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法泽雷尔 于 2013-3-7 11:41 编辑
法泽雷尔 法泽雷尔钻出稻草堆的时候,发现马车停在了尼恩格兰教区自己的马厩里。货物还未卸下,那些车夫和乘客们显然已经拖着疲累的身躯想要先进屋子里来一杯温热的麦酒暖和一下。
这可是一月的尼恩格兰,他看见马厩的窄窗照射进来的微光,太阳就要从云里升起来,新的一天即将来临。他动了动自己酸胀的手脚。在草堆里的时候,车子颠簸得很厉害,而他又不敢擅自活动,只是努力保持安静地一动不动。不知何时自己睡了就在这样的晃动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推开马厩的木门出去。冬季的庭院里被一层灰蓝色的光线所笼罩,有几间屋子里透露出橘色的灯光和隐约的交谈声。石板和墙面都有一层冰冷的晨露,他伸出手指摸了一下,能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冰冷潮湿。
要是出门的时候能多穿几件就好了。他想。这会儿他的身上只穿着平时和克鲁茨教官训练所穿的棕色布衣外套和马裤,他出门的时候没敢带上厚重的貂皮披风。箴言剑——那把他的老师索沃尔所赠送给他的剑,此时正安静地绑在皮束带上挂在他的腰间。
感谢女神,男孩暗自思忖,这把剑外形普通而低调,还不至于像那些镶满了宝石和黄金的仪式剑那样吸引人。他摸了一下笔直而沉稳的剑柄,手上传来了令人安心的重量。
他沿着墙的阴影,偷偷望了一眼院墙门口,那里的门外应该有守卫。他想。然后他张望了一下,发现马厩的后面有一颗半枯的哨兵树。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法泽雷尔来到树下。幸亏这是冬季,树叶都落光了,只有哨兵树开叉的枝桠孤独地矗立着。
他最后看了一眼灯火充盈的房间窗户,确认没有人在探头张望之后,迅速地爬上了树。墙头就在那棵树不远的地方,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许他真的是个捣蛋鬼吧,法泽雷尔心说,有些事情是天生的。然后一跃。
他的身体沉重地撞在墙上,击落了一些碎石,他咽下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双手努力扒着墙头的碎石,同时用双腿努力地踩着墙面。石墙的墙面光滑潮湿,他试了几次才终于站稳,双腿一蹬,然后他才终于翻上了墙头。
经过这样一番努力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被寒冷的晨风吹拂之下他感到整个人都发起抖来。我得继续行动。他想,不然要么被发现,要么被冻出病。他于是站起身来,像一只猫儿一般手脚并用在只一脚宽的墙头上行走。他的平衡感天生不差,圣域的一些建筑和尼恩格兰很相似。两者都喜欢用石头砌成气派的建筑,其墙上又有雕花和各种装饰。尼恩格兰虽然并无圣域的华丽,但总体的结构总不会差远。他沿着墙面行动,能看到院外尼恩格兰的街道景象。
终于让他发现了一处年久失修的隘口,他小心踏着碎裂的石头缝,让自己的手指嵌进开裂的石头缝,然后慢慢爬下。等到双腿着地的那一刻,他发现天色已经缓缓转亮,方才还朦胧照耀大地的蓝灰色如今被明媚的阳光一扫而光。某处传来鸡鸣,随后鸟儿们也随声附和起来,他听见有什么地方的积雪开始融化而发出的流水声,一个女人从对面的木头房子里出来,在自己家门前倾倒夜壶。
少年理了理头发,决定去寻找自己的兄弟。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那些书店。和自己不同,他的兄弟每次来尼恩格兰都会去看看那些书店。于是他沿着尼恩格兰最热闹的广场一边溜达。这座城市作为圣域的门板,虽然对生长在圣域的法泽雷尔来说并不算陌生。
他和他的兄弟都会时不时地来这里闲逛。如今这苏醒在清晨里的城市却让他倍感新鲜。他们兄弟每次都像是两个匆匆的旅客,总是见到这座城市最繁华和活力的一面,却从未见过它日常生活的样子。这令少年一瞬间感觉一阵恍惚。
早起的商贩开始在自己的门口摆上货物,街道上也有了马车行驶。法泽雷尔询问了几家书店的老板,是否见过一个和自己一样大,且金发的男孩,还把自己兄弟当天的衣着形容了一下,但都没能找到线索。
