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铲子土,收工~
XI
一月十六日上午九点过十分,由萨特兰小队护送的萨尔吉安子爵的车队驶出了森染城的东门。
这是一个如同黑夜一般的白昼。晴暖在前夜戛然而止。天地间弥漫着深灰色的重雾,仅仅能够勉强看清车马前被经夜大雨浇得泥泞不堪的道路,以及两旁用木桩围起的草场,上面遍布着像冻疮一样的水塘,还有零星几只长毛湿漉纠缠的羊,对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冻雨浑然不觉,卧在伏倒的草丛里,木然而无休止地凝视着,咀嚼着。农舍的门户都静静地闭阖着,不闻鸡犬之声,也没有炊烟从孤零零的土制烟囱中升起。在条荒凉而寂静的道路的前方,是烬月森林黑黢黢的、重重叠叠的廓影如同乌云一般从地平线上升起。 “照这个架势,恐怕要一个小时才能到吧。” “少不了!” 走在队伍前头的两名骑士一边没精打采地闲聊着,一边拽着缰绳小心翼翼避开不知深浅的水洼。在他们身后便是萨尔吉安子爵所乘坐的双驾马车。车窗的帘幕并没有放下来,可以从侧面看到子爵正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在他对面的朝灵女仆低着头,一动不动端坐着,漆黑笔直的长发披散下来垂落在脸侧。载着管家的大车紧跟其后。另两名骑士走在最后押尾,队长萨特兰则骑行在子爵马车的右侧,不时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一切都是沉闷、单调的。这是一条相当安全的大路,无论是骑士还是车夫都已经走熟了的。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天气,今天本该是次愉快的远足。 经过草场,经过大片越冬的麦地,车列进入了森林的外缘。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但他们行进得太慢、太艰难。原本就黯淡无光的天空渐渐被交纵的枝叶遮蔽。视界愈发昏暗,不知名的鸟儿躲在看不见的地方低语。当它们振翅飞去,撩动树叶筛落其上积存的宿雨成片纷洒而下。 骑士们纷纷拉起斗篷的兜帽来。打头的一名骑士感到除了雨水,还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落在自己的脸上。他伸手摸了摸,拿到眼前一看。 那是一抹黑红的血迹。 “停…………停!!”他大喊起来。车列在一片呼叱声中很快停下来了。萨特兰策马上前,刚要问个究竟,忽然听到旁边传来连串嘎拉拉的刺耳声响,拨马转身之下,只见路旁一棵参天巨木剧烈摇晃了几下,向自己和两个部下颤巍巍压顶而下。 “退开!!快后退!!!”萨特兰在连片轰响声和急速逼近的巨大阴影中大吼道。他发现另一棵倾倒的树干几乎同时正压向队尾的两名骑士。在如狂风骤雨般披洒而下的积水和断枝之中,他们胯下的马匹狂乱地嘶鸣着腾跃后退。几乎重合的两声巨响震彻了整座森林。强烈震动和气流挟着泥水溅起一人多高扑面而来阻断了骑士们的视线。横断在道路当中的两棵巨木恰好将两辆马车与首尾的骑士隔绝开来。套在车上的马在极度惊吓之下慌不择路冲撞在一起。子爵马车上套着的一匹马和拉大车的那匹马纠缠着跌倒了,两辆马车也侧翻在地。就在骑士们还在巨木之外牢牢伏在马背上抓紧缰绳努力控制坐骑的方向、使自己不被甩开的时候,几道人影自林间蹿出,直奔两辆马车而去。 车夫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冲在前头的两个人率先跃上大车的侧身,三两下把车棚劈开了,里面是管家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他们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人就地解决,旁边传来一声呼哨: “有了!” 