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纳兰 于 2013-4-8 19:19 编辑
[正史] 冥灯祭•第五盏灯,惑狐之梦
※※※※※※※※※※※※※※※※※※※※※※※※※※※※※※※※※※※※※※※※※※※※※※
番外:钧墨篇
从竹海返回后,在夜霾的斡旋下,明镜司当天便批给钧墨三天假期养伤。 按说秋收季节正是忙时,纵是没什么特别案件,明镜司也须得轮值以防万一,尤其夜霾还特意将伤假与旬假安排连在一起,连续四日的短暂假期的及时批复便显得尤为珍贵。听闻这个消息后,钧墨不管不顾地倒头便睡,一连十来个时辰都没睁眼。 碧羽很是担心,特意前来帮忙换药的远清闻讯倒是微微一笑:“无妨,想必是与惑狐对峙时精神损耗太过厉害的缘故。”
虽觉得质疑药师的判断不好,碧羽还是开口:“真不是失血太多的问题?“”这固然也是一个因素,但年轻人食补就能很快恢复,没什么可担心的。“远清说着顺手从药篓里摸出一包脆枣放在桌角,”呐,慰问品。“ 送走药师,碧羽将脆枣洗净放在碗里,想了想觉得钧墨醒来必然会饿得前胸贴后背,便去厨房煮了锅白粥,临离开前又想起药师的叮嘱,于是转身又蒸了碗蛋羹,连带又切了盘从纳兰那里弄来的腊肠放进蒸屉。确认午餐清淡不失营养之后,碧羽这才安心地启程前往规矩司,考虑到纳兰很可能前来探视,院门必然是没锁的。 事实证明,碧羽确实思虑周全,他离开不久,纳兰便从丝绸工坊处赶了过来。她看了一番钧墨满身纱布的样子,不由长叹一声进了厨房,稍作察看后把白粥换成一锅浓浓的骨头汤,继而扬长而去。想着明镜司的同僚可能会来探望,她也没有将门落锁。 同僚情深乃是必然,临午餐前元宵怀揣肉包准时抵达,听说了钧墨的事迹后,他突然对这位总爱戏弄自己的前辈深感钦佩。正直而热血的少年在内心默默感慨:明镜司果然是精英辈出的地方,我真是来对了!此时,睡了足有一整日的钧墨迷迷瞪瞪地醒来,盯着床前的元宵半晌,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饿死我了……” 元宵忙不迭双手奉上肉包,还顺带去了趟厨房把全部吃食全端了出来。钧墨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尽数一扫而空,直到床上碗碟干净得连一丝油星都没有才意犹未尽地长舒一口气,摸着脆枣往嘴里塞进去:“那个……胥毕怎么样了?”前辈伤重至此都没忘怀工作,元宵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连忙回答:“他没事,只是有些虚弱,昨晚已经清醒过来了,远清药师前去看过。” “那就好……”钧墨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元宵十分识趣地表示还有工作,收拾完碗盘径自离开了。钧墨躺在床上小寐一会儿,觉得着实睡不着了,这才起身披衣,去院子里晃了一圈,抬头看看天色,决意借着将盛骨头汤的瓦罐送回工坊的机会在师姐处蹭饭。 似是早已猜到他会来,纳兰端上一盅热腾腾的红豆沙糯米汤团:“怎么搞的伤成这样?听说是很厉害的魔物?”钧墨一口气吃掉大半碗汤团,这才慢吞吞地将有关惑狐的种种又讲了一遍,末了颇感无奈地摊手:“谁知道那惑狐受伤并不会使梦境中人致死啊,早知如此我就弄它个半死等着大家醒来便是了,平白受了这许多伤,流了这许多血真是亏得慌。” 纳兰与他默默对望良久,最终微微叹了口气:“换成是我或小碧,也会选择硬抗下去,终归不能拿其他人的性命去冒险赌这一局。““也是……可惜了那惑狐的皮毛,通体雪亮没有半丝杂毛,漂亮得死!本想给你带回来呢。”钧墨挠了挠头,将余下小半碗汤团拨拉到嘴里。 伤员毕竟享有特权,在纳兰家享用的晚餐完全按钧墨的口味烹饪,末了他最爱的蛋黄流沙包端上桌来足足有一大盘。吃的钧墨喜笑颜开,最后撑得竟有些昏昏欲睡了,纳兰和碧羽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最后将他扶到客房了事。 纳兰点亮蜡烛:“小墨今天一直抱怨说他做了幼时和你吵架的噩梦。”碧羽向来很反感旁人窥探自己的秘密,然而这话里确然听不出半丝恶意的,他蹙了蹙眉,缓慢的低声轻语:“你也知道我个性很认真,自幼便是帮理不帮亲的个性,小墨偏生相反,故而闹过很多回……至于他说那次,应该是有次吵急了他赌气不来我家,结果赶上一场倾盆大雨……事后想想,我有时倒是过分舍本逐末了,想来倒对身边人太过苛责。“ “你性子确是最喜欢苛责自己。“纳兰望着他懊恼的神情笑了起来,所谓青梅竹马是极容易从彼此的容颜中看得最初的人,十几年前的小碧是什么个性,她猜也能猜得个八九不离十。碧羽难掩尴尬地随之一笑,既不否认也不肯定,他尚有后半段故事没有说,当初钧墨在院内哭,他始终打伞在院外陪着,直待哭声停了才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彼时还不知何为回忆,只记得成长过程中一点一滴的光阴全都闪现在眼前——春日的雨丝、夏日的萤火虫、母亲讲睡前故事的温柔嗓音、父亲偷塞的零用钱,生命最初的懵懂中,竟没有一件能与小墨分开的。