风声,塞尔索已经心中一沉:四名法卫联手释放的这一击,一旦直接命中,自己三个人非死即伤。然而身在半空、拖着两个人又弦力全开的情况下,即便是塞尔索也没有百分百回避的把握。一边努力调整下落的速度和角度,他后颈皮肤已经微微发痛,——毕竟还是躲闪不及;不出三秒,激烈的气流就将在他们背上猛烈炸开……
  在那之前,他挽着弗塔涅夫人的右半边身子忽地一轻。凭空之中蓦地生出一股大力,推着他们向前急速飞去,与此同时,在他们身后倏地展开了一面泛着虹光的护盾——
  毕竟是四人合力的一击,随着如同冰层破裂的一声,护盾骤然破碎四散了。然而破天的威力也就此消去大半。乘着迸发开来的强烈气流,他们又向前飞了好一段,终于跌撞踏上仓库的平顶,又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接连跌倒在地。
  比他们降落得更早、更近的三个人疾奔过来。
  弗塔涅夫人在克拉耶丝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虽然脸色煞白,但被推在最前方的她丝毫没有受到破天的波及,就在降落的时候也没有一点儿擦伤。塞尔索扭伤了脚,但是顾不得自己,他先赶着看视身边的乔伊斯·弗塔涅。
  “老乔,你没事吗!?”
  乔伊斯·弗塔涅看起来也很幸运。他慢慢撑起身来,平静的脸上仍然带着一丝笑意。
  塞尔索一把扳住他的肩。
  “老乔,多亏你,不然我们三个人死定了……你救了我们!”
  魔导士的声音微微发抖了,——那是因为死里逃生的庆幸,与终于将朋友从死的深渊中唤回的欣喜和安心。他深深松了一口气,攀着老乔的肩垂下头去。
       因为这个,他没有看到他的朋友闭上了眼睛:乔伊斯·弗塔涅无声地咳嗽了两下。粉红的血沫从他平静的、微笑着的嘴唇间蓦地翻涌出来……
  一声短促的惊呼,弗塔涅夫人扼住自己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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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24 20:24:39 | 显示全部楼层

XVI

  “情况怎么样?”
  克拉耶丝向红着眼睛的塞尔索摇头。她把伤者上上下下检视过了,没发现一点儿伤痕。想必是内脏受了伤,——刚才破天的威力冲破护盾打在他身上,至于轻重,一时看不出来……他现在没再吐血了,而且看起来气色还算安定,但继续走下去,难保不会加重伤势。
  塞尔索俯下身去。“老乔,你感觉怎么样?能用治愈术吗?”
  乔伊斯·弗塔涅没有回答。他闭着眼睛,靠在一截女墙上,深而长地呼吸着。
  阿斯特利从屋顶的边缘跑回来:
  “他们往北边上坡走了,看来是要循路追过来!”
  塞尔索咬牙。“要多久?”
  “虽然路难找,但他们肯定也开了弦力……也许二十分钟,最多半个小时。我们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要不,咱们到下面仓库里看看有没有东西可以做个担架……”
  乔伊斯·弗塔涅稍稍抬起头来。
  “我没什么大碍,塞尔索。”他说,声音还很清晰,“我给自己开了治愈术。给我五分钟,我就可以继续往前走了。在那之前,让我安静休息一下吧……”他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沉默片刻,塞尔索用力握握他的手,起身向远处走去。其他人也跟着离开了。只有她仍然守在他身边,望着他难以抑制地微微抖动的下颌,额角细微的汗水,太阳穴上浮现的淡青的筋络……她灰蓝色的眼睛像是枯败了的紫阳花在凝滞的空气中颤抖。