另外三个冲向子爵马车的人已经把车门整个砍下来了,一个人踩在车辕上用刀抵着伊罗德·萨尔吉安的咽喉,另一个人从他身边把披着缨络斗篷的朝灵少女拖出车厢来。 “不……别伤害若桑……!”年轻的子爵低声哀叫着。作为回答,他脖颈上的刀刃又逼近了三分。“麻利点儿!趁骑士还没翻过来!”抵着他的人,似乎是首领,粗声喝道。大车上的两个人也跳过来了。其中一个从怀里拽出一只粗布大口袋抖开。几人合力要把若桑弄进里面去,但少女无声的挣扎却相当有力,一时竟不能制服。一个人掏出事先预备好的蘸了迷药的手布,刚刚扳住她的后颈,忽然愣了愣。 “这丫头不是朝灵吗……?”他嘟囔了一句。 “本来就是啊!”另一个没好气地答道。然而他没来得及叱骂同伴为什么提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马车近旁突然闪过一阵短促刺目的白光。几个人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他们发现本应挟持着萨尔吉安子爵的首领已经躺倒在地,整个身体不断抽搐着。 而之前一直瑟缩发抖的子爵则已舒展开了四肢。他好整似暇地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刀,用刀背把已经双目翻白的首领的脑袋拨拉到上面来。 “哎?这不是见过嘛,在就职典礼的时候。”他说,用刀面拍了拍老相识的脸。在他身边站着的是不知何时回转来的车夫。他一言不发抖落手中破碎的祈理纸,向把持着朝灵少女的几个人转过身来。 匪徒们缓缓后退着。他们并非对骑士的战力和可能遭到的抵抗毫无预计,但并没有与之正面冲突的打算。虽然首领已经折在对方手里,但目标的朝灵少女已经到手,只要带着她逃进身后的密林……暗地打过手势,前面的两个人停止后退,站在当地执刀弓背,全神贯注准备抵御对方随时可能发起的进攻,另两个则一左一右抓紧了少女的双臂向身后的密林拖去。刚才那个,正要重新将那块布掩到她的口鼻上,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腕不知怎么翻了一下,紧接着被一只如同钢钳一样的东西铐住了。他没来得及发现那是一只缠满了绷带、骨节暴起的手。他的目光全部被少女纷乱披散的漆黑长发下露出的眼睛攫住了—— 那是一双粲然而冰冷的金色眼瞳。
“皮球”米坦在断裂的树桩之后咽了下口水。透过被泥水迷蒙的视界,他看着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倒下了:试图断后的两人在理魔法和短剑交织的猛攻之下很快就被撂翻,而另外两个,从他们架着的朝灵女仆身上突然发出比之方才更盛的灼目白光……米坦慌忙扭过头去。他知道那是雷闪。那两个人也会像头目一样抽搐着晕厥了——如果他们没有因为心脏麻痹而猝死的话。虽然无暇细思前因后果,但他明白自己已经没什么可接应的了。趁着没人发现,还是走为上计,至少要把失败的消息通报回去…… 他猫着腰转身掩进林中。没走出多远,他忽然觉得脚下一绊,整个人猝不及防跌入污泥之中。紧接着一个冰凉的东西抵在了后心上。他挣扎着转过头,发现自混战开始就不知所踪的管家正从一丛盘虬的树根旁缓缓撑起身来,右手短剑闪闪发光。他唇上的胡须已经大半脱落,露出年轻的微笑着的双唇和整齐、洁白的牙齿。 “哎呀呀,我简直要练成一手抓脚腕子的绝活儿了。”他笑嘻嘻地说,“你可千万别动啊,扎漏了就不好了——我晕血,真的。”