那时的他首次觉得,兄弟很似一棵树上的枝叶,纵然相隔遥远也是同树同根、共荣共枯,能有这样一个人自生命之初开始相伴,挺好的。 次日清晨,碧羽起床后看得钧墨气色见好,到底放下心来。趁着时日尚早,他先从半夏里行至古参里,将宋记老板的话转告给胥毕的妻子,那位眼泪似乎始终未曾干过的少妇此时不由露出感激万分的笑容,硬是要留他早餐。碧羽借口公务在身,好容易才顺利逃脱,看得胥毕家院子里养了几只甚为肥壮的鸡,想着应该给钧墨买来补养一番。便在下班前去常市走了一圈,拎了只肥鸡赶到纳兰家。然而整个院内已然弥漫着莫名的香气,厨房内赫然还有远清的身影。 “药师怎么在这里?疗伤的药不是配全十日份了吗?“碧羽不免困惑。远清扬眉一笑,指着热气蒸腾的炉灶:“我煲了鸽汤过来,现下正预备给小墨吃,内里加了红枣、党参、枸杞、龙眼干,很滋补的。“ 理所当然的,钧墨再度吃撑。 第三日前来探视的是商柳并商辰,豪爽的武术教练进门便将硕大的陶锅往桌上一放,当即掀盖道:“快吃!我弟弟煨煮了足有两个时辰的肘子!“扑鼻的酱香气中,红亮的肉皮之上晶莹的油脂入口即化、细腻黏软,毫无悬念的,钧墨再吃得肚子滚圆。 最后一日,写完报告、将案卷归档完毕的夜霾带着据说有十全大补功效的满满一锅蛇羹出现在纳兰家门口…… 当晚,碧羽十分安心,几日好吃好喝下来,钧墨不仅红光满面,身材都似乎圆润了起来,尚未痊愈的少许伤口应是没问题了。于是他建议小墨返回自家过夜以便明日及早赶往明镜司当值。钧墨也觉得这几日过于懒散了些,难得正经地向纳兰道谢后和碧羽一同返家。
当日凌晨,睡梦正酣的远清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披衣出屋推开院门,竟是满脸焦灼的碧羽,汗水涔涔地背着钧墨:“药师!他突发高烧,还说伤口又疼又痒,难受得要命!“远清连忙将手覆上钧墨的额头,果然滚烫得不正常,连忙侧身让路:”进屋!“解开裹伤的纱布细看,伤口果然又红了起来,很明显再度发炎,远清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我记得叮嘱过你们不要让伤口吹风沾水。“ “怎么可能让他吹风沾水!药师你也见到了,他这几日根本就在纳兰家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恨不能连床都没下过!“碧羽情急之下语速都比往日加快不少。远清再度验查一番,恍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这几日……是不是吃多了?“ “……”碧羽一时无以作答,在他看来钧墨每日都生活在暴饮暴食之中。远清唇角泛起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我记得叮嘱过纳兰不要让他饮食过量,务必清淡才好。” “……不是纳兰的问题,她制止小墨了。“碧羽轻咳一声,”红烧肘子藏在炉灶里,被翻出来吃掉了;蛇羹藏在碗橱里,被找到吃光了;蛋黄酥藏在储物柜后面,全部没有了;烤鸡用稻草包起来放在米缸里,发现时骨头都没了……“说着说着,连碧羽自己都觉得似乎在描述一只仓鼠而不是好友,不由面色渐红。 远清扶额低头,极力忍住仰天狂笑的冲动,深吸数口气才平复下来:“这复发怕是要再养个两三日才稳妥,明日你替他去明镜司跑一趟请个假,等下我给你写封信说明详情。“碧羽闷应一声,总觉得几日前为救众人性命以一己之力与惑狐周旋的小墨徒然因贪嘴导致伤口发炎着实尴尬得很,但此时自己若是爆笑出声是不是太不讲兄弟情面了…… 怀着这种复杂而微妙的情绪,碧羽将药师的信递给夜霾,呐呐道:“钧墨因伤口发炎请假两日……”夜霾微微蹙眉,展开信纸看了一遍,额角的青筋微微跳了一跳:“没倒在惑狐爪下倒被贪嘴误事了?……你回去转告他,这两日算因私请假,扣粮饷!” 碧羽觉着前辈的表情十分严厉,不由自主地想为钧墨圆一圆场,但平日遇事甚少找借口的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却全然变成了另一番意味:“惑狐终归是以人的心魔制造幻境的,小墨本就欢脱少根筋自是不会有事!要是惑狐幻化出的虚境是一只油光水亮的烧鸡,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话音刚落,碧羽只觉头脑一片空白,暗骂自己难得替人说项,结果讲出的话却与本心彻底地南辕北辙…… 他的发言着实出人意表了些,夜霾一时也不知要如何回应,只是浅应一声,待到碧羽走远,才遏制不住地笑起来,起初还是低声轻笑,末了实在忍不住,越性仰天大笑起来。被笑声引来的元宵一脸茫然,他从未见过夜霾前辈如此恣意大笑的时刻,正踌躇要否上前询问时,夜霾转而看向他,眉眼间已平复成一派清朗:“钧墨的伤势有反复,你这几日多去探望些。”“什么?”元宵大惊失色,“啊咧咧,不要紧吧?我得去问问远清药师怎么回事!”
