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尤里安

尤里安

　　月光斑驳的洒在天梯之上，显得一切都晦暗不明。往前看是一团漆黑，往后看也是这样。我出生以前，天梯就在这里，我死了以后可能也会立在原地，会不会有哪一天我们只需要站在台阶上，就能自动的把我们带上去或者带下来呢？不过我敢肯定，那些板着脸的老学究们一定会反对的，这样不能显示出人们的虔诚之心，这是一个怎么用都好用的理由，我想不出什么可以辩驳的话。

　　我叫尤里安，弗拉维乌斯·尤里安，今年25岁，是圣域的一名法卫。我现在正在去尼恩格兰的路上，那里有一场约会等着我，但我现在还在犹豫不决。

　　截止到目前为止我做的都很对，但还不够，我本该立刻转身回去，把自己丢回床上，等待着全无变化的下一天，以及把门锁上，锁好，最好拉上一把桌子堵在门口。

　　我本该这样。

尤里安

　　一

　　威尔逊街从骑士团大道上延伸而出，从红宝石广场直到半月广场，就像是从一个钱袋系到另一个钱袋的带子一样，红鹤酒馆就在威尔逊街25号，不起眼，但也绝对算不上看不见。

　　在约定好的位置上，我看到今晚的目标已经坐在那里，看起来是等了很久了。按照前辈们的说法，这是一件好事，说明对方确实有这个需求，而且往往都很迫切，但同时也是一件坏事，这样的事情多半比较棘手。

　　从北向南还有很多家酒馆，我现在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以我可以转身出门，去找其中随便哪一家喝到天亮，或者沿着路继续走下去，一直走到山羊巷，在那里只需要一点点钱，一个温柔的姑娘就可以陪你一晚上。或者哪怕现在往回走，天亮之前，我也能回到充满汗臭味的宿舍里。不管怎么样，都比走过去要强。

　　然后我走了过去，坐在目标对面的椅子上。那是一个女性，年龄大约在十五到三十之间，怎么衡量主要取决于你用什么角度去看。娇小匀称，苍白而缺乏血色，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紧紧的贴在头皮上，就像紧抿的嘴唇和握紧的双手一样，骨子里透出一种焦虑和抗拒。身上的衣服大了一号，显得整个人有那么些可笑的矜持。如果除去视力不好而眯着的眼睛和有些过大的鼻子外，还算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塔兰朵？”

　　她紧张的点了点头，好奇的打量着我，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干这一行的应该是什么样，但我至少知道一件事情，我不像是干这一行的。

　　“我就是你要等的人，但话说在前面，找我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她有些紧张的把身子往前倾了倾，但我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我收费很高，而且不保证一定会把事情做完。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身份有些敏感，所以当我觉得我可能出问题的时候，我会直接离开，也不会退给你钱。”

　　她略略吸了口气，但还是看着我，好像等着我把话接着说完。

　　“在那之前，我会帮你做你希望让我去做的事情，而且我的口风很紧，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找一些更专业的人来做事，他们做事更严谨，收费更合理，也许还会给你一份你的钱是如何花掉的清单。”

　　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和眯的几乎看不见的眼睛，我端起那杯应该是给我准备的酒喝了一口，七个铜板一杯的弗兰特酒，像她这样的人会点给别人的酒，但不像她。

　　“我有一些东西……忘在了一个人那里，我想让你陪我拿回来，你觉得这需要多少钱呢？”坐下来之后，她第一次开了口，声音和整个人完全不一样，是那种还带着些些童音的稚嫩感，也许她的年龄比我想的还要小？

　　“对方是什么头面人物吗？”

　　她摇了摇头，和我想的一样，她这样的人是不应该认识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的。

　　“先给我10枚银币，一切顺利了再给我10枚，如果需要动手的话30枚，杀人的话，1枚金币。”

　　她的脸陡然因为紧张和震惊挤成了一团，双手绞在一起，苍白的脸庞反倒有了些血色。

　　“噢，先生，请发发慈悲吧。”她失声喊着，泪珠从眼角淌了出来。

　　我从怀里掏出纸包，取出来一根烟卷，用火石打着后深深的吸了一口，不管怎么说，因为烟雾而躲避的她变得有些顺眼了。

　　她低头哭了一会，然后从贴身的怀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把小袋子里的钱币全都倒了出来，仔细的点了几遍，然后又小声的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从脖子上取下来一根项链，放在钱币里，然后推到我面前。

　　我没有碰那些带着体温的钱币和项链，只是继续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呢？”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的在擦眼泪。

　　抽完了一根烟，桌子上的酒喝完了，我似乎没有留在这边的理由了，于是我把钱币和项链用纸包起来装进怀里，然后站起身。

　　“走吧。”

