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艾米莉娅 于 2017-6-4 02:34 编辑
“那么,我们上次说到哪儿了?那个可怜的,母亲卧病在床却买不起药的男孩?” 吟游诗人清了清嗓子,站在高阶之上向下边抛出了问题,同时挪正了自己头上那顶颜色艳丽、造型夸张的尖顶宽檐帽。 “然后蓝鸟来啦。” “对,它告诉男孩不要担心,它有办法。” “你还没说是什么办法,说今天会告诉我们的。” 台阶下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地抢答着,一双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个会为他们带来故事后续的人。 这是每天惯例的开场白,吟游诗人对孩子们的反应很是满意,他带着笑容正式开始了今天的故事。 “哦,对,我们之前说到,蓝鸟来啦,对,就是它,有着又尖又长的喙,修长柔软的脖子,飘带一样长长的尾羽。最重要的是,它有着一身漂亮的蓝色羽毛,像是大海最好看的时候的那种蓝色,你简直无法想象——” 有孩子不大服气地插话:“我能想象,我见过大海的蓝色。” “当然,你们都是在海边长大的孩子,得天独厚的见过很多其他人不曾见过的景色。但你们还太年轻,你们见过的那种蓝色,离大海最漂亮的时候的那种蓝色,差的有这——么远。”诗人努力的把双臂张到最大,比划了一个夸张的距离,“不亲眼见过是无法想象的。何况那不是单纯的蓝色,它的翅膀边缘和尾巴的末端,是一种从蓝色渐变过来的白色,对,就像蓝色海面上的白色浪花的那种颜色……”
孩子堆里的路易莎·米诺雅一边听故事,一边把饼干啃得咔嚓响。艾米莉娅·芙莱姆挤在她旁边,睁着双红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吟游诗人,两只手抓着块一直忘了吃的饼干缩在胸前,那模样像极了一只竖着耳朵、红眼睛的白毛兔子。
时间是403年七月初某一天的下午三点半,地点是晓光城里最热闹的那条商业街的街头,那一群被喂的圆滚滚的鸽子们今天也在连跳带飞的追着行人的脚步求投喂。走完这条商业街,往左拐个弯,再往前直走一段路,很快就会看见海天一色的美景,嗅到带着咸味的清爽海风——这座唯一的海滨之城今天也展现出她平和安详的温柔模样,如果有文人画手艺术家想要追寻诗和远方,他应当来到这里。 是了,也许这位正在说着故事,又神奇的变出花束引得孩子们惊呼称奇的吟游诗人,就是因此来到晓光,又因此留下的呢?
不知来历的吟游诗人把变出来的蓝色花束随手往孩子堆里一扔,给今天的故事做出了收尾:“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之后的每天晚上,蓝鸟都会衔来不知名的蓝色花朵落在男孩家的窗台上,当、当、当敲三下窗户,然后把花留下。男孩把花煮成茶给母亲喝下,母亲竟然奇迹般的一天天好转了起来,只是——” 他拖长了声音,扫视一圈台阶下一个个凝神等待的孩子们,视线在某处稍作停留,随即挪开。 “只是,当母亲痊愈以后,蓝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哎——” 孩子们发生了嘘声,还有零零碎碎的“为什么”,吟游诗人耐心的等这些声音安静下来,又话锋一转。 “蓝鸟的故事当然不会就这么结束,我还有更精彩的故事要讲给你们听,不过,那是明天的安排啦。现在,和昨天一样,我要选一个幸运的小家伙,允许他上来近距离看看我的帽子——那边那个银白色头发的小姑娘,对,没错,就是你。” 艾米莉娅睁大了眼睛,路易莎一下子蹦起来,然后被饼干呛住,半天说不出话来。艾米莉娅赶紧去拍她的后背:“那个,请问我们能一起吗?” 路易莎点头如捣蒜。 “行,都上来吧。” 两人上去后,吟游诗人摘下帽子,露出了先前一直被宽大帽檐遮住的眼睛。那是一双幽绿如深林的眼睛,仿佛与之对视就会迷路在那片森林里一样的迷人。 艾米莉娅在那双绿眼睛的注视下有点找不到方向,于是低了头专心去看帽子——帽子大得如果没有路易莎捧着另一边她简直拿不住,不规则的奇特造型,随意拼接的各种颜色,还有复杂繁密集、像涂鸦又像符号的图案纹路,看的她有点眼酸,又有点头晕。 “凑近点,小家伙们。”吟游诗人含笑开口,与讲故事时不同,他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神秘兮兮的说: “我有一个额外附赠的小秘密,要告诉你们。”