他行至一条岔路口,这里能看见大圣堂白色华丽的穹顶直至天际,而近处的小巷子则挤满了各色石木混搭的房子,那些巷道和房屋就潜伏在那些高大建筑的阴影里,像一个迷宫的入口一般召唤着他。法泽雷尔还发现有几个衣衫破烂男孩不怀好意地站在那还暗中盯着自己,眼神鬼祟。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箴言,“光明最明亮处,黑暗总是如影随形。”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自己老师的话语。
如果这个城市有让人消失的地方,那么毫无疑问是这些如同黑暗迷宫一般的贫民窟吧。不知何种力量驱使。法泽雷尔绕开那些可疑的男孩,从另一条小道里进入。那条巷子里有个老妇人正在乞讨,她的身上是一些稀奇的金属片,一张蜡黄的脸则被缀满奇异金属片的头发所遮蔽了大半。她的衣服上满是各色补丁,法泽雷尔乍看之下还以为这是一件华丽的外袍。那个女人有一种古怪而危险的感觉。她在他经过的时候低语,“我听说你在找一个金发男孩。”
法泽雷尔回过头,努力使自己的表情不带一丝欣喜。他用一个十三岁男孩所能表现出的严肃说道:“是的,我在找一个金发男孩,和我一般大。你见过?”
“老法伊娜无所不知。”那个怪异的老妇用一种鸦雀一般的嗓音说,“老法伊娜兴许见过你要找的那个男孩。金发的。” 法泽雷尔皱了下眉头。“你所说的金发男孩,他的眼睛又是什么颜色?”
“那得看价钱。”自称老法伊娜的老妇从她那件颜色怪异又艳丽的外袍下面伸出一个破碗,里面有几枚铜币。
法泽雷尔呆愣了一下。然后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里面只有他上次换洗衣服时忘了拿出来的一枚银币。“这个应该足够了。”少年把那枚还沾着体温的银币丢进了那只污迹斑斑的碗里。在银币和铜币的碰撞声中老妇人瞪大了眼睛。
“诶呀呀,原来是位小少爷。”她贪婪地说,“那只是前天夜里而已,老法伊娜看到有一伙人带着两个金发小男孩,他们是多么地着急,在漆黑的夜里扛着那两个小男孩,悉悉索索地给他们像牲口一样套上头罩,嘻嘻嘻,那两个嬉皮嫩肉的小少爷他们都和你一般大。”老妇人回答道:“老法伊娜没有见到那两个男孩是否有金色的眼睛。只知道兴许是人贩子的又一宗买卖罢了。不过那些人有些面生。其实这在此处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再往里去,你能见到不少谋杀犯和儿童贩子。这里夜晚的眼睛也不少,小偷和扒手还有各种稀奇之人都喜欢在夜里活动。”她搓了搓手,“老法伊娜只知道那是送给‘血乌鸦’的两个孩子。”她说。
“谁是血乌鸦?”法泽雷尔问。但他的内心已经隐隐感觉不安, “再来一枚。”老妇人狡黠地说。 “我没有钱了。”法泽雷尔耸耸肩。
“呵呵,小少爷真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呐。老法伊娜已经很久没吃过热腾腾的肉汤了。如果你再施舍一枚银币。那么老法伊娜说不定会告诉你血乌鸦和它的伙伴们藏身在哪里。”老妇人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法泽雷尔。
那眼神不知为何令男孩觉得汗毛倒竖。在圣域他读过不少冒险故事,那些故事里英雄都是能够得到睿智的老妇和善良的少女的帮助,最后打败恶魔的故事。可没人教过他要怎么应付这种情况。
然而法泽雷尔内心有一种危险的预感,他感觉到法伊娜所说的那两个男孩,和他兄弟失踪的时日出奇地吻合,他注意到自己的手不自觉地游走在自己的剑柄上。这里的人,能够为了一片面包就杀人。他想起自己的剑术教官克鲁茨的话。也许……
就在法泽雷尔烦恼是否应该抽出剑,用闪着寒光的剑锋逼迫她说出所知的时候,他听到远处巷道里传来一连串叫骂声。法泽雷尔回过头,发现一个光头男孩正匆匆朝这里跑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袋金币。那男孩看到法泽雷尔和老法伊娜挡住了去路,只是冷漠地扫视了一眼,就一把推开正呆愣着站着的法泽雷尔。
那只如同枯树枝一般的手有力而冰冷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法泽雷尔吃痛之下喊了起来“你想干什么!”同时注意到远处有一个高大且凶恶的男子正在跑过来,嘴里还嚷着“别跑!小偷!”