　　我这么说着。

　　骑士团大道自东向西，笔直的宛如一把利剑，延伸出的蜿蜒小道就像是剑身上流下的鲜血，我们踩着其中一道鲜血曲折向前。塔兰朵没有什么交谈的欲望，我也没有，所以就这么沉默着，我们从喧闹走向了宁静，然后走向了死寂的第八区。

　　第八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个贫民区，从甚至没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就能看得出来。这里最早是修建空港时工人们的窝棚处之一，在城市规划时被隔绝在城市的角落里，然后就这么寂寂无闻的死去，就像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就连垃圾都显得这么陈旧，让我吃惊的是，塔兰朵居然没有被地上的垃圾绊倒，哪怕是她，这里也不应该是她住的地方。

　　每一间房屋都像是用垃圾搭成的一样，没有哪两间房屋是一样的，但我又没办法从中分辨出其中一座，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些矿工窝棚。塔兰朵在其中一间屋子前站住了，她犹豫了好一会，似乎在积攒勇气，又好像是在说服自己，然后她敲了敲门，是那种可以让屋里的人听到，又不会打破街道上的死寂的敲法，或者说，是那种不会让这里的门从门框上掉下来的那种敲法。

　　等了一会，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乱蓬蓬的脑袋探了出来，借着屋内稀薄的火光看了看我们俩，然后门被推开了，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站在门口，看着我们俩。

　　“你回来了。”他沙哑的说着。

　　“这是我的家，你该离开了。”塔兰朵向我的方向退了一步，这么说道。

　　“所以你带来了你的新男朋友？我希望他的钱能更多一点，毕竟我们两个人，花销可是不小嘛。”

　　“亨利，听好了，我不会再挣钱给你花了，我的朋友也认为你该离开了，就是现在。”

　　我觉得这时候我应该做些什么，所以往前走了一步，而那个男人往后退了一步，透出的光线多了一些，是来自一堆燃烧的垃圾，还有弥漫开来的刺鼻的酒臭味。

　　“你杀过人，我见过杀过人的人，你和他们一样。”

　　他看着我的脸，突然有些紧张，然后扭头看向塔兰朵。

　　“我这就走。”

　　我们沉默的站在门口，看着那个男人在地上的垃圾里拿了几样东西，然后从床上抓起几件衣服，然后逃命似的消失在了街道上的黑暗里。

　　“这就是你要拿回来的东西吗？”

　　她走到床边坐下，点了点头，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在刚才那一会用完了，然后把脸埋在了手里，无声的哭泣了起来。

　　又沉默了一会，我觉得我应该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了，就在我决定离开的时候，她开了口。

　　“我没有钱了，给不了你剩下的钱。”

　　我耸了耸肩膀，这并不意外。

　　然后我看见她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关上，然后开始脱衣服。

　　“就像你听到的一样，这就是我养活自己的办法，所以，我可以有别的给钱方式……”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而我想起了哈特，那个带我入行的老法卫平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不要拒绝别人给你的钱。

　　然后我抱住了她。

　　过了很久，我再次问她。

　　“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我呢？”

　　她缩在我的怀里，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尤里安，我知道你的名字叫尤里安，我喜欢这个名字的念法。”

　　天亮了之后，我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再见，尤里安。”她慵懒的躺在床上，没有挽留，只是很平静的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关上了房门，然后走开了。

阿德利诺

看到主教大人，也是法祭前辈的文，心情颇复杂。
穿着制服的时候，我们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大家都只看到“一个法祭”，无所谓是尤里安还是别的谁。
可是在这统一的表象之下，我们各有各的历史，各有各的生活。
这个故事看起来才刚刚开始。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场约会，还有很多秘密可以慢慢说。

而且既然还是连载中——我们是不是可以期待塔兰朵姑娘和尤里安的下一次相遇了？

尤里安

　　二

　　浅灰色的云团挤满在天空里，就像是马上就要掉下来一样。空气沉闷的几乎凝成一块，远处隐约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好像还夹着女人的哀嚎，但是离的太远，一切都那么模模糊糊，不够清楚。

　　据说风暴来临前，人们会有一些反应。从皮肤发痒到胸口发胀，有些特别敏感的人还会觉得手脚冰冷。在一些聚会上，有人绘声绘色的声称，在那时候，他们会觉得脖子后面被冰冷的手指触碰着，能让人浑身寒毛立起。