把所有点心都放进挎篮后,爱莎·芙莱姆去花园转了一圈。 她的父亲是花匠,母亲是糕点师,这两个职业都带着那么点浪漫情怀的气息,加上还算宽裕的家境和十三岁女孩正在膨胀生长中的少女心,爱莎多少被养得有点文艺:她觉得装着精致点心的挎篮里要再点缀上花朵才完美。 “别摘刚开的那两朵芍药!”格莉德·芙莱姆透过厨房的窗户喊道,手上还湿哒哒地拎着一只螃蟹,一边剥壳又一边埋怨一句:“那花在你爸心里的地位都快赶上我了。” “那我帮你摘了不是正好?” 爱莎嘴上这么回着,手上却轻快的摘了两朵喇叭花。出门前她留意了一下柜台:“妈妈,蓝色蜡烛只剩下四只了。” 格莉德擦着手走出厨房:“嗯,我明天就去补货。说到蜡烛,前两天那个来订蛋糕的男孩子你还记得吗?过七岁生日的那个。” 她当然记得,也记得她给了男孩七只不同颜色的蜡烛。被妈妈牵着手的男孩有点害羞地问他能不能多拿一只蜡烛,在得到允许后又额外拿了只蓝色的后,腼腆地笑着道谢,非常乖巧。 “他失踪了,就在他生日的当晚。”格莉德叹了口气,“他家里人只在海边捡到了他随身携带的挂饰,人还没有找到。这不是最近的第一起失踪案了……” 爱莎点头会意:“艾米莉娅和路易莎在一起,差不多该回来了。她回来以后,等我一起吃晚饭吧。”
芙莱姆家的店铺所在的商业街这头大多是食品店,往前走则是生活用品店居多,再走,就会过渡到武器店、渔具店之类的器械店。 当爱莎走到商业街的另一头,在自己目的地的武器店前准备拉开大门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她侧身让开,一个穿着守备队制服的男人推着门,还在骂骂咧咧:“嗨,你说气不气人?我好心看他是个瞎子想着帮他一把送他一程,结果他连理都不理我一下,下巴简直要翘上天——我看他不仅瞎,估计还聋!” 武器店的主人站在门口,只是赔笑。 赏金猎人又嚷嚷了好一会才离开,爱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像模像样的摇摇头感慨:“哎呀,真是个难缠的客人。” “常有的事。”店主大叔好脾气的笑笑,招呼她进屋,“来找韦森特吗?” “嗯,我又来打扰了,带了点我家店里的点心,”她说着把挎篮里的点心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桌子上,“这次我特意多拿了几个叔叔喜欢的种类。” 店主被她礼貌又带着点小骄傲的口吻逗笑了:“你还这么小,就这么会讲话,看你总是跟韦森特一起玩,那小子性格温吞又沉默寡言的,你不觉得闷吗?” 爱莎眨眨眼,语气真诚:“可我觉得韦森特可以那么专心的去做一件事,还做的那么好,明明很厉害啊。” 大叔笑的便更开心了些。 …… 骗子。 里屋内,听见了全部谈话、经常被爱莎笑称为“木头瓜”和“闷葫芦”的韦森特面无表情的如是想道。
小骗子爱莎又跟武器店店主闲聊了两句,就进了韦森特的房间——或者说韦森特的工作室,往韦森特面前放下两块蛋糕,她就熟练的绕过地上堆着的画框、座钟或是组装到一半的洋娃娃,奔向了窗前的鸟笼,语气轻快:“今天你过得好吗小家伙?韦森特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扣你的口粮?” 正在雕刻一个木哨子的韦森特一笔刻歪:“我为什么要扣一只鸟的口粮?” “我怎么能指望一个自己经常忘记吃饭的人能记得喂鸟呢?” 韦森特想了想,无言以对。
