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未曾歇》——格雷斯通家一个朝灵管家的回忆录

伊安·格雷斯通

22

看着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伊安，我在内心千百次责备自己，难以入睡。

如果当时我违抗文森特的要求，没有整理资料，而是执意跟他一同外出，事情会不会就不会变成这种地步了？

不，如果时光能回溯，我估计还是会听从文森特的要求，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处理文件。

毕竟我曾发过誓，对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要求，都当做神谕一样好好地执行。

就算我跟过去了，事情会变好吗？

还是连同我自己也……

一旦陷入愧疚，自责的漩涡中，就很难脱身。

谁又能真正地说服自己呢？没有人能。

在混乱中，心底深处响起一道不同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现在是自责的时候吗？

就算你再怎么内疚，时间不会倒流，死者也不可能苏生。

你还有要完成的事情，文森特曾经说过的话，好好想想。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伊安就拜托你了。

伊安还活着，你还有要去完成的命令，你还有能够弥补你自认为是自己过错的事情，你还可以‘赎罪’。

想到这，我咬咬牙，抬起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寂静的病房里，突然响起一声脆响，最后又归于寂静。

这一巴掌让自己清醒了很多。

没错，我还有未完成的，文森特的命令。

那就是守护在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伊安。

为此我将赴汤蹈火，不择手段。

23

我开始将全身心投入到伊安身上，没有一刻离开过诊所，直到伊安醒来。

伊安昏睡了五天，期间发了两次高热，找不出原因，就这么突然。

医生们费了很大了力气才将伊安的体温降下来。

到了第五天晚上，伊安醒来。

我该为此感到欣喜的，伊安熬过了危机时期，活了下来。

但是……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很茫然，修斯。”

在诊所外，我和修斯并肩坐在一把长凳上。

修斯在得知文森特和莉西亚出事后从位于夏维朗郊区的家中赶了过来，想看看幸存下来的伊安的情况。

伊安的身体状况有在好转，比起他，修斯更担心我。

“你没必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修斯说。

“我的事怎样都好。”睡眠不足让我有些不耐烦，“伊安他变了。”

“你是说他记不得你的事情了？”

“如果只是这个倒还好。”我叹了口气。

显然那两次高热把伊安的一些记忆给烧了个干净，但只是失忆倒还好，解释清楚他会理解的。

我严肃地重复了一遍：“伊安变了，性格，精神，都和以前的他不一样了。”

“这……”

修斯是个博学的老管家，只听我这么描述，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伊安他精神方面出了问题吗？”

24

和修斯聊了许久，等回到诊所，已经是傍晚了。

伊安也才刚醒，他正抱着膝盖，蜷缩着坐在床上。

听到我开门进来的声音，他也没有任何动作，仍然无神地看着窗外。

但他却又不像是在欣赏窗外的景色，只是无焦距地看着远方。

面前这个麻木，冷漠，回避周边的人和事物的伊安让我觉得有点陌生。

以前那个爱笑，乐观，懂事的小男孩不见了。

我叹气，这不是怪他，没有一个孩子能在看到父母在自己眼前被杀死后还能保持得住心智的。

会变成这样，也是无可奈何。

他本不该经受这些，文森特也不该那样死去。

真是造化弄人。

但谁又能提前知道命运的车轮会驶向光明，还是深陷泥潭呢。

伊安·格雷斯通

25

伊安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他醒着的时候还是和平常一样麻木冷漠，但一旦他睡着，就好像平时压抑着的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这时候爆发出来。

这一晚尤其严重，伊安在梦中哭喊着父母的名字，同时，他的四肢抽搐，呼吸过快，一次又一次地醒来，又一次次地昏厥过去。

我按住不停扑腾的伊安，喘着粗气想将他叫醒。

伊安给我的回应只有快速颤抖的眼皮，像濒死的鱼一样。

看着这样的伊安，我心里的警钟敲响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修斯跑遍了整个夏维朗，花重金请来一个擅长心理治疗的司祭。

司祭看着警惕性颇高的伊安，先是对他示好，等伊安放下心防，才开始询问伊安几个问题。

伊安很配合，但他的回答让司祭的脸色变得不怎么好看，我的心也因此被吊了起来。

几轮一问一答后，司祭把我叫到门外去谈话。

“逆行性遗忘，性格突变，麻木，回避，再加上你所描述的，夜间常发生的创伤再体验，这些症状，毫无疑问，这孩子有很严重的心理创伤。”司祭说，“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他在变成这样之前经历了什么吗？”

