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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诞生之卷)
(四之一)
圣历三八八年,九月。
阿欧穆尔河河畔,渺渺清秋,烟雨凄迷。
他昂然肃立于凛冽的寒风之中,腥红的鲜血早已遍布全身,被鲜血抹糊了的眼睛亦已分不清敌我。细雨如烟,如柔丝飞烟般散落,轻溅着那张染血的脸庞。殷红的鲜血如玫瑰花瓣般洒落,绽放出凄美的血花。那顺着脸颊流下的,是雨还是泪?
她似乎对这朦朦的细雨毫不所觉,默默地走近那抹挺拔的身影。雨水悄然穿透她身上那袭轻纱般的白衣,恣意蹂躏着她的娇躯。淋漓的香汗随着轻烟般的细雨漫天飞舞,泛起一阵淡淡的少女幽香。
她带着通红的眼眶凝视着他,他却只是将她轻拥在怀内,温柔地吻上了她的樱唇。在双唇轻触的一刹,她的眼神忽尔变得黯淡,脸色登时惨白如纸,一股温热的鲜血自她的唇角缓缓渗出。
瞬合,瞬分。
他缓缓地放开那拥着她纤腰的手腕,那温柔的指尖在她身旁轻轻划过。一阵难奈的苦涩在她的心扉间流转,风雨似在无情地阻隔着二人,看似咫尺却也无法触及。冰凉的雨丝轻抚着他的脸庞,他张开了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随着那声悲凉的轻叹,他那孤沧的身影,就这样迎着风雨,没入了阿欧穆尔河之中。
在失去支撑之下,她颓然跌坐地上。轻抚着唇间那片赤红,那是他唯一留给她的,那丝尚带微温的鲜血。这一刻,她只能反覆地、温柔地念着他的名字。
「孟郎……」
(四之二)
「我的新坟并不需要殉葬者,留着你们的性命,我要你们替我辨一件事。」那是孟郎在临行前对他最信任的兄弟云轩,与他手下那七位出生入死的兄弟下的最后一个指令。
看着孟郎的身影逐渐远去,被泪水沾湿了眼眶的他们,忽尔感到一丝的悲凉。这刻,他们不约而同地握紧手中的兵刃,头也不回地奔跑着。
四周的埋伏随着他们的脚步涌现,咆吼嚎叫的声音不住响起。尖锐刺耳的吼叫声直钻入他们的心脏,刚好盖过了那丝仅余的怜悯。他们肆意舞动手中的兵刃,风在耳边呼啸,战场的喊杀声、刀枪的撞击声时断时续。不知道厮杀了多长的时间,也不知道已经死去了多少人,更不知道还要再倒下多少人。
云轩在这黯黑的夜里忘情地奔跑着,那柄尽是妖红的长枪放肆地吻着别人的咽喉,泪水随着那温柔的吻别落在枪沿,却是一片腥红的血泪。谁也不知道他跑了多久,他亦仿忽从没想过停步,尽管他早已离开了那个惨烈的血肉战场。
然而,他终于也停了下来。却非为了那尚渗着惨红的二十七处刀伤,亦非为了那几条早已断裂的肋骨。只因为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支箭。
只见一支外形怪异的漆金羽箭,正斜斜地插在他的面前。
云轩那持枪的右手明显地抖颤着,其实他早已无力再战。驱使他走到这里的,不过只是那丝将尽未尽的勇气。终于他也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尽所能地拔足狂奔。他停步,只因他清楚知道,这支箭的主人是谁。而他再次启程,却是因为他醒悟到,他到底背负着怎样的使命。
箭雨如狂,手中长枪愈舞激烈,却挡不住那如雨箭网,直教衬衣变得腥红。看着插在身上那些染满腥红的漆金羽箭,一丝凄然的惨笑悄悄挂在他的脸上。那一刻,他忘掉了痛楚。那一刻,他抛开了生死。他就这样忘我地奔跑着,直至双腿渐渐麻木,直至……失去了知觉。
这就是他的觉悟。也是他的宿命。
长剑,染血的长剑在细柔的月光下泛起凄冷的妖红。如丝的冷茫在他的咽喉轻轻略过,只觉喉头一阵温热,那是他自己的剑。成王败寇,只是死于他们手中,他死不冥目。他张开了眼,却只看见一片漆黑孤独的苍穹。他张开了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在这绝对的寂静中,他只听见一句说话。
「三哥是死于自己的剑下的。」
这一刻,他笑了。
(四之三)
今夕何夕?