  “你在害怕什么呢?”他轻声问。
  她没有回答。她害怕的是那永恒的、不可知的遥远的东西,——它早已攫住了他的精神,如今终于降临到他的肉体上。她的面容,曾经冰一样平静,如今满是绝望的哀切。
  他端详着她。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他笑了笑,“反观二十年前,当我活着回到你身边,你没有一丝喜悦……”
  她的目光静止了,渐渐地,浮现出一种如梦方醒的恐慌。
  “我没法……那时候……”她说,声音如同枯叶破碎:
  “那时候,我失去我们的孩子……”
  二十年前,占领和战争的恐惧把尼恩格兰几乎掏成一座空城。能逃的全逃了,只有她拖着沉重的身孕执意留守,——这是作为这座城市的缔造者与守护者的弗塔涅的坚持;他们的命运播洒在这片土地中,无论胜利或失败,她要在这里等待最后的宣判。然而战火绵延日久。等不到一个结果,她先要临盆了。她难产。找不到好的医生,仆役也四散大半……凄冷之中挣扎三天两夜,她终于生下一对双胞胎。使女别着脸,一言不发把襁褓送到她眼前:
  他和她的孩子,一个像只猫仔,脸色青紫,几乎哭不出声,只微弱地抽搐着;另一个则更小,更干瘪,整个儿是青灰色的,无手无脚,也没有呼吸。
  她没有告诉他这一切。她觉得这是无法言说的。这只是时代加给他们的无数痛苦中的一个:她的父亲的死,她的家族的没落和倾覆,甚至,洛拉斯的死……她眼睁睁看着本应由自己维系、传承的一切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间簌簌流散,感到一种超越悲痛之上的惘然。
  又或许,她只是不敢表露出自己的哀伤。哀伤必将有所归宿,她害怕在那尽头终于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和他的结合是个错误,她的错误:
  ——他们的确别无选择;但是,假如能够选择,她也不愿选择其他任何一种可能。
  她从没告诉他这一切。恐惧拘住哀伤,负罪感令她敛起一切喜悦。情感令她望而却步,因为她从没学过它们该如何表达,又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她害怕最些微的流露,一颦一笑都可能开启传说中的禁忌之箱,释出一切不详,断绝最深的希望。于是她选择淡漠和沉默。理性才是她的本能,一种自我保护,一种自我惩罚。她接受他因此而激怒、放荡、恣睢,不敢想往除此以外的任何一种结果……
  就这样,过去了二十年。
  “但是,你没有离开……”她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极淡的微笑:
  “于是无论如何,我能坚持下去。”
  他也微微地笑了。——那时的自己,是不是多少也抱着希望呢……?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因为当他再次升上那云的边际,那些曾经折磨他的情感也就离他远去了。所以如今他和她才能心平气和、毫无保留地说出这一切。他就要解脱了,而她……
  “我要离开了。”他说,“但是,有一件事,我请求你……”
  她不再惊惶,只是静静望着他,等待着。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是将他维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唯一的东西了。
  然而他沉默了。一种近乎回光返照的自嘲显现在他脸上。他从来没尽过自己的责任,对妻子也好,对洛拉斯也好,甚至对弗塔涅……他浅尝辄止,觉得艰难,就丢开他们,甚至拿他们当做自己荒唐的借口。于是他的一生就这样完了。只有临到最后,当着韦森特的提醒,他才想起自己最后的使命……
  他轻轻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平静。他对她歉意地笑了笑。
  “我没资格对你欲与欲求……但我想托付给你,——我最后的责任,也是弗塔涅最后的传承之物……我想请求你代替我活下去,”他柔声道:
  “你愿意吗,罗塞蒂?”
  她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他温柔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像是一把匕首交到她的手中,而她将要用它割断他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她将要用它刺进他的心脏,然后将沾满鲜血的利刃贴在自己的心上……一阵微不可觉的风,越过二十五年的时间,直向她吹来迷蒙了她的视界。
  她颤抖着,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看见她走过来,他们纷纷迎上去。
  “老乔呢?好些了吗?”塞尔索急切地问。
  她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的脸死一样灰白。
  阿斯特利和克拉耶丝飞跑过去,女墙下头,乔伊斯·弗塔涅已经不见了。
  塞尔索一把扳住她的肩膀,刚要逼问,韦森特叫起来:
  “——那边……!!桥上!!”
  在仓库彼端延展开的苍白的天幕上,那座横亘天空、进退无措的断桥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乔伊斯·弗塔涅的身影。他佝偻着身子向桥中央走着,正迎着自北端直冲过来的四名法卫。他起先走得很慢,很蹒跚。然而就在离他们还有一百多米的时候,他蓦地以他所剩无几的全部气力开始狂奔。接下来的一切只在一霎眼之间:他的身影和他们交织了;巨大的、撼天动地的爆裂声骤然炸响,震得仓库的房顶隆隆颤抖;桥和桥上的一切都消失了,大团烟尘升腾而起,夹着碎砖砂石直冲天际——
  克拉耶丝捂住眼睛,韦森特和阿斯特利则骇然瞠目。塞尔索低吼一声,正要冲出去,她一把拉住他。她的手上不知哪儿来的不可思议的大力。
  “我全知道了,——那件东西,他已经托付给我了。”她说:
  “带我走吧。”
  热风之中,她的声音、她的眼睛恢复了那近乎淡漠的平静,以及坚定。