是的，司祭没能够从伊安口中问出他变成这样之前发生的那件事。

“他的双亲被魔物杀死，在他的眼前。”我说。

司祭露出了震惊却又意料之中的神情，他先是摇摇头，后又十分驽定地跟我说：“虽然很严重，但我会尽力治疗的。”

“愿女神保佑他。”司祭说。

26

伊安在诊所一个月了。

他脸上的伤早在前段时间痊愈了，纱布也拆了下来。

伊安的左眼已经被诊断成永久性失明了，瞳色也从海蓝色褪成了银色。

那一道占据了左侧边脸颊的狰狞的疤痕和有缺口的耳朵也没办法治愈，将伴随他一生。

病房里没有镜子，但伊安仿佛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一样，拆掉纱布后便拨弄自己过长的留海，让其偏向自己的左半边脸，遮掩住伤口。

这是他的心理创伤给他在身体上烙下的印记，他想逃避，不愿正视，同时也不希望被别人看到。

但即便如此，对于心理治疗，他还是很配合的。

显然他对这个司祭的第一印象不错，治疗一次都没有落下。

治疗随着时间的推进，也开始有了效果，至少，伊安不会再在深夜里被梦魇纠缠了。

27

伊安的状况稳定后，我也没能够得以歇一口气。

我拜托修斯替我守在伊安身边，我得在宅邸和本家间行动，处理文森特的后事。

文森特和莉西亚的尸骨未寒，就有不少像蝗虫一样的亲戚们对他们的遗产虎视眈眈。

要不是他们还顾及到伊安的病情，这些蝗虫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为了瓜分遗产行动了。

怎么能让他们得逞？

文森特生前被驱逐出本家没见他们在家主面前说情，或是挽留，文森特死后倒好，这群人对他留下来的财产倒是热情了许多。

我攥着文件的力气不由得多用了几分。

伊安，格雷斯通宅邸，还有文森特留下的遗产，都是我要守护的事物，我不会让他们染指，一分也不会给的。

伊安·格雷斯通

28

“这个是……文森特的朝灵管家？”

“他来这里做什么？”

“先是和平民女子结婚，又收了个朝灵当管家，文森特真是……”

“嘘，在文森特的葬礼上，这样说话不太好吧。”

“你来这里做什么？”一道宛如雷声的声音从阶梯上传来，打断了人群中的窃窃私语。

一个不怒自威的老人正站在上面，俯视着不请自来的我。

那是文森特的父亲，格雷斯通家的家主希瑞伊尔。

“我是谁，来这里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带来的东西。”陪伴文森特经商，我也见识过不少大场面了，并不会被猜忌、嘲讽和威慑给震住。

“文森特·格雷斯通的遗嘱。”我将捆住文件的绳子解开，文森特在两年前交给我的遗嘱便展开来，呈现在希瑞伊尔的面前。

众人哗然，争先恐后地想凑过来确认这份遗嘱的真实性。

这确实是文森特亲自书写的遗嘱，看完后，希瑞伊尔有些触动。

“文森特……文森特……”

老人夺过遗嘱，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哽咽，颤抖地喊出爱子的名字。

希瑞伊尔的愧疚，恸哭，让参与葬礼的人都露出真正的，不加以伪装的悲伤的神情。

然而文森特再也听不到了。

我错过了可能救下他的机会，希瑞伊尔错过了和儿子和解的机会。

我们都觉得自己做错了，然而，错过并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29

葬礼上，文森特和莉西亚的遗体被火化。

看着惶惶燃烧的火焰吞噬掉二人，我的悲伤，自责，茫然也随之而去。

我明白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不能再连伊安也失去了，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我闭上眼睛，过了良久才睁开。

眼中盛满了坚定的光芒。

为此，我将不择手段。

即便要牺牲掉我这条命，也要守护好伊安。

之后，希瑞伊尔买下了一块地，给文森特和莉西亚做了衣冠冢。

这块地不大，但是面朝大海，背后还是一大片花海，价值肯定不菲。

在墓碑上刻上名字的时候，希瑞伊尔因为身体不适并不在场。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底还是难熬。

