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法泽雷尔 于 2013-3-7 12:12 编辑
裹尸布 阿莱谢·尤斯塔独自坐在“角斗场”粗粝的岩石看台上。
兄长身上体温所留有的幻觉正从他的指尖逝去。彼时角斗场并无其他人在,他命人点燃环绕场内,安置在墙上的火把,待它们燃起,照亮这个宽敞的地下广场时,他先是围绕着场内行走一圈,最后才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里曾是废弃矿洞的一个主要开掘场,在他头顶上的岩土层有不少通风管道,有一些是当年采矿挖掘时留下的,还有一些是‘血乌鸦’们开凿的。因此纵使火把点燃,这里也不会淤积过多的烟雾。
他从兄长法伊斯·尤斯塔的餐厅走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匆匆忙忙端着酒壶回来的少女,他认出那是他兄长的侍女,那姑娘也认出了裹尸布。她羞涩地朝他行了个笨拙的屈膝礼。笨蛋。这里并不是富丽堂皇的宫廷。他想。而我也不是你的少爷。于是阿莱谢·尤斯塔淡漠地看了那姑娘一眼,随后步入黑暗的甬道。
阿莱谢·尤斯塔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朝自己行礼。那些甬道上的‘血乌鸦’们原本窃窃私语或持剑而立,看到他经过的时候都不免安静下来。露出敬畏的眼神看着这个少年。从未有一天我会背负如此多的期待。他一瞬间居然有些恍惚。我曾只是期望能够和自己的兄弟平安地长大成人。我从未想过当什么救世主。高登·里斯坦死之前的样子浮现在他面前。
那天他下令将被打昏的高登带离他审问洛克斯·费特的房间。那金发男孩满脸都是泪痕,却依然努力克制着自己。而另一个金发男孩……
“大人。这孩子怎么处理。”猩红拔出手上的剑。在甜蜜窝干这样的勾当他并不陌生,这里一直是一个绝佳的藏身地点。于是他下令剥光那男孩的衣服,然后将男孩沉入郊外的河流中。
他的部下对此毫无异义。他们井然有序地把那具小小的尸体抬出去处理。
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对这样的事情几乎习以为常了呢。之后他对那眼泪尚未擦干的金发男孩说,“生活不比歌谣”。但那眼里透射着愤怒的孩子不会知道,这乃是他的真心实话。
之后他去料理高登·里斯坦。他不愿意让巨杉或者猩红插手。虽然猩红一直抗议说这会弄脏他的手。谁知道呢。阿莱谢·尤斯塔想。我的手还不够脏吗。我为了这一切所做的难道还不够污秽吗。杀死高登·里斯坦必须由我亲自执行。死亡,这是我能给我的好大人最后的一件礼物。看在我们曾经情同父子的份上。
他记得自己手起刀落。女妖太短。他怕无法一次成事。于是抽出那柄苍白的长剑,它被唤作‘挽歌’,挽歌比女妖更长而锋利。之后高登·里斯坦的人头便骨碌碌坠地,轻轻滚落到他脚边。即使已经死去,那位大人看起来却和睡着了别无二致。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内心最后一部分重要的东西也随风而去。但是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和悲伤。大概我的心已经死了吧。他只感觉那间屋子实在沉闷得让人想呕吐。我只有哥哥了。他放下挽歌的时候,内心叹息着。如今我唯一的亲人只有我的哥哥。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从法伊斯的用餐处出来后,他在甬道的尽头见到了猩红。那红发少女是今天随他一起来的,自从多年前他将她从旧主人的手里救下后,她就一直像个侍从那样跟着他。阿莱谢本来希望她在自由之后能够自己找个去处。但是那少女却固执得像头驴一样。
“如果我会使剑,你会留下我吗”那姑娘顽固地拉住他的衣服。
“光会使剑是不够支付加入的费用的。小姐。”他记得自己那时这样回答她。之后那红发姑娘救兀自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的时候,她手上沾满鲜血。
“我付了加入费用了。”她那双纯洁的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现在您会留下我吗。”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呢。那个小姑娘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但她却依然是他的杀人机器,他的左膀右臂。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和自己的兄弟从独自的两个人,变成了今天这么多人的希望呢。阿莱谢·尤斯塔努力回想,却发现这一切都是这么徒劳。