“法伊娜偶尔也会做一些好事。”那老妇人咯咯笑了起来,“如果小少爷不把更多的钱交出来,法伊娜就会告诉那黑铁毡杰里夫,你是那个毛头小偷的同伙儿。噢,你也许不认识杰里夫,但法伊娜知道,他还认识几个不错的人贩子,也许他被偷走的钱能够从小少爷的身上偿还。”
老妇人用惊人的臂力和握力抓住法泽雷尔,男孩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挣脱不了她的钳制,那双枯树一半的手如同石像怪一样坚实。“我没有钱了!”法泽雷尔抗议道,一面发现那个被叫做黑铁毡的男人已经快要跑到近前。
“你的剑看起来也值那么几个钱。”老法伊娜凶狠地说。 “休想!”法泽雷尔已经决定要动粗。他的脑海里划过格斗课上上过的内容。他本以为自己这些本事可以用在更加光明……至少不是对年老又可怕的女人身上。
神使的大儿子虽然是圣域的顽劣孩童,但他却意外地有善良的一面,事实上他虽然烦女孩子们,却从不对那些姑娘出手。更别提老人了。
“杰里夫!我逮住……”法伊娜毫不留情地回头大叫。
突然她的喊声被打断。法泽雷尔发现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小石块打中了那老妇人的太阳穴,法伊娜在疼痛和吃惊之下终于松开了那双手。法泽雷尔趁这个机会抽回了双手,但是他绝望地发现那个愤怒的男人已经快跑到跟前。
一只手从他上方某处伸了下来。“抓住我!快!”一头红发在他头顶上错综的屋檐上说。法泽雷尔没做任何细想,立刻捉住了那只手臂。在对方的努力之下他一下子跃上了那面墙。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巷道的屋顶其实是另一种巷道。这里是一些房子的二楼和三楼组成的迷宫一般的小道。
那丛红发说道:“跟紧我!”然后就一头钻入了边上一处黑色的窄缝里,如果不注意的话,根本没人会发现那里面也是一条路——而且宽窄仅容许像他们这样的男孩通过。法泽雷尔犹疑了一下,然后发现他别无选择。
他在身后老妇的诅咒声中跟紧了那丛红发。他不太记得自己走过那些路。因为这地方哪里看起来都很像,哪里看起来又都有那么一些不一样。
他有时候会忘记这里是巷道的二楼,这里有些地方是其他房屋的屋顶,破损的阳台,有些地方则是两栋楼房之间铺着的木条。他能看见一些瘦骨嶙峋的孩子和女人住在这样的角落里,或者从他们那隐蔽的拐角木然地看着他们。似乎这样的景象对他们来说不足为奇。有时候他们跑过那些隔空的木条铺就的空中桥梁,法泽雷尔还能看见木条下面还住着人,有些时候则是一些放着可疑工具的暗室。他惊讶地发现这里的路并不在一条平行线上。有时候他得跟着那个男孩爬上爬下,而每次爬上一个平台,他都会觉得这里和下面那一层无甚分别。在这样的逃跑里他内心有一个角落被恐惧所占领,但十三岁的好奇心战胜了他的恐惧。更可况,不知为何,在刚才那一霎那,他觉得那丛红发有些眼熟。
最终他们在一个看似废弃的天台停了下来,角落里有几个兜售着瓶瓶罐罐的可疑商人沉默地看着这两个气喘吁吁的男孩。
“这下老铁毡应该追不着了。”那从红发下的脸孔已经因为奔跑而通红,这让他脸上的雀斑更加明显,他穿着一件破旧的上衣和马裤,看起来和法泽雷尔一样大,正双手插在腰上努力看向他们来时的路。 “呃,谢谢。”法泽雷尔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们是不是见过?”