他们的衣冠冢，我决定找个适合的时机再告诉伊安。

遗产继承的手续也进行地很顺利，按照文森特的遗嘱，房子和财产等由伊安·格雷斯通继承。

那些蝗虫一样的亲戚们，是真的一分也没能获得。

葬礼结束后，我回到了宅邸。

我遣散了还留在宅邸中的仆人，硕大的宅邸顷刻间只剩下我一人。

我熄掉了外面所有的灯火，仅留下我手中的那一支快燃烧殆尽的蜡烛。

我借着烛火昏暗的光，沉默地走进主卧，着手整理文森特和莉西亚生前留在家中的物件，将它们都放进箱子里。

那两个箱子不大，正好能装下两人生前持有的东西。

在整理莉西亚的遗物时，我翻出了莉西亚的记事本，那是本由羊皮纸制成的记事本，有一根绳子缠在上面。

我将它小心地收拾进箱子时，有一张纸片从中滑落。

我并没有心情去看这张纸片上有什么，草草地将其放回记事本中，将记事本放进箱子里。

为了不让虫子爬进箱子啃坏这本记事本，我用一个板子将这本记事本和其他物件隔离开来。

整理完两人的遗物后，我把那两个箱子放在主卧的书桌上。

做完这些，我熄掉家中最后一盏灯火，离开了宅邸。

30

我是格雷斯通家的朝灵管家，但我并没有签下任何卖身契，所以在文森特死后，本家的人是没办法控制我的。

我是自由的，这对我接下来的行动很有利。

但是朝灵的样貌，特征实在是太显眼了，这让我没办法正大光明地和伊安一同行动，一个朝灵青年带着一个半边脸毁容的阿尔洛少年走在街道上，这会引起的风波就不用我撰述了。

于是我不得不在一些场合下转明为暗，在暗中照看和帮助伊安。

在伊安接受治疗的漫长时间里，我拜访了和文森特有关联的人，和他有贸易往来的商人，受惠于他的人，被他帮助过的人。

我要重建和稳固文森特的情报网，不能让其在文森特死后就此沉寂。

为了有朝一日能为伊安所用，为此我四处奔波着。

等我再回到夏维朗后，已经是403年的5月了。

伊安在一百一十三次心理治疗后，终于通过了心理诊断。

司祭说伊安除了还不能很好地进行社会交际，但其他方面和正常人无异。

“创伤性再体验症状的再发病率还是很高的，尽量让他不受到刺激。”临走前，司祭交代我说。

我答应他，拜谢了这位帮助伊安走出阴霾的司祭，跟上了已经离开诊所的伊安。

伊安·格雷斯通

31

伊安离开诊所后的第一件事是回家。
我躲在一棵树上，看着伊安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大门。
室内的灰尘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飞扬了起来。

我在树上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因为我遣散了仆人，在我四处奔波的那三个月里，没人打扫宅邸的卫生。

抱歉少爷，我以后会定期回来打扫的。



我收回变得有些复杂的情绪，伊安看上去丝毫不在乎布满灰尘的家，他径直走向楼梯，反而在主卧前停顿了几秒。

他在想什么？


我疑惑，但这份困惑还没持续多久，伊安就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他看到了我放在书桌上，经过整理后的父母的遗物。
他打开箱子，翻找着。

我回忆着当时我收拾的东西，箱子里大多是父亲的东西，跟经商有关的物件，还有一些伊安目前还看不太懂的资料。

伊安直接略过那些复杂难懂的书面文件，把一个能证明文森特身份的信物和一张写给文森特的纸条取了出来。
之后他打开装了莉西亚遗物的箱子，发现了那本被我隔在一块板子下的记事本。
当时我没能看清内容的纸片现在落到了伊安手中。

他看了好久，久到我以为时间就此停止了。
直到他将那纸片翻了一面，停滞的时间终于开始走动了。

32

伊安没带多少东西走，他带走了文森特的信物，莉西亚的记事本，一点钱，还有几份干粮，就关上了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伊安接下来的行动都在我的预料之外，在看到那张纸片后，伊安就不顾亲戚们的劝阻，一心只想离开夏维朗。

“我不会再回夏维朗，也不会继承父亲的遗业。”