他并不是为了当什么救世主而行动的。他有时候对他们冷漠得像一块冰。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忍住不嘲笑他的部下,他想像少年时代那样,直率而不受束缚,他想朝他们喊“你们这群傻瓜,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跟随的是怎样的人!”但他只是闭紧嘴巴。他如今不再是黑鼠窟那个偷面包的男孩,而是“暮星”的兄弟,裹尸布。而裹尸布受到誓言的束缚,他要替他的兄长做每一件事。以弥补他曾经的愚蠢和天真犯下的大错。黑鼠窟的阿莱谢·尤斯塔所欠下的债,必须被偿还。
他于是撇开猩红。独自拐过几条甬道。来到了地下角斗场。挽歌砍中高登·里斯坦脖子的触感,以及哥哥身上袍子的触感在他手指尖萦绕。阿莱谢·尤斯塔渴望一个人独处一会儿。
那个银发的孩子。在不久之后就会在这里送命。他想。还有那个金发的孩子。他发现自己无法阻止自己想象在下面的铁笼子里,当魔兽被放出,那两个孩子——即使其中一个带着剑,那也于事无补,他想。他的喉咙迟早要被魔兽撕开。很少有人能够在那样的角斗中活下来。那些魔兽看起来比狼的体型略小一些,浑身漆黑,有着暗红色的爪子,和坚硬如刚的体毛。这些东西也被饲养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他想,那些都是他哥哥弄来的,也是由法伊斯·尤斯塔负责饲养的。他不太知道自己的哥哥用什么喂养这些魔兽。他哥哥也很少提起。只有在每个月的角斗时间,他们会把那些不幸的倒霉蛋和这些魔兽放在一个笼子里。每当这个时候,当全场的气氛被狂热和杀戮的冲动所主宰的时候,他都能看见自己身边的兄弟露出愉快的笑容。
法伊斯·尤斯塔从前从不会沉迷于死亡和仇恨。他想。法伊斯·尤斯塔也从不懂得如何驱使魔兽。法伊斯·尤斯塔是个抄书匠学徒,是个善良的年轻人。他还记得自己的哥哥曾经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他会凑够钱,把阿莱谢送去骑士学校。他那时候还是信着女神的。阿莱谢·尤斯塔想起来。直到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后……他和法伊斯逃离那里之后,他的兄长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法伊斯在他们那间简陋的小屋子里躺了好几天。期间他只喝过水。像是发烧一般说着胡话。而阿莱谢·尤斯塔则一直不分昼夜地守着他。我的哥哥如果死了。那么这都是我的错。他记得自己那时候心中充满绝望。但又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遍遍在内心祈祷,如果哥哥醒来,他会为了他做任何事。
因此当他发现自己的哥哥在某个夜晚,让一只魔物在城外咬穿他们第一个牺牲品的喉咙时,他只是稍稍讶异。“这家伙身上的钱可不少呢。”法伊斯·尤斯塔看着那具衣着华丽的尸体,“他真不该在这种时候独自出来找女人。大概是不喜欢妓院那些货色吧。”金发青年歪着头,看着他弟弟。
他在考验我。阿莱谢突然发现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有一种陌生的神色。那双眼睛并不像他哥哥的,里面连一点温度也没有,只是抱着一种饶有兴味的方式看自己会如何行动。那是一个考验。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如果尖叫或者提问,他的下场也会和那边那个喉咙被撕开的人一样。
“当然。我们得动作快一些。”只在一个心跳的时间,他就下定了决心。走上前去搜刮那尸体上的金币。
“我亲爱的阿莱谢。”他感受到自己的哥哥恢复了平日的温柔,在处理完那人的尸体后,他和往常一样亲切地摸了摸自己弟弟的脑袋。这个动作令银发少年吃惊又感动,这的确是自己的哥哥,他认得这抚摸自己头发的方式和温柔的语气。就仿佛他从未受到过伤害,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阿莱谢·尤斯塔几乎就要抽泣起来。
“怎么啦。今天可是大收获。”法伊斯·尤斯塔用以往他抄书获得一大笔钱的语气对自己的弟弟说。“你怎么在哭?”