杰贝兹伫立在走廊的窗前,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一会儿这座被灰雨封闭的城市。他看着那在笃定而永无止境地倾泻而下的水幕中颤抖低偎的树木,在街上惊慌失措地奔逃的行人,以及某间房屋摇曳着亮起、然而旋即熄灭的灯火,心中泛起一阵朦胧的安适。这感情对于他,按照女神的慈谕,便是人们所苦苦追求的所谓“心灵的平静”。然而这对他来说完全是唾手可得的,因为在他向人展现他华美的衣饰、昂贵的吃食时,当他用满不在乎的轻蔑而同情的口气评论别人所看重的事物的时候,以及收获被他这种态度所折服的人们献上的赞叹和艳羡的时候,这种心灵的平静就降临了。而这些事情正是他每天都在做的。这样一个宁静、安详的灵魂,即便在女神面前,也没有什么可惭惶的。 他回到执务室,向留守的卡梅莉塔客气地打招呼。 “您真幸运,杰贝兹队长。”女骑士噙笑道,“我看到雨赶着您脚后跟落下来了。” 杰贝兹报以谦虚的微笑。“女神眷顾。”他知道卡梅莉塔·艾泽特是伊斯雷的老长官。正因为此,她的称赞才更加令他满意。“伊斯雷中队长还没回来?恐怕又要挨淋了……”他关切道,叹了口气表示同情。 “不用担心,那孩子皮实着呢。”卡梅莉塔丝毫不以为意地说,指了指他的桌子,“对了,外面送来一封您的短函,放在您的座位上了。” 杰贝兹向她道谢,走过去拆开信飞快地看起来。“我记得萨特兰小队长今天也有护卫任务——他也还没有回来吗?”他闲闲问了一句。 “还没。也被雨耽搁了吧。” 杰贝兹把信叠起放进衣袋里。“我去团长执务室一下。”他说。 “勋座大人出去了哟。” 杰贝兹略微讶异了一下。他没听说父亲今天有外出的计划。“唔……我还是去看看。”他随即微笑着说,“也许他已经回来了。” 匆匆走下西塔盘旋的石阶之后,杰贝兹吩咐他的侍从骑士把马车叫过来。虽然他平素出行总喜欢亲自骑马,但也总有一辆马车备在广场边上,在必要的时候以供差遣。杰贝兹选择乘坐马车,并不单纯因为如注的大雨,也因为他此行是不适宜招摇过市的。出于谨慎,他一直很少到那里去,只留在安全的地方发号施令,但这次他决定破例。便条上面是几句关于昨晚跳舞会的笑话。杰贝兹明白这是“已经得手,但有问题需要商榷”的暗示。他有点拿不准问题是不是指萨尔吉安——约尔达尼德已经准备好了一套对付他和执政官的说辞……他掏出錾金怀表看了看时刻:已经是午后一点四十分。离与执政官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多小时了。 杰贝兹并不感到紧迫。这段时间内足够他亲自确认情况、拟定对策,传达给约尔达尼德的了。既然那个朝灵女奴到手,最根本的麻烦就解决了,即便留下些枝枝蔓蔓,砍起来也不会太费力气。安适的心情重又笼罩了他。他以一贯优美的、不紧不慢的步伐登上马车,驶入他之前高高倨视的凄风苦雨之中去了。
XII
约定的地点位于城北埃默教堂旁一条小巷里的一栋二层小楼,是他借某个人的名义置办的私产。这一带是富裕市民的新兴居住区,住宅并不密集,而偶尔来往的车马也不致太过引人注意,用来作为据点是相当理想的。上次若桑逃跑之后,为了避风头,他们将原来在贫民区的据点清空了,因此这次就直接将她带到这里来再做处置。这栋房子的管事已经早早等在门口了,一看到杰贝兹的马车在门前停稳,就撑起伞迎上来。 “都回来了?”杰贝兹边下车边问。 “回来了四个。有两个伤重,直接去诊所了。”管事把声音压得很低回答道。 杰贝兹点点头,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经过玄关的镜前,他略一驻足,整理了一下发型和衣衫,才登上二楼去。他作出沉着持重的胜利式的笑容走进惯常的房间,看到昏暗之中等候着自己的人,刚要抛出几句慰劳话,随即愣住了。 房间里并未点灯,黑黢黢的昏暗难辨,哪儿有四个人?只有一个蓝发青年大刺刺坐在沙发当中,抬起架在椅背上的手,向他潇洒地打了个招呼。 “你可算回来了,堂弟。”他笑盈盈地说。 