伊安冷冷地说，一把推开想把他送回本家的仆人，往拥挤的街道走去。
我在暗中看着伊安的惊人举动，不禁皱着眉思考了起来。

文森特死后，希瑞伊尔的身体状况就变得不太好，家族里都在急着培养下一个家主继承人，原本该是长子文森特继承，现在他死了，自然顺位到了伊安身上。
家主的位置，父亲的遗产，足够他接下来的生活衣食无忧的事业，这本该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情，是个人都不会拒绝。

但伊安却拒绝了。

为什么？

他想做什么？

我满腹疑惑，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跟上伊安，不仅仅是担心，更多的是好奇，我很好奇他到底要做什么。

33

就算伊安拒绝回去，那些亲戚们也没有放弃要伊安回家的念头。
而是从一开始的请他回家，变成了强制押他回去。

他们派了不少人在空港附近蹲点，一旦发现伊安就把他带回去。

伊安显然不知道这个情况，所以我在他一无所知地踏入那些眼线的所在范围之前，放倒了好几个人。

不过伊安比我想象的聪明，可能是心理创伤使他的警惕性提高到了一个高度，他在踏进空港五百米前，就将一块半脏的麻布披在自己身上，把他的最显眼的特征——他的左半边脸包起来了。

他做了伪装，但令我惊讶的是，他没有进空港。
他只是路过空港，往另一个港口去了。

为什么要去另一个港口？

那个方向……难道……他要去找布莱克•霍顿？

我心想，确实有这个可能性，这个布莱克•霍顿，是早些年被文森特帮助过的落魄商人。
他的生意因为文森特的一次简单的出面洽谈和一笔资金，得以起死回生。

之后，布莱克就写了一个纸条交给文森特，告诉他如果有货物，或是有人要送往夏维朗之外的城市，可以来纸条上写的地点找他，就算是航线被封锁了，他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他们出去，并且在抵达后能甩开不必要的检查和跟踪。

文森特做的是正经生意，靠空艇运输就足够了，自然用不到布莱克的私人飞艇，所以那张纸条就被他夹在其他文件里，然后，很巧合地被我整理进了遗物箱里。

伊安·格雷斯通

34

伊安到港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仍然披着那一块麻布，没有脱下来。他缓步接近港口上一栋还亮着烛光的房子，在进去前被布莱克的手下拦住。

伊安背着我在跟那个手下解释着什么，从我这边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我担心手下一言不合就对伊安动手，于是从口袋里拿出三把餐刀，只要那个人有一个不恰当的动作，我就能取他的性命。

然而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他在和伊安简要地交谈后，就放伊安进去了。

我收回餐刀，观察了一会巡逻的路线后避开他，暗中接近那栋房子。

房子的隔音不怎么好，我在外面也能清楚地听到屋内的交谈。

“你是……文森特的儿子？是伊安吗？天哪！伊安，你还活着！”

“……”

“对你父母的事情，我很抱歉，想必很难接受吧……可怜的孩子。”

“你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想必文森特大人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的！”

“……”

“我一直在这里等着，等着给格雷斯通家报恩的那一日。”

“现在你来了。”

“……”

“你是要离开夏维朗吧？想去哪里尽管告诉我，就算是航线被封锁，你被人追杀，我也会把你平安送到目的地的！”

布莱克说着，可以听出他话中的感情起伏很大，不是客套话，也不像在跟伊安扯谎。

面对真挚热情的布莱克，伊安持续了很久的沉默，终是在听到‘离开夏维朗’后，开了口。

“森染。”伊安说，“我要去森染。”

“在下绝对会将你送到森染的，没有人会追踪到你。”

“请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格雷斯通家的‘希望的灯火’！”

35

我在听到伊安要去的目的地后，就借助文森特在夏维朗的人脉，乘着某位商人的私人飞艇先伊安一步到森染。

和夏维朗相比，森染更加的潮湿闷热。

我一下空艇就把管家服给脱了下来，但就是只穿着白衬衫，也还是觉得闷热。

刚到森染，我并没有找个落脚点休息，而是利用文森特当年在森染布下的些许的情报网，四处打听港口附近的情报。

利用那些情报，我找到了一个合适伊安居住的空屋，并且买通空屋附近的居民，在伊安到来时，他们必定会将他引导至这里。

我不知晓伊安来森染的目的，目前能为伊安做的事情，也就这么多了。

“接下来……”

