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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4 21:4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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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狼 于 2013-1-28 14:47 编辑
番外 他在镜子前整了整衣领,将抹了油的头发梳到脑后。镜中人的脸皮依然浮肿苍白,眼窝凹陷,隐隐发黑,而血丝愈发鲜明。他尽力做出个精神抖擞的笑容。
“维古·费勒。”他对着镜子说,“无论如何,你的人生已经不一样了。”
他披上外套走出大门。阳光越过对面的屋顶照到他的脸上,却让他打了个哆嗦。
403年,费勒家出现了债务危机,老费勒卖掉了西城区的房子,渔料加工厂也必须转让,正在办理各种手续。全家人拖着行李,离开住了二十三年的宅院时,老商人明确告诉儿子,他们不可能继续留在晓光了,手续一办好就搬去夏维朗。
维古·费勒回头,在堆满废弃货箱的阴暗巷口,倚着条修长的人影。他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却感觉自己被注视着。
杰夫逊·威弗,他的邻居,流民巷里的混混头目,正在默默为他送别。
当维古·费勒独自走出简陋的新家,百无聊赖在附近游荡时,被人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他这才知道那不是真正的送别。
“喝杯酒去。”混混的声音在他耳中沉沉响起。
他们去了常去的小酒馆,那儿依旧热闹,即将失去一名常客对它没有丝毫影响。杰夫逊·威弗在角落拉开两张小板凳,告诉酒保这一桌他们包了,然后又要了两大杯扎啤。
“听说是伍兰德子爵干的好事,我是说,扣住你爸爸的货物不让出城,又叫人砸了货仓。受雇的就是哈鲁尔那帮杂种,齐格大道那边的哈鲁尔·里斯,是头傻狗——艾伦把他姘头睡了,那小婊子什么都讲了。”
“操他妈的。”
“这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维古。”
“哼,得了吧,你想找借口跟他干仗而已。哈鲁尔·里斯?鼻孔翘到天花板的傻大个,你跟我提过他,那时你就看上了他们那片街区。混球!你们都是混球!”
“维古——”杰夫逊·威弗拖长了音调,“这不是一回事。”
“我管不着。”维古·费勒喝了一口酒,“我他妈就快滚去夏维朗了。”
“维古,好兄弟,夏维朗可不是你的家。”
“这儿也没有我的家。”商人的儿子又灌了口酒,“没有,没有了,库尔鲁的登天道,都没有了。”
“登天道……”杰夫逊·威弗嗤之以鼻,“只有你会想出那种酸玩意儿。”
“我家的院子比起你那条破巷不就像天堂一样吗?”维古·费勒得意地说,“你小时候总往我家爬。”
“闭嘴啊,闭嘴。”
他们碰了碰杯,各自灌下一大口啤酒。维古觉得眼睛有点湿,他面前的青年有一头深棕色带卷的短发,皮肤黑得像炭,五官却越长越俊俏,十六岁的时候勾跑维古中意的姑娘,商人的儿子曾经忿忿不平好多天。
“你小时候长得那么丑,”维古感叹,“乱蓬蓬的卷毛,身上脸上全是泥巴,还吸鼻涕。听到蒂娜叫我把情书带给你,知道我第一个感受是什么吗?这个阿泽兰,不是我认识的阿泽兰。”
“哈哈,”杰夫逊嘲笑他,“这不能怪我,大少爷,小时候白白胖胖招人爱,长大了可不行,你追求的姑娘不是你的母亲。”
“哼。”
“这儿有我们许多回忆,”卷发青年伸手比了个高度,“当我们只有这么高时,我对你特别好奇,很想知道那个干净的有钱少爷为什么肯与我讲话,能不能与你交朋友,但其实你寂寞得要死嘛。”
“哼,你就算计着拉我入伙。”
“哎呀,你情我愿的事儿,大少爷。受人尊敬有什么不好,即使他们只是小偷和强盗。”
维古·费勒陷入沉默。没错,他和杰夫逊混在一块,用零花钱资助那些街痞、流氓和小偷闹事,被他们崇拜,地位优越的感觉令他眷恋。而另一个世界,更加光明的世界中,他和他的家人却得仰仗别人的鼻息过活,贵族老爷不高兴,他父亲就得赔上家产,流落异乡。
“操他妈的伍兰德·迪弗凯尔。”
他觉得自己恨那位子爵,比恨哈鲁尔·里斯多得多,即使这憎恨如此无力——对方是贵族,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维古,”卷发的青年陪着他沉默,现在也陪他开口,“你应该报仇。我早就说了,这事儿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商人的儿子抬头看向这位好友,他这才发现——他觉得今天可真有点儿迟钝——杰夫逊·威弗有所倚仗,他正在第二次邀自己入伙。
“你想怎么做?”