杰贝兹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好容易才看清负手站立在窗前、背负着晦暗天光的伊斯雷的面影。他和利亚姆都遍身泥水狼藉,几乎看不出衣服本来的样子,但脸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杰贝兹感到自己的心被绞紧了。他迅速回头看了看——一直跟在身后的管事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别责怪这儿的管事没在你进门时候预警。他在我们的要求下给你写了便条之后,就带着卢佩恩去城东的贫民窟指认现场去了。我们只好请人暂时顶替一下他的工作。”利亚姆道,看着杰贝兹惊讶——并不是纯粹的伪装——的神情,“你知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 杰贝兹迅速露出困惑的微笑,看着利亚姆。“他犯了什么事情?”他反问道,“不,我完全不知道……这和我有关系吗?” “那么,萨尔吉安子爵今天上午遇袭的事件,也和你毫无关系喽?” “萨尔吉安子爵……!?女神在上……他是否平安无恙?” 利亚姆耸肩。“放心,他连一丁点儿泥都没溅上。”他心有不甘地叹道。 “圣灵保佑……”杰贝兹长出了一口气。“不,我怎么可能袭击萨尔吉安子爵?我和他交谊非常深厚……” 利亚姆没有理会他,继续说下去。“全部的六名歹徒都当场抓获了。带头的那一位我不巧还见过一面,是在哪儿来着……”他在脸部抽紧了的杰贝兹面前摩挲着下巴,做出低头沉思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打了个响指,“哎呀,不就是就职典礼那天来找你的那个人吗!” 杰贝兹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是我的人,阁下。他只是我工场的一名雇员。我对他的事情并不完全知情,也不能对他在工场事务以外的行为负责。”他飞快、坚定地说。 “但是他指认了你。”利亚姆用遗憾的腔调说,同情地看着这个堂弟。 杰贝兹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显出毫无防备之下被深深刺伤了的人才有的惊痛。“诬陷!彻头彻尾的诬陷!他是挟怨报复——他做事犯了过失,我按照制度责罚过他……”他像之前对伊斯雷时一样飞快地眨着湿润的眼睛,向利亚姆投去恳切的目光,“您该不会相信一个仆佣的一面之词吧?我们可是堂兄弟啊……!” 利亚姆笑起来。他抱臂看着杰贝兹。“你这个堂弟是挺有意思。你这么能演,要是能识相点儿,我倒真不介意陪你多玩两出。——可惜了。”他轻叹了口气。笑容从他的脸上瞬间消失了: “那么请你告诉我,他们是如何得知萨尔吉安今天上午出巡的消息呢?” 杰贝兹一时语塞,随即醒悟。“也许是萨特兰队里的人说的!”他抗声道,“或者根本就是萨尔吉安自己说的……” “不可能。”窗边传来的平静、坚硬的声音截断了他。褐发少年开口了。 “不论萨特兰队长,还是子爵本人,都不知道今天上午出巡的事。”他说,“昨天下午我在团里当众向萨特兰队长传达任务时,用的是‘自时茵迁来不久的帕瓦男爵’的名目——我宣称他的林地就在子爵属地旁边;而这两位爵士,萨特兰队长,连同他的属下们,一个也不认识。至于子爵,他从今天早上就一直待在家里,准备招待从王都来探望他的一位远亲。今天上午坐在马车里的——” “被人拿刀抵着还是头一回呢。”利亚姆笑道,摸了摸脖子,“我弟弟赶车也是头一回。幸亏没被他带到沟里去。” 伊斯雷继续说下去。“知道子爵今天上午出巡的,除了我们,就只有两个人而已。您应该不会辩称是另一位给匪徒通风报信的吧。”他看着杰贝兹。 杰贝兹沉默了。