是要处理我自己的事情了。

早在我踏入森染时，我就察觉到了不少视线。

不像是路人对一个外来朝灵那抱有好奇心的视线，而是更加隐蔽的，怀有目的性的视线。

是的，我被跟踪了，但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幕后又是谁，就没有轻举妄动。

于是我假装在人群中散步，拐到了一个无人的巷子中，跟踪我大半天的人们终是按捺不动，一个个现了身。

“这肯定不是欢迎外来人来森染的仪式，对吧？”我开玩笑道，但我并没有笑。

“呵呵，朝灵人，别来无恙。”

36

一个金发黑眼的青年从黑暗中走出，用阿尔洛语口音说着蹩脚的朝灵语。

我上下打量这个男人，不可抑制地起了杀念。

用三把，不，两把餐刀就能杀了他。

他的那些手下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我露出的杀气，齐刷刷地掏出了武器。

非常的训练有素，但是吓不到我。

青年挑了挑眉，抬手示意他们放下武器。

“我让他们跟着你不是要对你下杀手的。”他说。

“那是为什么？”我嗤笑了一声，“我不觉得我刚来森染就被你的一堆手下们跟踪这件事，是你在向我示好的行为。”

“嗯，是你想的那样。”

“哈？”

我愣住了。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青年露出了略带歉意的笑容，“我是森染的情报贩子，海德。”

“海德不是你的真名吧。”我说。

“我的真名？你想知道的话，要用等价的情报换。”海德揶揄道，“现在你还没有等价的情报可以跟我的真名作交换，所以不能告诉你。”

我冷哼一声，有也不想换，海德这个代号起的好，真是人如其名。

“森染的，这片区域的情报都归我管。”海德用手比划着说，“谁在什么时候死了，怎么死的；谁在什么时候出生了，是谁家的孩子，我都清楚。”

“所以当有个陌生人踏入森染，我立刻就知道了。”

这个陌生人指的是我。

“但是你是第一个能甩掉跟踪的人，你不是一个普通的朝灵人吧？”

嗯，我确实甩掉了好几拨他的人。

当时以为是格雷斯通本家派来的人要干扰我的行动，但是没有，所以后面几波人我就当做没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一样，任由他们跟着我了。

“我派了人去夏维朗查了你，让人惊讶的是，并没有查到。”海德突然拍起手，“你真的很不可思议，带给我很多惊喜。”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谬赞了。”

我看了下天色，暮色已经降临，伊安差不多要抵达森染了。

一想到伊安随时都可能到岸，我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和他的那些魁梧的手下们堵在巷子里。

我便有些不耐烦地说：“如果你担心我这个外来人会把你的地盘闹翻了天，那你大可放心，我保证不会在你的地盘上乱来的。所以，没事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我的组织缺少你这样的人。”海德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单刀直入，“你身手不错，又擅长暗中行动，如果你能加入我的情报组织，会对我有很大的帮助的。”

“但加入你，对我并没有什么帮助。”

我拒绝他，推开挡路的人，往巷子入口走去。

“不。”

海德像是能够预料到什么一样，看着我离开的背影，爽朗地笑了。

“你会加入的，因为你迟早会知道，你是需要我的帮助的。”

伊安·格雷斯通

37

有布莱克的保证在，伊安乘着他的私人飞艇，在傍晚时分被顺利地送到了森染。

然后如我计划的那样，他在友善的路人的引导下，住进了我给他安排好的空屋。

那是个很安全的落脚点，伊安很快就放下了防备，在屋子里好好地休息了一番。

看到伊安入睡，我便停止了对他的监视，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跳下来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背后有一丝奇怪的气息，从腰包里抽出两把餐刀，往气息的源头掷去。

锵啷两声，我掷出的飞刀被挡下了。

挡下我飞刀的人，是海德。

我脸色阴沉地看着他，掏出四把餐刀，对着他的几处要害正想掷出。

“住手吧，我来这不是跟你打打杀杀的。”

海德无奈地举起双手，一脸委屈地向我投降了。

我强压下自己的怒火：“我讨厌的两个事物，一是难缠的人，二是跟踪我的人，恭喜你，两个都占了。”

海德耸了耸肩。

“我已经回绝你了，为什么还跟着我？”我举起刀，“给你十秒钟的时间解释。”