这节有两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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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24 20:30:39 | 显示全部楼层
Epilogue

  法吉院长终于圆满了。
  他已经捐了个勋爵在身上;一个女儿嫁了晓光的富商;儿子在夏维朗骑士团,眼看要升中队长了,要不了三五年,一顶男爵的帽子就会稳当当落在这孩子的头上——而这一切都是做父亲的靠一管鹅毛笔挣下来的!从区区一个抄写员到德高望重的耆宿,眼看跻身新贵族之列,柯泰亚·法吉委实是时代弄潮儿中顶尖矫健的那一个。
  然而他又是谦逊的。虽然不讳言穷困的过往,但他总是拿他的发达同风光雪雨一样当做女神的恩惠。他不茹酒,不食荤腥,质朴度日,大笔的钱捐给教会的慈善院,自己又带着太太时不时到街头去舍痧水、发面包。尽管事务繁忙,他一天礼赞三次一丝不差,临睡还要诵一个小时的圣书,入梦前诚心祈求女神慈悲宽宥他这一日的罪过,虽然像他这样虔信勤谨、功德广大的人,在俗世中已经是仅见的了。没有人不赞誉他。人人拿他当“我们这个新时代的精神和行动上的楷模。”既然将要封爵,他的一位好友,一个宗教历史学家,认为他应选择一个最与他德行相称的家徽:
  要虔敬,要感恩,要最能代表尼恩格兰的命运和希望,因为院长先生就是这一切的具体象征。
  法吉院长对这个熨帖的建议报以甜瑟瑟的笑声。“唉,嗐——那怎么能!担不起,惭愧,惭愧……”他的脸愉快地涨红了,不全是因为赧然的缘故。
  不过,打听到这件圣器,“神之霖”,已经流落到坊间,他动了心思认真去搜求它。光将它凭空画在名字上面远远不够。他从此要做一个有来历、有根基的人了,他想要这圣杯实实在在捧在自己手上。他要把自己的事迹也放进去,添在女神赐给这个城市最初也是最大的奇迹里,传子传孙教他们世代持诵他的名字。
  他本来对古物不在行,四下求索两年多,终于弄到了手,花了相当可观的价钱。这些钱和时间都变成柴薪添进他熊熊的热望里去。他简直神魂颠倒,一看它,两眼就噙满了泪水;一离开它,心里就发慌。他把它收在办公室的玻璃橱子里,事务闲暇之余搬出来摆在桌上一望望上半个钟头,就着对女神的满心景仰畅想自己玫瑰色的前程。
  有一次乔伊斯·弗塔涅正好撞进来,问他要一个课题上DBK给的回函。
  幸福被打断了,法吉院长心中微愠,但还是微笑着,小心把杯子挪到一边,打开抽屉找出文书交给他。他指望他立刻就走,但是这不识趣的人偏偏站在他桌前,拆开信看起来,信封随手一团,一丢丢进桌上的杯子——法吉院长预备用来盛放他奇迹命运的神圣的杯子里。
  法吉院长腾地站起来。
  他瞪圆了眼,嘴张开,颤抖着,看杯子,看面前的狂人,原本甜甜的大脸因为强烈惊怒显出一股凄楚的可怜相。乔伊斯·弗塔涅看完信抬起头来,倒被他这幅凝噎模样微微一讶。
  他颤巍巍指指他的圣杯。
  “嗯?你新添的吗?”乔伊斯·弗塔涅漫然瞥了它一眼:
  “挺好。这样的杂物篮我家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法吉院长大病了两个礼拜。医生瞧不出症候,只说也许是思虑过度。太太连忙亲自上教堂去捐奉纳、点蜡烛,又赶着缝了顶睡帽给他成天戴在脑袋上,防止他揪光自己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头发。法吉院长只好两手交握像个殉道者似的躺在床上,眼泪汪汪地,不时抻出一阵长长的、老柴门一样的哀叹。傲慢!!亵渎!!不敬神者!!堕落的旧贵族!!他在心里翻来覆去痛斥着,但道义上的谴责全抚慰不了他的心伤。他转而开解自己:假的!他咬牙想,有得是道德败坏的鼠辈伪造圣器来牟利!有得是乔伊斯·弗塔涅这样的愚人去上当!报应!活该!
  但是不知不觉,事情在他包着睡帽的脑袋里掉了个个儿。
  他开始感到自己才是上当受骗的那一个。虽然不怀疑自己的鉴赏力,但他越看自己手上的那只越假,越想老乔家的那只越真,毕竟,弗塔涅家的东西——啊!……他骂自己没志气,禁止拿自己和旧时代的幽魂做无谓的比较,于是他的信心从看不见的疮孔里静悄悄、一丝丝地流失;与此同时,对老乔的义愤,强烈的被侮辱的感觉,对圣物明珠暗投的痛惜,加上心疼虚掷的金钱,所有这一切都加担在他焦灼的绝望上。没有了“神之霖”,他拿什么去承载他被应许的未来?……
  然而法吉院长毕竟是新时代的楷模。他是从一无所有里一路拼杀出来的,他亲自挣下所有他想往的东西。无往不利的风头压过了自艾自怜。一下定决心,他第二天就康复了。这一次他不打算假手他人,全部自己筹划,一定做得周密漂亮。并不费什么工夫:写几封密信,安插一些人事……半路杀出来个德内先生,逼得他不得不帮乔伊斯·弗塔涅开释,但一拿到“神之霖”,他立刻又一封信追过去,告发他们伪造忏悔信的罪行,然后,今天一早,他得到乔伊斯·弗塔涅伏诛的消息。
  想到世上又少了一个渎神者,他觉得心安。