渐渐地,他的脸颊和胡髭抖动起来——不是之前那种作态的微颤,而是无法抑制的、剧烈的抖动。他下意识伸手扶住了旁边的高几。但他的两眼仍然圆睁着,四下逡巡,仿佛想要在阴晦的虚空中抓住某些不可见的东西。 “想要否认你和龙血玉之间的联系是不可能的。存放在这栋房子里的波拉迪安宝石工场的秘密账簿已经收缴了,还有一些过往的文件和信函,以及你所做过的指示——你的亲笔手书。你的属下特意保存了一部分,没有按照你的指示销毁。看来他们也为自己的退路做了相当的打算呢。约尔达尼德最好也不要指望了,他很快就会面临多项渎职的弹劾和指控了——”利亚姆掰着手指计数着,“朝灵奴隶如今也算是贵重品,你这样长期而且大量地盗窃、损毁他人财物,就算按照贵族法案赎刑,骑士团除名之外,三年的监禁是少不了的。要是让教会知道你的勾当,搞不好还要被拖去接受异端审判……”他不再说下去,留给杰贝兹一些想象的空间。 杰贝兹颓然垂首。一时之间,屋内只能听到他粗重、急促的呼吸。良久,他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低低笑起来。 “得了,别吓唬我了,亲爱的堂兄。什么庭审,什么异端……”他抬起头来,重又带上了那轻蔑的、满不在乎的神情。他转向伊斯雷: “难道您不爱惜阿尔卡纳家族的名声吗?”他一字一字切齿道。 对于这个问题,少年家督只是微微一笑。 “您以为您对于秘仪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他淡然道,并不再多看杰贝兹一眼,径直走出门去。
出到廊下,伊斯雷拐到隔壁的房间,在门上轻敲三下,就推门走进屋去。这是一间稍小些的房间,布置成书房的样子。克尔因·阿尔卡纳颓然坐在书桌旁,把脸深深埋在双手之间。听到伊斯雷的脚步声,他缓慢、艰难地向他抬起头来。他方正的面庞、两鬓的卷发连同宽阔的肩膀都仿佛坍塌下来似的,整个改变了形状。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微微浮肿泛红。
伊斯雷向他行了一礼。“勋座阁下,您还有什么问题吗?”他轻声问。 骑士团长茫然而疲倦地摇了摇头。又呆坐了好一会儿,他才撑着桌面站起身来。 “杰贝兹·阿尔卡纳明天就会提交退团申请。”他说,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来,站定了,向一身污衣的褐发少年深深鞠下躬去。 “……敝人也会引退,”他一向温厚的声音空洞发抖,“所以,无论如何,请家督阁下务必……务必……” 他说不下去了。 伊斯雷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他说。他不愿再看克尔因低垂的头,将目光转向窗外。没有凯歌。在如晦的风雨中,他仿佛听到阿斯特利的诘问在隐隐回响。 这是一次染血的凯旋。
杰贝兹退团未几,虽然没有提起控诉,但波拉迪安宝石工场也悄无声息地关闭了。特纳森只在事发当日跟随卢佩恩前去搜查过一次。不知道他是否发现了令他满意的结论,但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根据证供,阿斯特利和卢佩恩率人在城东贫民区的某处挖出了二十多具遗骸。有的已经只剩下离离白骨,有的还能勉强辨认出性别和年纪。它们大多曾是十几岁年纪的少男少女。覆在最上面的一个刚开始轻微腐烂。那是个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有着饱满的额头和俏皮的、微微翘起的鼻尖。他的白铁手环没有脱落,仍然松垮垮挂在那细瘦枯槁的腕子上。 阿斯特利将它轻轻取下,收存在怀里。 它们被带到城外火化。在细雨中猎猎燃烧的苍白火焰吞噬了他们于此世最后的苦难和悲哀。他们化作的青烟弥漫成迷离薄雾落入河中,随着一往无前的水流前往纳殊途同归的方向。那是为朝灵奴隶们所应许的,最后的归宿。