两人同龄十三岁,一条商业街分两头长大。四岁那年,韦森特·爱默生跟着父亲去爱莎家的店买蛋糕,因为好奇,伸手戳了当时尚在襁褓中艾米莉娅,结果把她惹得大哭,然后被护妹心切的爱莎糊了一脸蛋糕,初步形成了他被爱莎压制至今的悲惨基调。 十岁那年,爱莎看上了一架飞艇的木雕模型,却因为价格昂贵没能入手。刚开始研究伪造的韦森特花了半个多月时间做了个差不多的出来送给她,爱莎大为感动,然后列了一大串她早就想要又没舍得买的物品清单。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韦森特的房间里始终装饰有盛开的各色花朵,且被爱莎作为回报的各类糕点喂胖三斤。 十三岁这年的此时此刻,离艾米莉娅的十岁生日还有大半个月时间。为了实现沉迷蓝鸟故事的妹妹的愿望,爱莎买了只白冠鹭,又为了不被妹妹提前发现暂养在了韦森特的房间,今天也在例行探望。 爱莎打开笼子,被驯养得十分乖顺的鸟儿扑腾上她的小臂,喉咙里发出悦耳的低鸣,任由爱莎用指尖搓揉抚摸自己脖子上的绒羽,十分享受的眯起眼睛。 白冠鹭这种鸟儿有着通体雪白的羽毛、纤长的尾羽和一小撮翘起的冠羽。因为形态优美歌喉动人,作为宠物被饲养并不罕见,也比较符合蓝鸟的外貌特征,唯一的问题在于,它不是蓝色。 这个问题也理所当然的被爱莎扔给了韦森特解决。 “怎么样,找到什么把这只白冠鹭变成蓝色的方法了吗?”爱莎问。 韦森特心里苦:“除了染色也不可能有其他方法了……试试彩冰吧。” “可是彩冰有毒啊,如果被彩冰染色,这只鸟就活不了多久了吧,你好歹也养了它一阵子,难道忍心吗?” “……”韦森特在爱莎谴责的注视下游移开视线,“那么,我能想到的就只剩海英了……幸运的是晓光正好是它唯一的产地,不幸的是,即使如此它也很难弄到。” “海英?”爱莎稍作思索,“那种半透明的蓝色石头?可以用来染色?” “应该可以,但它很稀少也很贵,会想到拿它做颜料的人估计也就我们两个了吧……” 毕竟小孩子“想要见到童话里的蓝鸟”这种愿望,谁会真的想过去实现它呢。 然后韦森特就看见这个平时精明得有点过分的姑娘微微低了头,思考得倍儿认真。
饭点时,爱莎如约回到家,推开门闻到蟹肉饼的荤香和蔬菜汤的清甜的同时,还看见了端着盘子、问着等会能不能多盛一点土豆泥的路易莎。 她顺手把空了的篮子搁在柜台上,然后熟练的张开臂膀拥住小跑过来的艾米莉娅:“今天听的也是蓝鸟的故事吗?那个男孩子的妈妈怎么样了?” “好起来啦,多亏了蓝鸟带来的花。” “小饼干吃完了吗?有没有剩?” “吃完了,不愧是爱莎做的小饼干!”路易莎抢答道,然后在爱莎好笑的眼神里有点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我很久没吃到了嘛,就忍不住多吃了一点。” 爱莎了然的笑着,拍拍艾米莉娅让她上桌,准备开饭。 三个女孩子年纪相近,从小一块长大,同吃同睡也是常有。去年开始路易莎去了都青府,三人能聚齐的时间就只剩下了都青府的假日。 饭后是玩耍和闲聊的时间,艾米莉娅完整汇报了蓝鸟最新的故事进度,路易莎则抱怨着都青府:食堂难吃、练剑辛苦、理魔法难学……诸如此类,等她嘟囔够了,艾米莉娅已经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了。 路易莎自己也抬手掩下一个呵欠:“今晚我们还睡一起吗?” 爱莎想了想,说:“我睡客房吧,你跟艾米莉娅一起睡,我们都长高不少,就不要挤在一起了。” 路易莎不疑有他,三人很快就睡下了。