  “那么,关于你的报酬……”仰头望着站在书桌前的赏金猎人,他快活地搓着手,说了个数字。
  绿发青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您这么放着,不怕弄混了吗?”他指着桌上两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玻璃杯说。
  ——不可能!院长先生瞪起眼来:但凡领略过真正的圣杯的精妙之处,绝不可能再被任何赝品所迷惑!看这柔和的、浑然天成的弧度,这神圣的光泽,这分毫之间充满了无上慈悲的女神微笑……迷醉地瞻仰了一会儿,他把真正的圣杯珍重收起,留下赝品在桌上。
  为了不再令世人受蛊惑,他觉得应该处置它。
  赏金猎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处置……?您打算怎么做?”
  “砸碎它!”法吉院长斩钉截铁地说。
  “太可惜了……”赏金猎人痛心疾首:它那么出色,以假乱真!除了院长先生,对于别人来说它们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才更要销毁它!”法吉院长感到自己作为一名学者去伪存真的光荣义务。他拿起一边的铜镇纸。啪——
  一片安静。阳光照着四分五裂的碎片,院长先生志得意满的脸上亮起一块块七彩的虹光。
  阿斯特利以混杂着怜悯和厌恶的目光看着他。
  “‘女神不授言语,不赐晏笑——’”
  法吉院长眯着眼睛抬起头来。“嗯?”他问。
  赏金猎人轻声念诵下去。“‘因为她已经显明在人的心里;然而他们将神的意志当作诳言,去敬拜事奉受造之物,不敬奉那造物的神。于是他们的真实变为虚妄,无知的心就昏暗了……’”他说:
  “——于是,您求仁得仁了。”
  阿斯特利转身离去了。他迈着大而轻快的步子,不再理会法吉院长湿嗒嗒的双眼,黏腻的抽紧了的笑容,和惊惶的、哀求的目光。他将那些虚浮的虹光统统抛在身后。走在廊下,他向罗莎奈特微笑着打了招呼,谢谢她每次的好意。
  一直走出大门,走到白茫茫的阳光下,远方大圣堂璀璨的金顶令他一阵目眩。
  捋了捋蓬乱的淡青短发,他漫然前行,由着落在脚边的翅膀的影子引领他的脚步,——它们在无色的天空中静静翱翔而过,飞向时间的彼方。