又一个宿雨新霁的清晨,阿斯特利再一次来到了萨尔吉安府的后门。富斯女士,仍旧抱着她的大木盆,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我那时候就知道你是个好小伙子!都是那个挨千刀的治安官——颠倒黑白!”她红扑扑的脸膛上绽开笑容,“我这就给你叫若桑去!” 阿斯特利苦笑着点头。 若桑很快就出来了,还是羞羞怯怯的样子,不过看上去气色的确好多了——不是因为脸红的关系。她向阿斯特利深重道谢,前额几乎碰触到了膝头。 “咱俩之间已经不用这么客气了吧。”阿斯特利打趣道。 “不只我自己,还为了我的族人……”少女仍然低垂着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阿斯特利沉默了片刻。他伸手轻轻把她扶起来。“不。我什么也没做到。”他叹息道,“没能让那帮家伙偿命,甚至没能让他们付出名誉的代价……”他自嘲地晃了晃脑袋,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双纤细的手抓住了。 若桑,就像第一次相遇时一样,用漆黑的、满含泪水的眼睛直望着他。 “这样就够了……!”她说,声音仍然低微,然而坚定。是的,这样就已经足够——一次对视,一个微笑,感同身受的悲伤,或者片刻的无言…… 那是相同的灵魂彼此之间的守望。 阿斯特利露出微弱的、感激的笑容。 “我是来送这个给你的,”他从衣袋里拿出那只白铁手环,“我觉得由你来保存它比较合适。” 若桑凝视了那手环很久。泪水开始在她一霎不霎的双眼中满盈,但是没有流下来。她接过手环,慢慢套在自己的手腕上。 “羽回……”她端详着手环内侧镌刻的字迹,轻声念出这个清扬、翩跹的名字。一阵柔和的微风拂过,吹动了她垂落的黑发。 “……我会连他的份一起活下去的。”她喃喃说,抬起头来,向阿斯特利展颜一笑。 泪水自她明亮的笑容之上无声滑落。
END
==NPC介绍==
克尔因·阿尔卡纳 SA365年出生,时年46岁。伊斯雷之父威鲁尔的远方堂兄,出身秘仪旁系。由威鲁尔提拔为副团长,并在他意外身死之后接任森染骑士团长并受封伯爵。褐发,蓝眼。性格仁厚温和,对伊斯雷一直也很照顾,但非常疼爱儿子,在伊斯雷与杰贝兹成为竞争对手后,对伊斯雷的态度有了微妙的改变。SA411年正当壮年时突然宣布了退休的意向,并在次年引退。
杰贝兹·阿尔卡纳 SA387年生,时年24岁。克尔因之子。与伊斯雷同为骑士团中队长,但资历稍长。橘发,蓝眼。巧言令色,善笼络人心,有一种阴柔的气质,一度在团队和森染的社交圈中都很受欢迎。敌视伊斯雷。于411年主动辞去骑士团中队长的职务,对外声称是得了肺病,一直在家中休养。他所开办的波拉迪安宝石工场关闭之后,龙血玉也很快在森染销声匿迹了。
波拉克·约尔达尼德 SA373年生,时年38岁。勋爵。秃顶,灰色眼睛。性格阴鸷苛刻,有严重的强迫症。时任森染治安官。作为低阶贵族的代表之一,投靠杰贝兹及其所属的阿尔卡纳旁系,多年来对波拉迪安的人血生意提供包庇。杰贝兹事败之后,他也收到多项渎职指控,结束了他的政治生涯。
塞巴斯提·克雷默尔 SA369年生,时年42岁。男爵。灰发,绿眼,风度翩翩的中年绅士,性格谨慎,善审时度势。时任森染市政厅秘书官。杰贝兹和约尔达尼德倒台后,改变了之前对利亚姆掣肘刁难的态度,转而全力配合起新任执政官的工作。
阿斯特利 SA389年生,时年22岁。姓氏不明。似乎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浅葱色头发,绿色眼睛,高大帅气,性格开朗,自来熟,心地善良,好管闲事,不擅长打架,晕血。是在公会注册的赏金猎人,自称“大陆第一的寻人专家”,但接的大多是招猫逗狗的生意。与化名特纳森·豪斯的洛克斯有心结。