“我要你随我去见一位大人,夏维朗来的大人,伍兰德子爵在他面前什么也不是。只要讨得他的欢心,维古,你爸爸不必变卖家产,而伍兰德将尝到苦果。”
“……权力的苦果。”维古觉得有趣,“他在比他权力更大的人面前,也不过是待宰的羊羔。”
“求你别酸。”
他没有见到“那位大人”,事实上他也没抱期望。一位温文尔雅的男人接待了他和杰夫逊。能为他们在妓院定一个上等包厢,维古觉得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
“上次我可没有这种待遇。”杰夫逊伸手抓了一片果盘里的水果,“上次找我的是个脸上带疤的老伯,我们在酒馆喝了大半捅掺水的酒,他最后也没告诉我名字。”
“他的工作只有那么多,”男人笑了笑,“我习惯在安静一些的地方谈事情,这位一定就是维古·费勒先生了。”
“您好……”维古有些受宠若惊,“我是维古·费勒。”
“我是贝伦希斯,你们可以叫我贝伦。”他十个指头轻松地搭在腿上,语调和举止流露出的自然而然——仿佛天生带来的优雅,令维古羡慕不已,“冒昧请你们过来找我,其实有事相求。也许你们已经知道了,我在一位值得尊敬的先生手下做事。他是个贵族,德高望重,言行举止都代表整个家族被公众注目,因此很多时候无法随心所欲实现心愿,即使那些愿望本质上是有益民众的。”
“总之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老爷。”杰夫逊打了个呵欠,“所以呢,说正题吧。”
“杰夫逊!”维古偷偷拿手肘捅了捅他,“态度,态度!人家是夏维朗的大人物。”
“就因为是大人物,每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拍马屁和拍被马屁了吧?但现在他花钱请我们来这儿,又不叫女人进来取乐,明显不是叫我们拍他的马屁。不是马屁就是正经工作,说正经的呢那还废话个啥?”
“你这家伙……”
“正题,贝伦,正题。”
“应该的。”贝伦希斯点点头,“我希望你们能助大人完成心愿——选中你们,当然是相信你们的本事。事情一旦办好,大人也不会吝惜奖赏……喏,这儿有个纸封,你们只需要将它塞进卡尔·亚历山大的口袋就行了,他三天后不是有个公开演讲吗?”
他拿出一个羊皮纸做的小封,放到果盘旁边。
“……阁下,”维古愣了愣,“您在开玩笑,卡尔大人是下议会的老议员了,身边肯定不止一位保镖,我们连接近他也不可能。您让一位妓女去做这件事都比我们容易。”
“那是你的臆想。”贝伦希斯说,“卡尔·亚历山大从不带保镖,他年轻时在夏维朗骑士团服役,是经历战争存活下来的人。很少有人像他那样自负,但他确实有自负的本钱。他同时也没什么情趣,所以不能指望妓女。”
“……”维古的额头流下了冷汗。
“我可以给你们建议。”贝伦希斯又说,“他会坐马车前往广场,你们可以找条人少的路,制造一些乱子,这个你们很擅长吧?街上越乱,对你们就越有利,在警备队赶来以前,那种小事都不能办到吗?”
“万一被抓到……”
“不会被抓到。”杰夫逊啃完水果,拍了拍维古的背,“我们干过场面更大的活,你忘了?”
不过是和几条街的流氓打群架而已!
“你们能做到。”贝伦希斯露出温和的笑容,“我对你们有很大信心,这就是选择你们的理由。你们不缺条件,只需要鼓起勇气,一鼓作气。”
“也不要说得太轻松了,”杰夫逊嘻嘻笑道,“贝伦,虽然你没叫我们杀人,但我们一样是在卖命呢。”他用指头摩娑着羊皮纸的小封,“这是一封信,我对它写了什么一点也不好奇,也不会拆开它。但万一我们失败了,被发现是‘这种信’的信使,会有多大的麻烦等着我们,你不说,我也能猜到。而且那时你肯定装作没看到。或者我们成功了而你却翻脸不认人,这也不是没可能的啊。”
贝伦希斯看着他。
“我需要一个承诺。”卷发青年说,“你要写一份保证书,盖上你主人的印章,说明这件事是你主人的委托,只要我们埋头做事不多嘴,你也不能在事后找我们的麻烦,而且报酬也得商量好。”
“这个要求超出限度了。”
“并没有。”青年解释,“这是一个秘密,你知我知,就像我曾拿到这封信,这一切都是外面的人不知道的秘密。只要我们相安无事,我绝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它,而你也根本不惧怕我的背叛……我能为谁背叛你?以前没有,以后也逃不过你的耳目。现在我只是需要一个护身符,能让我安心为你做事罢了。”
贝伦希斯撑住下巴,细细地沉思了片刻。
“好。”他点了点头,“我们彼此都付出这样大的风险,希望能换来满意的回报。”
“阁下……”维古·费勒鼓足勇气,颤抖着开口,“我只有一个请求,关于我的父亲。”
夜深时分,维古和杰夫逊离开妓院,像夜游的酒鬼一样肩并肩晃荡,商人的儿子时不时摸摸胸口,确保怀里的保证书还在,他的伙伴哈哈大笑,用力拍着他的肩。
“小心,维古,要小心!最厉害的扒手就在你的身边,小心他忍不住手心痒痒,偷走你最重要的东西。”
“别开玩笑,杰夫逊。”维古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将胸口捂得更紧。
卷发青年笑得前仰后合。
“就该这样,维古,千万别放松警惕,那可是我们保命的玩意。”
“我回去就将它藏起来。”商人的儿子看了他一眼,“你呢,没问题吗?那封信……你真的不好奇?”