Farewell 大陆第一的寻人专家




  Beyond the End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之霖’?”
  褐发青年看看对坐的副官,没有停下手中的笔,继续讲下去:
  “反常的暴雨是真的;N伯爵的遭遇也是真的,——大部分。他确实幸运,而且聪明,借着自己的死里逃生捏造出一件圣物来鼓舞士气。事实上,多亏如此,天梯才能够最终修筑成功。”
  不过,随着“神之霖”的圣迹大彰,N伯爵的幸运却衰竭了。为了争夺这件圣器,他和他的二子一女明争暗斗,终于闹到个个反目成仇的地步。N伯爵守着圣杯凄凉终老,死前留下一封忏悔的书信坦白了自己的造伪,又指示亲信的侍从将圣杯毁去。他的意愿只有一小半实现了:忏悔信提交给了教会,然而,也许出于乐观的放任,也许类似的传闻不胜枚举,教会对此置若罔闻;至于杯子本身,侍从偷偷将它保留下来,高价卖入坊间。从此以后,带着愈演愈烈的虚伪的神迹,“神之霖”在狂信者中间辗转流传,直到不经意间抵达弗塔涅的手上。
  “以弗塔涅家族的倾向,应该是不会对‘神之霖’这类美谈产生兴趣的。我想也许是一次偶然,或者意外的馈赠。他们甚至对它的来历一无所知。然而,怀璧其罪……”
  他不再说下去了。
  克拉耶丝恻然低下头。
  “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圣器接连失去儿子和丈夫,家破人亡,孤零零一个人活下来……弗塔涅夫人真的太可怜了。”
  “她会没事的。”伊斯雷说,声音平然而遥远:
    “她的梦醒了,而死亡并不是终结。乔伊斯·弗塔涅的死给了她新生。”
  屋内一时寂然,只有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微风吹动树梢婆娑落在六叶尖拱玻璃窗上,古朴高旷的房间仿佛有淡青色薄雾幽然弥漫,带着潮湿微凉的气息。
  等到克拉耶丝慢慢地啜完茶,她的团长也写完了最后的几笔。他合上文件簿递给她。
  “这个明天带到团里就行,今天你就回去好好休息吧。”顿了顿,他又说:
  “这次难为你了,克莱尔。”
  黑发少女嫣然一笑。
  “回来坐在苍犀馆喝茶听团长讲故事,也算是特等的犒劳了。不过——”她拿手指抵着下颌,“下回能不能请您换个愉快点的故事?”
  褐发青年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下次一定改进。”他和顺地说。

  目送副官轻盈的身姿消失在门外,他转向坐在沙发上的黑发青年。
  “你平安无事就好。”
  “我一点也不好。”韦森特说,“我的事彻底砸了。你的事,跟我有关的部分也砸了。”
  伊斯雷的眼睛微笑着。“能这么呛声,你还不是很沮丧。”
  他阴郁地望着他。
  “你到底为什么把我留下来?”他问,“你并不像安置他们那样安置我。你说你需要我。但是你指望我为你做什么呢?摹仿、伪造的这一套,你应该很清楚它们的斤两:再怎么惟妙惟肖,即便混淆了那道的界限,它们始终也不可能超出、不可能摆脱本尊被赋予的原本的意义!而你要的,你要的不可能是这种程度的……”他的声音神经质地颤抖着,扶在膝上的两只手扣紧了:
  “——伊斯雷·阿尔卡纳,你寄望于我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褐发青年以极低微的声音说了一些话,几乎湮没在如雨的树声中。
  韦森特定住了。有一时间,他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他觉得牙齿发冷,也许正因如此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知道你其实是个疯子,但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的事,这样的东西,你当真觉得做得到吗……!?”
       “创造这样一件东西,如果韦森特·爱默生做不到,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够做到。”伊斯雷轻声、缓慢地说:
  “如何,你能做到吗?”
       韦森特咬住嘴唇。他感到了那疯狂的恐怖。然而一阵近似战栗的悸动从深处蹿上来,火星一样,点燃了他凝滞的灰色的眸子。
  “我能。”
       他低声地、毫不犹疑地应答道。
  伊斯雷微微地笑了。他走到他面前。
  “那么,这两天就尽量放松吧。素材很快就会齐备,然后,你会变得非常、非常忙。”他向他伸出手去:
  “我衷心期待韦森特·爱默生大师最高的杰作。”
  韦森特抬起头,望着那双深绿色的、一去无回的眼睛。他现在知道了:在那其中隐隐闪现的,是永不熄灭的燧火;那是最疯狂、同时也是最悲哀的愿望,而他们将全如扑火飞蛾,将以自身献祭。那火焰将会一直燃烧下去,静穆而炽烈,直到生命或者命运的尽头。
  轻轻的击掌的一响,在淡青色的光线里隐约回荡。