若桑 SA396年生,时年15岁。朝灵人,萨尔吉安子爵的贴身女仆,很受主人喜爱。性格腼腆,爱脸红,不敢大声说话,但关键时刻意外地兼具爆发力与韧性。在留在阿尔洛地区受人驱使的朝灵奴隶中,她的境遇算是比较幸运的了。
伊罗德·萨尔吉安 SA385年生,时年26岁。子爵。下议院议员。是利亚姆幼少时期就相交的好友。对自己的朝灵女仆十分钟爱。虽然遭到治安官的威胁,但对若桑的遭遇不甘忍气吞声,接受利亚姆的建议,让他假冒自己引杰贝兹出手。
弗鲁西娜·富斯 SA376年生,时年35岁。红发,褐眼,膀粗腰圆。萨尔吉安府中的洗衣妇。一直单身,因此特别讨厌男人。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儿,爱串闲话,但不失为一位有点市井智慧但又古道热肠的劳动妇女……这一点从她对身为朝灵却受主人宠爱的若桑没有什么成见就可窥一斑。
彼拉德·阿尔卡纳 SA347年出生,时年64岁。子爵。出身嫡系,爵位虽不算高,但论辈分是伊斯雷和利亚姆的叔公,也是森染的巨富,经营多种多样的生意。没有进入下议院,但无论在族中还是整个森染的贵族圈子里都有很高的权威。尽管如此,如非情非得以,他仍然选择不表明个人的立场。精明、狡黠、快活,喜欢和年轻姑娘们在一起。挺疼爱伊斯雷,但是和利亚姆同类相斥。在骑士团和家族权力斗争中并未对伊斯雷提供明确支持,仅仅告知他龙血玉的来龙去脉。
伯尔纳斯·嘉弗勒 SA355年出生,时年56岁。苍犀馆的管家,卢佩恩之父。年轻时也曾在骑士团供职。曾经是威鲁尔的左膀右臂,现在则全心照料、辅佐着年少的新家督。
亚琳卡·德龙 SA396年出生,时年15岁。酒馆“雪松”老板的闺女。浅黄色头发,蓝色眼睛。性格活泼,俏丽伶俐,懂得察言观色,也会读写,帮了利亚姆不少忙。她爹总开玩笑让利亚姆娶她,她倒也没为此闹过意见。
后记
这个故事最初的梗概,龙血玉和副团长之争,都是洛克斯好搭档提供的——为了我们俩情深深雨濛濛的相遇[不]。我的任务就是把这个梗概扯圆了。没想到这个故事比想象中复杂,一扯就奔着五万字去了……结果,也只是勉强把它扯成个椭圆而已。
一边扯着,我也努力思索着自己希望在这个故事里得到些什么。这个探索的过程简直支离破碎。好在写完之后再回头看看,发现它们还是不知不觉连在了一起。
我翻来覆去拨弄的,一直都是些陈腐的东西。
伊斯雷和利亚姆获得了胜利,但这胜利浸染了朝灵奴隶的鲜血;一心追求正义的阿斯特利失败了,但是冥冥之中有无声的凯歌为他奏响。
至于杰贝兹——他不过是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某种类型,其实并没有多少夸张。
洛克斯参与这件事是别有所图。不过具体就留给他自己去交待了,请怀着对他坑品的怀疑期待——说是伊斯雷和洛克斯的相遇文,结果风头都被利亚姆和阿斯特利抢尽了,两位男主似乎不出场也完全不要紧……总之,多亏了两位男二,否则这个故事就要变默剧了[。
不过最后无论是阿斯特利还是洛克斯,都没有成为伊斯雷的朋友呢[啧
还有一些未及顾到的小细节:给利亚姆提供文件的“大高个儿”的热心人士是警备队长奥古斯丁;那出巡游剧目的角色分配:利亚姆饰萨尔吉安子爵,洛克斯饰少女若桑,阿斯特利饰管家,伊斯雷和卢佩恩饰车夫。第二个管家也是阿斯特利去的。洛克斯的易容B真是物尽其用。请大家为女装大赛冠军再次鼓掌——!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比预想的长很多……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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