“好奇会缩短生命,而我很爱惜自己的生命。”杰夫逊骄傲地回答,“它写了什么,要陷害谁,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回去布置一番,两天后就能告诉你计划了。放心,我的朋友,这件事主要由我动手,你只需保管好那张纸……用不着我强调,你也晓得它的重要性。”
“杰夫逊……”维古心中感动,忍不住停下脚步给他一个拥抱,“谢谢你。”
“少废话。”青年一动不动任他抱着,“你别尽往好的方面想,我不让你掺合细节,是为了绝对保证那张纸的安全。除我们以及贝伦希斯跟他的主子,没有别人知道它的存在。藏好它,这是我们的底牌。”
“我会的,杰夫逊。”维古保证,“相信我,那是我的专长。”
“哈哈,”青年取笑道,“你总是挖个洞把榛果埋起来对吗?东挖一个洞,西挖一个洞,等人们对着数不清的洞发愁,你就可以躲在自己的洞中偷笑。告诉我,你家院子里那棵常青树,底下被你挖了几个洞?”
“杰夫逊……”维古有些尴尬,“我不是松鼠,也不是田鼠。”
“好吧,好吧,就当你不是好了。但我们需要一个暗号来在别人面前提到那张纸,尤其是和贝伦他们讲话的时候。‘榛果’怎么样?”
“杰夫逊!”
“好吧,好吧,我不开玩笑了。”青年拍拍他的背,从他怀抱中溜出来,“‘常青树’,就这么决定了。‘我的常青树还在吗?’你不介意让那棵树归我吧,嗯?”
“不,那是我们的。”维古说,“你帮了我的大忙,要是我爸爸真能保住他的加工厂,应该给你买一处房子,就不必再过那种辛苦的生活了。”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维古。如果有个安定的地方可以照顾母亲,那当然非常好,但我还挺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们在十字路口分开,各自回了家。两天后,青年戴着帽子来找他,把他带到齐格大道附近一处街区。低声对他说:
“这是‘傻狗’哈鲁尔的地盘,被那群人认出来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这两天你不在,我们跟他们来了几次愉快的擦枪走火,双方都饥渴极了,早晚得大干一场,嘿,明天就是个黄道吉日,你认为呢?”
“你确定卡尔·亚历山大的马车会经过这儿?”
“这是从他的宅邸往广场最近的路,他每年演讲都从家里出发,路线几乎不变。我猜‘维持惯例’在这老头眼里大概是一种优越感的表现,贝伦说得没错,他真有够自负的。”
“难道以往没出过事儿?”维古皱眉道,“这不对劲,杰夫逊。你最好在别的路口也布置一些人。万一他改道,或者临时遇到什么麻烦,也好随机应变。”
“你放心好了,齐格大道、韦鲁大道,还有市政厅那一带都有人盯着,从这儿一直到北区集市,中间随便哪条街也可以跟傻狗那帮人干起来。如果他先去市政厅,那就提前动手。至于韦鲁大道,如果他想绕道韦鲁大道,天鹅公园就会发生火灾,那路况糟糕极了,他不会喜欢的。”
“……”维古深深吸了一口气,“都安排好了?”
“交给我。”杰夫逊眯着眼笑道,“啊哈,‘街道里的激情’,怎么说也是全面的开战呢。卡尔老爷子恰巧能够赶上,是女神赐他的福气,就由我好好招待他一番,而你老实呆在家中听好消息吧。”
“……哈鲁尔·里斯,”维古再次咀嚼起这个名字,“那帮杂种,操翻他们。”
“操到他们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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