是夜,爱莎无声的睁开了眼睛。 她并未深眠,掐算着时间起身时,上弦月正高悬于墨蓝天空,整座晓光城安眠于月色怀抱,潮汐是这座海滨之城睡梦中轻缓柔和的呼吸。 爱莎拢了拢长发,轻手轻脚的翻身下床披上外衣,推门而出。 在阿泽兰包括星芒圣域在内的七座城市里,有一种只生产于晓光,只诞生于大海的矿物,就是今天白天时韦森特提到的海英,也是她此行寻找的目标。 海英从外面看起来和普通的石头没什么区别,就是一块泡在海水里的灰溜溜的石头。但是当夜晚降临,如果有谁足够侥幸,他或许能看见白天不起眼的灰石头内部,会亮起柔和的蓝色光芒;如果他再恰好有足够的好奇心敲碎了灰石头的外壳,就能看见其惊艳美丽的内部—— 半透明的不规则菱形晶体,颜色是最好的晴天阳光照耀时,海面十米之下的那种蓝;它浸泡在海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一旦将它捞起离开海水,虽然颜色美丽依旧,但光芒就会黯淡下来。 它是货真价实的海之结晶,独属于大海和晓光。
爱莎并没有对它的价值想太多,只是觉得,恩,把它做成颜料一定会是很漂亮的蓝色,然后我妹妹想要的蓝鸟就有着落了。 她这么想着,悄无声息的路过艾米莉娅和路易莎的房间,发现房门半开,以为是门没有关好,便上前关门。 自然而然的,她探身进屋,想看一眼两人睡得怎么样。 然后爱莎猛的愣住,睁大眼睛,惊出一身冷汗。她也顾不上放轻声音了,哐当一声推门而入,无措的来回环视:“——艾米莉娅?路易莎?” 清浅的月光穿不透拉严的窗帘,只见昏暗的光线里,被褥空荡荡的被掀翻在一边,整个房间里空无一人。 巨大的惶恐袭上心头,她转身跑出,拼命拍响父母的房门。大人被惊醒,知晓情况后的母亲一下子落了泪:“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睡觉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之前失踪的孩子还没找回来,她们会不会也……” “不要哭,格莉德。”男人抬手按住妻子的肩膀,沉声道,“我马上去通知警备队,你去通知路易莎的家人。” 稍作停顿,他又添上一句:“我们会找到她们的。” 母亲抹了眼泪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爱莎被嘱咐留在家里,她站在门口,心里百般焦灼。 为什么?艾米莉娅和路易莎就睡在家里,怎么会无故消失?她今晚根本就没有睡着,有什么动静她应该能立刻听见,犯人要怎么样才能在不惊动艾米莉娅和路易莎其中的任何一个、也不惊动她和父母的情况下把两个半大孩子无声无息的带走?看房间的样子似乎没有任何挣扎抵抗的痕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安定不能的到处扫视着,当视线匆匆掠过柜台时,突然一滞,又折转回来,定住不动了。 ——蓝色的蜡烛少了两根。 今天下午出门前,她确认过还剩四根,晚上回家她把篮子搁在柜台上时也确实还是四根,在这之后就没有来过客人,蜡烛为什么会无端少掉?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那个失踪的七岁的男孩,他在获得了七岁生日的七根蜡烛后,又额外要了一根蓝色的蜡烛。 失踪的男孩,和被失踪的男孩拿走的蓝色蜡烛。 失踪的艾米莉娅和路易莎,和此时此刻少掉的两只蓝色蜡烛。 她记得妈妈说过,那个男孩最后失踪的地点是海边。 爱莎静立片刻,然后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奔跑进了被月辉笼罩的夜色里。
白天,午后,热闹的街头,明晃晃的阳光下,说完了故事的吟游诗人选出了今天的“幸运儿”。 他在两个女孩面前摘下帽子转动起来,繁复艳丽的图案连缀成诡秘浮动的光景;他绿眸幽深,眼底恍若有林海漩涡,直视人眼时直叫人深陷其中;他弯着嘴角,嗓音低沉沙哑又魅惑,说话的节奏奇异而富有韵律,仿佛一段娓娓道来的魔咒,他说—— 入夜时,点上蓝色的蜡烛去海边,你会看见蓝鸟向你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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