  ======END======





最后补一张克拉~还是女孩子美好呀呜呜呜


评分

参与人数 10携带金 +3435 剧情点 +171 存在感 +8 收起 理由
天狼 + 1 哈哈哈法吉院长
岁魈 + 1 难以直视
格尔希因 + 1 当时我就震惊了
柯瑞森特 + 1 效果拔群
苏瓦·坎贝尔 + 1 我且先仰望下发放的GP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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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染骑士团团长

Rank: 8Rank: 8Rank: 8Rank: 8

战斗力⑤⑨⑨的贤者

支援
格尔希因
所在地
森染
携带金
940 GP
活跃度
57 AP
技能点
0 SP
剧情点
517 TP
存在感
1437 BP

理魔法SS剑S空艇驾驶历史政治C兵法B

 楼主| 发表于 2014-10-24 20:31:3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伊斯雷 于 2014-10-24 21:10 编辑

辛劳的NPC们:

  阿斯特利
  时年二十三岁。失去记忆的赏金猎人,自称“大陆第一的寻人专家”。开朗热心,自来熟,正义感和韧性都极强。411年在森染与伊斯雷有过一段渊源。因为少女珊宁的死一直追踪着洛克斯,在天隼号事件后回到尼恩格兰。阴差阳错卷入此次的风波。
       ——好吧现在再看这个NPC介绍简直全是扯淡……可以撕了【

  卢佩恩·嘉弗勒
  昵称卢平。时年三十岁。父子世代为阿尔卡纳家族服务,也曾经短暂担任伊斯雷的副官,如今转而以各种商人的身份活动。性格温和,处事周到老练,不可多得的好助手。

  乔伊斯·弗塔涅
  昵称老乔。终年四十八岁。名闻大陆的理魔法研究者,塞尔索的故交。放荡不羁的自我主义者,但终于无力对抗时代和环境的变迁,在儿子死后心灰意冷,失去了生的意愿,选择将背负的使命传递给妻子,牺牲生命为众人挡下法卫的追击。

  罗塞蒂·弗塔涅
  时年五十一岁。尼恩格兰名门弗塔涅家族的独生女,在《纯血法案》下将表弟乔伊斯招赘,但两人心意难通,成为一对怨偶。看似孤冷,其实用心深而坚韧。继承丈夫的遗愿,代替他履行古老的使命。

  洛拉斯·弗塔涅
  终年二十六岁。乔伊斯与罗塞蒂之子。因为是近亲结合的产物,他的双胞胎哥哥是畸形的死胎,他虽然侥幸存活,但身体和性情也都很虚弱。在星岩学院担任理魔法研究员,因为父亲留下的星魔法研究稿被法吉院长告发为异端,为了保护父亲,也为了免于刑讯之苦,在审讯前自缢而死。

  柯泰亚·法吉
  星岩学院的院长,风靡尼恩格兰的自然学者,苦心经营和教会的关系,待人接物殷勤热络,但也是个积极的野心家。为了得到“神之霖”,不惜几次三番告发乔伊斯父子。但他最终所得到的圣器正是他所唾弃的赝品,他念兹于兹的神迹也是子虚乌有的捏造。