一道身影缓缓地往阿欧穆尔河河畔走去,只见那人左手握着一柄大弓,右手指隙间则夹着一支漆金羽箭。所经之处,莫不是一片狼藉。
那是六个铁汉燃尽鲜血与生命换来的杰作,以血与汗交织而成的美丽图画。六个铁汉在数十黑衣人围攻之下,胜败只是早晚的问题,他们只求壮烈地一死。
「已经折损十八人了。」这话是谁说的,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只是笑了笑,将腰间箭矢全数插在地上。运指如舞,缓缓地将漆金羽箭搭在弦上,让羽箭随着曼妙的圆弧勾出阵阵血雾。一时间四周弥漫着阵阵腥风血雨,气氛竟瞬间凝重了起来。
闻得腥风处处,为首的铁汉似有所觉,立时惊叫道:「为什么会是你们……」言语间,三分惊奇,七分凄沧。
「对不起……」躺在铁汉身旁的尸体冷不防以长剑刺穿那个铁汉的胸膛,凄然地说着。同一时间,五个躺在地上的尸体猛然「活」了过来,以最诡异的角度攻向余下的铁汉。他们若非早有防备,相信也免不了全受重创。
金色的流光在铁汉间闪耀,五名刺客与流矢配合得天依无缝。流光不断,直至孟郎手下六个铁汉尽皆倒下,直至他的右手指隙只剩下他最后的一支羽箭。细雨轻绕,落在每个人的头上,落在每个人的心中。五名刺客相继抛下兵刃,有的低头沉思,有的颓然跪倒,有的喃喃细语,有的泪流满面。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右手,作了个止住的手势,独自往河畔旁的小坡走去。
「今夕之后,天下再无孟郎。」
(四之四)
时茵城外,密林。
随着夕阳的下沉,四野已经渐渐不可辩识。转眼间,一切已没入了浓厚的黑暗中。在黯黑的夜晚里,一轮明月高高挂上,不仅衬托出夜里的宁静、也显出月亮的皎洁。
凌洛仿佛夜猫般在林内疾奔着,祈望天亮之前能赶回时茵城。虽然她武艺不凡,可是她宁可在晚间赶路也不想独自留在红区。
在这寂静的夜晚忽尔传来一阵婴儿的哭闹声,尽管凌洛对此行作过多番猜想,也未曾想过会发生如此荒唐的事。
「会是什么怪物吗?」凌洛暗自推猜。
凌洛右手拔出太刀,左手轻扶腰间胁差,放轻脚步尝试接近声音的来源。
「呱……呱呱……」
映入凌洛眼帘的是一个柔肌胜雪,姿形绝艳的女子半垂着头倚树而坐,身上白衣早已被血染得腥红,怀内抱着一个湿透了粉面的婴儿。细看那婴儿要不正没姿没态地「呱呱」大哭,也算一个俊得不像话的小人儿。
「喀嚓。」
凌洛一个不留神,将地上的枯枝给踩折了。吓得顿时退了两步,定神一看,方知是自己杯弓蛇影,不禁舒了口气。此时白衣女子缓缓抬起头,艰难地张开眼睛,幽幽看了凌洛一眼,复又低下了头,顾盼之间散发出濒临死亡的气息。
「奴家本就……」白衣女子尚未说完,被刺穿的胸膛一痛,猛地咳了一口鲜血到婴儿脸上。然而她却似毫不所觉,只是满脸柔情地望着怀内小人儿,气若浮丝地续道:「不欲离去……」
看着怀内那片殷红逐渐扩大,白衣女子茫然地说着:「幸好死的是我……」
「要是你死了,他一定很伤心……」白衣女子抬起头,温柔地看着头上的明月,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凌洛。她只觉得很累,很累。她忽尔好想睡,好想睡在他的怀内。好想,好想……
白衣女子将头轻轻地靠在树上,缓缓地合上那,早已蒙胧的眼眸。
几尺之外,只见凌洛紧紧捂住那张小巧的樱唇,双眼红得仿佛快要淌出血泪。看着那模糊的月亮,凌洛想起了一句说话。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凌洛动作轻柔地从白衣女子的怀内抱起那俊俏的小人儿,生怕惊醒了她的沉眠。只见那小人儿此刻正紧紧抿着嘴唇,一脸忧伤,却偏偏没再哭闹,只是静静地看着凌洛。
微风轻送,不单吹动了凌洛的发丝,更将凌洛那铁铸的心,也吹得七零八落……
「孩子,从今以后,你就叫做凌风。」
(第一卷完)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