　　我站在第八区的中心，以上感觉都有。

　　两个月前，老哈特介绍我可以接一些私活，据说这是法卫们的通例，而我又一直都很缺钱，所以我并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而就在三天前，老哈特在出去接活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像一条狗一样死在了小巷里。他今年五十四岁，做法卫超过了四十年，因为经验丰富而一直没被上面转走，但是明年就能从一线上退下来，去做一些后勤和训练方面的事情。他做过主教的亲卫，杀过的人比我见过的都多，他应该有个英雄一般的结局，或者像个普通人那样死在随便哪里，而不是就这么像一条狗一样的死在巷子里，连是谁下的手都不知道。

　　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他告诉我在巷子外面看着，别让什么人接近这里，这只是一份简单的差事。而当我等了太久，走进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像一条死狗一样的瘫在地上了。

　　我不想继续做这些事了，其实我的活都是老哈特介绍过来的，哪怕是我想做，我也不知道怎么做下去。我只知道一个人的住处，而那个纸包一直在我的床下，我完全没动过，所以我打算还给她，也许还能再帮她做上一两件事，来偿还那一笔尾款。

　　但我现在站在街上，茫然无措，所有感觉都在对我大喊，风暴将临。

　　于是我重新走回第八区的入口处，从那里的第一所房子开始敲门。虽然大多数的房子连门都没有，里面就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进去过一样。有些人给我开了门，都是些瘾君子，酒鬼，妓女，病人，有时候更糟糕，那就是身兼全部。有些人对我不屑一顾，有些人试图抢劫我或者做我的生意，剩下的人只是看着我，就像是我们中有一个人死去了一般。

　　我问他们是否认识一个住在这里的，名叫塔兰朵的年轻女孩，或者叫做亨利的男人。我花出去了四十八枚铜币，殴打了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答案。这两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就像是整个世界一样陌生，他们甚至不关心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

　　所以我又回到了那条巷口，没有别的路了。

　　我走了进去，风暴在我身后凝聚，然后呼啸而过。

　　房门歪歪斜斜的虚掩着，在打开的时候从门框上掉了下来，接着被我丢到了路中央，尸臭就像是浪潮一样奔涌而来，然后被风卷走。我走进屋内，一切都和我离开时差不多，事实上，我也很怀疑我能否分辨出这些凌乱该如何才能表现的更加不一样一些。塔兰朵躺在床上，死亡和随之而来的腐败改变了她的面容和身体，但最令人感到悲哀的是，我还能从那些没有被改变的部分辨认出原本的样子。

　　大雨开始降下。

　　我应该转身离开，雨水会洗去沾染在我衣服上的气味，因为老哈特的死，圣域那边最近查的特别严，我应该回去的，我只是来接活的，或者说，我只是来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我知道她叫塔兰朵，她知道我叫尤里安，但也仅此而已不是吗？我们彼此并不知道彼此的全名，只是因为一笔生意而认识，只是生意而已，再说回来，人活着才是一个人，人死后就只是尸体，仅此而已不是吗？

　　然后我开始检查那具尸体。浮肿的面部看不出临死前的表情，身上的衣着完整，致命伤是左胸下三处刃器戳伤，一把匕首就插在第三处伤口中。从伤口的方向和屋内的情况来看，凶手应该是从户外直接闯入室内，死者坐起身，紧跟着凶手对死者实施了攻击行为，死者没有挣扎，应该是当场死亡，然后凶手没有拔出凶器，而是选择快速离开现场。

　　在枕头下面，我发现了一本硬皮笔记本，已经看不出封皮原本的颜色，而纸张也有些发黄发脆。我把笔记本拿起来，大概的翻了翻，然后从后向前翻，直到找到最后一页写着字的纸。

　　“我从不等待，没有人要来。”

　　字体相当秀气漂亮，而且这种书写风格我很熟悉，这是教会寄宿学校用来启蒙书写时会教的花体字。这一行字上方写着一个日期，六月三十日。

　　那一天是尼恩格兰的狂欢节，每一个人都会狂热的去吃辣椒，以及让别人去吃辣椒，作为森染人，我在初到尼恩格兰的时候对此避之不及，吃尽了苦头，但是到了现在，反倒有些习惯了。

　　红鹤酒馆，威尔逊25号，我见到她的那一天是六月二十九号。

　　账目要算清楚，我第一次收到钱的时候，老哈特这么对我说。

　　我快速翻了翻笔记本，记下了其中一些内容，接着把笔记本放在她的脸边，另一边我摆上了那根项链。接着我把匕首从她的胸口拔出来，刻意无视了上面干涸的粘连物，和那些钱币包在了一起，重新放回了怀里。

　　“再见，塔兰朵。”

　　我在临出门前这么说道，但是没有人回答我。

夜霾

喜欢第二章的内容，挺想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被谁干掉的，干掉的有什么价值。
冷冰冰的感觉，但是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