“才没有。”他总是在法伊斯面前显得孩子气。虽然作为养活家里的两个人之一,他努力想要表现得更加成熟稳重一些。管它的。不论法伊斯·尤斯塔发生了什么,他都是我的哥哥。更重要的是,他的兄长看起来是那么地愉快又宁静,仿佛那噩梦般的一晚从未发生过,他从心里感激着这种时刻。只要能让法伊斯高兴,他愿意奉上任何人的头颅。
任何人。即使是高登·里斯坦。
有个答案一直在他的内心深处很久了。仿佛一道裂缝。别去看它。他对自己说。别去看它。它会让你失去法伊斯,它会让你再次失去自己唯一的亲人。所以,就算那个答案如鲠在喉,他也默默忍受。并且不允许任何人提起它。
所以高登说他的兄长是恶魔的时候。他一瞬间愤怒得想要杀死他。
我的好大人,别提起它。他本来可以选择将警备队小队长软禁起来,就在他的妓院里。但是谣言和恐惧一样会传染。而且,他知道他哥哥会知道的。他的部下也同样忠于法伊斯。他们会把高登的话告诉法伊斯。而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抄抄书的柔弱青年了。于是他只好下手杀了他。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样临别礼物了,我的好大人。至少你不会被我的哥哥投进角斗场,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已经没有可以回头的路了。他知道高登说得对。法伊斯和他都在这条路上行走得太远了。就算法伊斯一头栽进地狱,他也要陪伴到底。
那个叫做法泽雷尔的孩子应该也是抱有这样的决心吧。他想。有一头银发,连眼睛的颜色都和自己一样。这真是某种恶趣味的命运。很多年前,他的兄长也是抱着想要救自己兄弟的心情,去德利特的宅邸。而如今,我坐在这地下之国等待着你和你的怒火。阿莱谢笑了起来,不知为何,见到那叫法泽雷尔的小鬼变成了一件值得期待的事。当世神使的养子。被养在圣域,在众人的呵护下长大的小鬼。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少能耐吧。也许你会和你的弟弟一样,从我和法伊斯这里学到宝贵的一课。
他突然想去看看洛克斯·费特。那男孩如今被关在一间潮湿的地牢里。他来到此地的时候,猩红和其他人则绑着那男孩从妓院天井内的一口井里进入。那口井底下有一道暗门,直通城里的下水道。而下水道又能通往郊外。最近的一个下水道出口离开这里并不遥远。那男孩正是被从那口井里转移到此处的。恐怕他还不知道等待着自己和自己兄长的命运会是什么。
地牢门口的两个守卫看见他,行礼之后为他开了门。
阿莱谢·尤斯塔见到了那金发男孩。地牢里阴暗潮湿,还有一股粪便和泥土的腥味儿。墙上嵌着铁链和镣铐,他的一只右手和一条腿都被镣铐锁住了。所以他可以在这里行动,但却只能在铁链范围里行动。
见阿莱谢·尤斯塔进来。那男孩竭力掩盖住自己的恐惧,露出愤怒的眼神。
这份挣扎正恍若好多年前,那个银发少年面对德利特那佣兵头子和他一干侍卫的表情。
阿莱谢·尤斯塔突然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愤怒。
于是他一脚踢上对方的肋骨。“不许这样看着我。”他冷酷地说。“下次我会把你的眼睛挖掉。”
趁那男孩捂着胸腔咳嗽的时候。他说,“你的哥哥马上就会到此地与你相见了。我会吩咐所有的部下将这两天内要求来见我的男孩都放行。尤其是……蓝眼睛的。”他满意地发现对方的金色眼睛睁大。
“你的哥哥一定非常想救你。”他听见自己用冷冰冰的声音说。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碰法伊斯一根手指头。即使是一个孩子也不行。所有阻挡在法伊斯面前的障碍都必须被拆除。在杀死了高登·里斯坦之后,他就再没什么可以顾忌的了:“你到时候会看见一场非常精彩的……角斗。”
“……什么?……角斗?”那孩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好好享受剩下的日子。”他满意地发现那孩子企图想知道更多。还有一些残忍的话就在嘴边。他本可以一句句说出来折磨那孩子。但内心有个声音说,足够了。他对自己说。这样的恐惧已经足够了。
于是他走出地牢,不管那孩子如何拖着镣铐想要追上自己的脚步。然后他让守卫锁上了门。
法泽雷尔·费特。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去问问那些黑鼠窟的下手们。”他对身边一个侍卫说,“去问问‘灰袍’,‘疤背’,还有‘长脸’洛托,问问看他们最近有没有新收什么生面孔。是否有人急着想要见我。是否是蓝色眼睛银色头发。”他停了一下,稍作思考“不是银发也没关系。如果有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要见我的话。就把他带来此地。”
这是一个布置好的陷阱。 他想。曾经也有一个陷阱摆在我的面前。然而命运转过一个弯。如今他编织好一个陷阱,等待着另一个兄长跳入。 下一章点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