在医馆醒来的钧墨听闻自己的病因怔楞半晌,然后才呐呐开口:“所以……不能吃?”“对,这几日你须得忌口,辛辣油腻一切禁食,诸如蘑菇、笋、山菜一类也不能吃。”对方毕竟是伤患,远清的神色带了几分药师特有的严肃。钧墨扭了扭身子,遍身传来麻痒难耐的感觉,加上浑身软绵绵没力气,确实十分难受,伤不治愈后患无穷,他没敢和药师顶嘴,只得满眼委屈地点了点头。 当日中午,药师端来一碗净面。钧墨眼巴巴地朝餐桌上瞄了两次,最终小声抗议:“没放猪油?汤底不是骨头汤?那……总归来把葱花、煎个荷包蛋吧?“ 药师笑容可掬地将净面往桌上一放:“你觉得我是你师姐?” 那笑容看来和善莫名,却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钧墨当即投降:“我吃!我吃!”预备离开医馆时,元宵满脸担忧地出现在钧墨面前:“夜霾前辈准我两天假照顾你!听说你伤势又严重了,怎么回事?“ 少年的眼里闪现出星星点点的光芒,钧墨既感动又尴尬,他觉得自己很是进退两难,只得嘿嘿一笑摸了摸头,总觉得骤然告知元宵真相不免伤害他的善意用心,又想着好容易在同僚面前英武威风一把,立时被戳穿成笑料多少有点令自己郁卒。远清适时开口:“谁也没接触过惑狐,因而具体原因也搞不太清,我估计是它的爪子之前碰过其他魔物或腐败的物体,沾染了些许毒素的缘故。好在发现及时,只要认真忌口,绝无后顾之忧的。“ “那就好,我就觉得钧墨你不会那么薄命的!忌口是吧,安心,交在我身上!“元宵用力拍了拍胸脯,显出一副十分有担当的模样。钧墨本觉得药师及时出手相助真是仗义,但不知怎地觉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容很是玄妙,某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油然而生。 之后两日的经历证明他的预感确凿,元宵本就是执念极强又责任感过度的个性,如今被委派了“好生盯着钧墨忌口以保其伤势尽快愈合“的重大任务更是异常较真,连续两日除却白粥、净面和馒头硬是连一口茶都没给钧墨喝过。
“我说,你用元宵整治小墨这手是不是太过狠辣了些?“医馆内,远清为夜霾倒上一盏清酒,神情里含了与往日不同的笑意,细看之下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夜霾撑着头,一脸不加掩饰的无奈笑意:”你知道这小子对于吃之一字有多执着吗?他当年在明镜司值夜时想烧桃花肉做晚餐,结果错手烧商陆入芸草,末了把自己弄出幻觉,居然是在邻居家吃纳兰烹饪的鸡腿!“ “……哈哈哈哈哈哈!“远清靠在榻上笑得前仰后合,一扫往日举止温和有度的形象。夜霾捏了捏眉心:”更要命的是,他顺手用了本案卷生火,在幻境里生生啃了大半本案卷!你说我今次不趁势调教他一番更待何时?“ 远清强忍笑意拭去眼角的泪光:“我本来是想在小墨伤势将愈时安排一场丰盛的聚会,端看他自己意志力如何——倘是忌口严格则赶得上,要是贪嘴的话可就惨喽!“ “我觉得此法甚好,不妨一试。“夜霾将酒盏嗒地一声置在一旁,微挑的狐狸眼里含着莫名的光芒。 是夜,钧墨在桌边无意中发现元宵落下的一只辣味炸卤蛋。 第三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等闲人很难知情,即便是永昌坊青黛里的住户们,也只从钧墨家庭院中传来的喧闹声推测出有一场庆贺主人伤愈的热闹聚会,至于其间夹杂了几声哀嚎,想必不过是年轻人玩闹太过所致。想来主角钧墨被这么多朋友所重视,自当是很开心的,关于次日面色颓败,应该是饮酒失控引起的宿醉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