  后记


  于是,跳过的那好几集这就算补完了=v=b和上一次更新隔太久懒得慢慢来了虽然量有些大还是一次性丢完。
  比预计的写得慢太多。上次是完成太早,跟同一剧情时间的其他主线完全脱节,这次是被主线远远落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心里大哭,再追不上,大家都黑化了,我这里还怎么演得下去。结果是写得慢,发得更慢,果然小火龙的美酒先尘封了,大陆第一的寻人专家也成了星星【不】,剩下满纸物是人非。
  这是第二篇商籁。从某种意义上讲,和第一篇一样也是个爱情故事【雾】。但我同时又拼命放各式各样的东西进去,因此显得紧巴巴的。这之中或大或小,不知是否有哪样能够引起各位的兴趣,不过不论如何,一直看到这里,非常感谢。同样延续第一篇的,这次也是以NPC为中心,都是相对独立的故事,虽然算是一个系列,但其中的联系和伏笔还要相当时间才能揭示出来。诀别线的刮刮乐刮起来真是特别难,恐怕还要暂时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继续乱砸下去。我们会继续努力,争取早日把包袱抖开才痛快^  ^
  因为想每次写不同的角色,这次的组合就选定是森森、塞尔索和卢佩恩/克拉,为了活跃气氛又抓了阿斯特利的壮丁。这是个分工相当明确的组合,写起来特别高兴:塞尔索是传说中的刀子嘴臭豆腐心,负责高冷、开嘲讽、发脾气;卢佩恩负责打圆场和满足队伍的一切需要;阿斯特利负责高兴、队伍的良心、伸张正义,招姑娘喜欢和抢戏的本领越发炉火纯青;森森则专门暗搓搓,专管马后炮和无差别插刀(。
  至于克拉,简直是救苦救难的小天使了,又充当主要战力,又是全文唯一的年轻女孩子,简直没法想象给我带来多大的慰籍(抹泪)。  
  还有友情出演的老板娘,这已经是第三次写了,但仍然感到无法表现出本人魅力的十之一分,请千万不要嫌弃。他日相逢,请一定看在信物的份上手下留情哟。
  对了,本来还想让塞尔索给森森来个英雄救美,着重加强一下感情,但情节上没有余地了。这一节就请大家当作已经发生过了吧,他们的感情已经变得非常非常好了!(喂。
  还有最后但同样重要的:法卫们都存活了!伤轻伤重不知道但总之没有阵亡!十天半个月后应该,也许,又是四条好汉(286说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那么,赘言就到此吧。再次感谢大家!

       感谢好兄弟帮我弄插图,各种意义上的手把手,抹泪。我真是又搓又没时间……
  感谢殿下帮我备案术式~

评分

参与人数 4存在感 +4 收起 理由
天狼 + 1 法卫都活下来这一点特别不开心!
韦森特 + 1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寒鸦 + 1 大家……都黑化啦?
穆雷 + 1 治愈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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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京少主

Rank: 8Rank: 8Rank: 8Rank: 8

战斗力⑤⑨⑨的贤者

支援
远清
所在地
远京
携带金
6727 GP
活跃度
54 AP
技能点
110 SP
剧情点
734 TP
存在感
1811 BP

动物驯养潜行野外生存兵法B易容C刀S弓S医药学D

发表于 2014-10-24 21:33: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乌秋 于 2014-10-24 21:51 编辑

我来做完结篇的大沙发!
夫人是我……简直不知如何评定的时期里最喜爱的NPC,没有之一。从这个故事的构成到成长,直至最终完成,我都极为钟爱夫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包括她埋藏的秘密和一辈子的隐忍,是非常了不起,且羞涩腼腆的好女人,她的爱深沉博大,最终把老爷子爱透了,感动了,爱得良心发现…………
我是哭着看过那段的,特别棒的故事,也是我觉得伊斯雷同学在勇者3.0到目前为止写得最好的一文——你之后也不一定能写得更好了!死心吧!

所以我强烈推荐各位有耐心且懂得欣赏这种文化和感情的人好好欣赏,它绝对值得你静下心来进入一个短暂却丰富伤感的世界。
没错,我剧透,这是篇苦中作乐,先苦后甜的悲剧!

至于其他人物,我是感觉NPC比PC更引人入胜,人物也显得更加鲜活饱满。
文笔我就不多说了,是人都能看出好,好好好。

无论其他什么,伊斯雷同学在创作方面可成整个论坛的佼佼者,他努力扎实任劳任怨是无法忽视,该敬佩且努力学习的,即便他一张扑克脸,木头心,也……勉勉强强与君共勉吧!



ps:忘了说!!插图棒棒哒!爷爷奶奶那张最美!嗷嗷叫!!!有阿斯特力的都不·好·看!就因为他影响了画面美感!呸呸~

点评

少主表扬得我直出冷汗……[承蒙各种意见建议和埋汰,太谢谢啦~  发表于 2014-10-27 20:47

评分

参与人数 2携带金 +8 存在感 +1 收起 理由
夜霾 + 8 认真回帖奖励
穆雷 + 1 难以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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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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