“你和你弟弟说的话一样呢。”那红发男孩微笑起来,“你是不是也不记得我是谁了?但是我却记得。”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
记忆如同闪电般在法泽雷尔脑海里亮起来。他怎么会忘记呢。因为两年前神圣节前,为了要救被威胁的那对木偶师兄妹,他差点就被那群侍卫杀了,虽然最后索沃尔和守备队员赶到,然而他还是挂了彩,之后他的父亲冲他发了好几天火。
“当然不会忘记。你是那对木偶艺人里的哥哥嘛。”银发男孩微笑起来。
“是的,感谢你和你的兄弟救了我和我妹妹,”那个男孩说着,“我叫布罗恩·埃兰,不过在这里大家都叫我‘红隼’。”他挠了挠头,“虽然现在我和丽芙已经不表演木偶戏了。但我们还是一直感激着你们。丽芙每晚睡觉前都会替你们祈祷。那天我们看见一群守备队员冲了进去,之后看见他们抬着你出来……我和丽芙其实都没有跑远。”
男孩略有些愧疚地说:“但是我们想过去看看你情况如何时,那些卫兵以为我们是扒手,于是哄开了我们。但你那时做过的事情,我和丽芙永远不会忘记。因为如果没有你们,我和我妹妹的双手可能都已经废了……”法泽雷尔想起那个时候,那位脾气暴躁的少爷威胁着要折断他们的每根手指,而他也的确是会将威胁付诸实施的人。
“不过你现在也救了我。”银发少年说,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法……” “不要告诉我你的真名。”布罗恩打断了他,“我和丽芙至今不知道你们究竟是谁,或者是谁家的少爷。但是这个地方。”他看了一眼那边墙角下的几个商贩,“你只要告诉我怎么称呼你就行了。”
“雷尔。”法泽雷尔说道,“你可以这样叫我。还有你方才说的话,是不是你见过我弟弟?”
红隼布罗恩看了看四周。警惕地压低声音对法泽雷尔说,“我想这不是个谈论这件事的好地方。”他抬起头注视着法泽雷尔,“雷尔,如果你能相信我的话,跟着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法泽雷尔看着那双棕色的眼睛。“好的。”他最后说。
“虽然我很高兴。”红隼一边说一边跳下一处凹地,“但是这样轻易的承诺可不要在这里经常使用。在这个地方,信任往往等同愚蠢。” “这不是愚蠢呢。”法泽雷尔跟着跳下那处凹地,争辩道“这是身为兄长的……直觉。” 这句话让红隼微笑起来。
“你刚才就是用这个打了那个老太婆吧。”法泽雷尔注意到红隼的腰间别着一把简易的弹弓。 “是啊。幸亏我的眼力劲儿还不错。”红隼有些骄傲地说,“洛托大人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也是因为我是他们中准头最棒的。”
他们。法泽雷尔心想。
“你和你妹妹不表演木偶戏了?” “在你们走后没几天,我们回到了那个地方,发现我们留在那里的木偶戏的表演车被人烧了。”红隼忧郁地说,“丽芙为这事伤心了好一阵。如今世道艰难,我们得重新凑钱买一辆新的表演车。”
“那么……”银发男孩跟在红隼身后,他们正爬过一片由低矮屋顶所组成的小道,那屋顶下的窄窗也矮到令人惊叹的程度。可惜那些窗户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油污和灰尘,使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建筑的顶窗。“那么,你知不知道‘血乌鸦’?” “嘘。”红隼回过头,给了他一个严肃的神色,“雷尔,不要在这里谈起这些。虽然你可能不知道,但是这里的墙和屋顶,到处都有眼镜和耳朵。我们到了地方之后我再告诉你吧。”
法泽雷尔只能乖乖闭嘴。他在今天之前还无法想象这世界上尽然有这样一种地方。他知道这世界上有富人和穷人,也知道平民窟是什么。 但在今天之前,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更像是书本里的某个词汇。如今他却确确实实地,一个人走在这里。这令他感到有些晕眩。似乎是某个梦里,他曾梦见过这景象。在那些梦里,他和洛克斯只是普通的孤儿,从来没有什么神使和收养,他们就出生在这样的贫民窟里。——事实上,这才是阿泽兰大陆上大部分孤儿的正常生活。
而现在,他脱下神使儿子华贵的衣衫,换上了最不引人瞩目的布衣,还给自己取了个普通的名字,姓氏不被提起,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此处。这一切都仿佛一个噩梦成为了现实。法泽雷尔冰冷地想。随后他的手触摸到了箴言那柔软的皮革。
只有那把剑的存在强烈地提醒着他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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