“因为我在意你。”说完这句后，海德侧身躲开我掷出的一把餐刀，“噢，美人，不要这么暴躁嘛。”

“五秒钟。”

“我有东西要给你。”海德终于放下了他那轻浮的面具，“你把刀放下，我把手放下，这样才好给你。”

“……”

我心存怀疑地收回了刀，海德见状，迅速地把一张纸条塞进了我的手心中。

“如果你回心转意了，来这里找我。”海德说，“我会一直等着你。”

我只是低头看了眼手心的纸条，再抬眼时海德已经不见了。

我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点。

——秋之酒馆。

38

这一晚我没有睡好。

总担心那个神出鬼没的海德会再一次出现在我身后，我就没能睡下去。

于是，第二天，我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在暗中跟着伊安。

他去哪我就跟去哪，我本以为他会拜访那些曾经和文森特有过贸易往来，或者是在文森特的慈善事业中受惠的人们。

但伊安并没有，他只是四处问路，走走停停，最后到了海柏军校的大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来森染，是要进海柏军校学习，这是我想破脑袋都没能想到的。

海柏军校，对入学者没有太过严苛的要求，只要身体健康，通过魔力频率测试和身世调查即可。

因为有在夏维朗最好的诊所里休养数月，身体状态和魔力频率测试，这两项，伊安毫无疑问都达标了。

至于身世调查，在森染，几乎没有人知道夏维朗的格雷斯通家族不幸遭遇魔物袭击的事情。

每年因为魔物而丧生的贵族屈指可数，但这并不是会惊动整个城市的事情。

就算伊安在个人资料里写上双亲已故，军校的长老们在审阅时也不会为此皱眉。

这在军校里太过常见，因为家人被魔物杀死而来参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更令我在意的是，伊安千里迢迢跑到森染，打算在海柏军校就读这件事。

为了这件事，我四处打听后这才知道海柏军校不同于其他军校的一点。

它免除一切学费及学杂费用，包括服装、武器等。还包吃包住。另外每个月还给生活补贴。

伊安离开夏维朗前只带走双亲的遗物，几份干粮和一小笔钱，他不肯动用文森特留给他的巨额遗产，所以他选择了这所免学费还有较多福利的军校，而不是去学费昂贵的军校或是高等学校。

不过这都是表面的东西，伊安绝对不会是只考虑这么多的人，在经历了家破人亡，熬过了严重心理创伤后，伊安的心理活动变得连我都有点捉摸不透。

海柏军校看似很多福利，但其代价是要学生在毕业后服役二十年。

伊安怎么能耐得住这二十年的服役生涯？除非，这服役就是他的目的。

他，要成为骑士。

39

他拒绝回到本家，拒绝继承家主的位置，拒绝接手父亲的遗业。

全都是因为他要成为骑士？

为什么？

是什么在驱使他放弃阳关道，走上这条独木桥？

这时，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那是伊安回家翻找遗物，拿起一张从记事本中滑落的纸片，静静凝视着它的画面。

会是那张纸片吗？

怎么可能？

不，不可能。

我摇摇头，想忘记这个闪回。

或许我不该想这么多，想得这么悲观，或许伊安在经受了这一切后，终于找到了他想要去做的事情了。

“这下麻烦了……”

我站在海柏军校的门外，叹气。

在海柏军校的学习是全日制的，吃住都在校内，而且一读就是六年。

好的是，很安全，我不用再担心伊安的生命安全，但麻烦的是，军校戒备森严，导师也不是吃素的，以我目前的水平是没办法潜入进去，暗中照顾伊安了。

伊安在海柏军校的六年里，要是在我没办法触及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我可能这辈子都不能饶恕自己。

可是，我要怎样才能进去。

我在门外踌躇着，过了许久也没想出一个好的对策。

没办法，在门卫对我起疑心前，我只能离开了。

我郁闷地将手插进口袋里，却摸到了一个东西。

我掏出来一看，那是海德塞给我的纸条，上面写着秋之酒馆的所在地。

——如果你回心转意了，来这里找我。

——我会一直等着你。

伊安·格雷斯通

40

森染，秋之酒馆内。

海德像是知道我会来一样，点了两杯酒，一杯他自己品着，一杯放在了旁边的空桌上。

我走进酒馆，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海德，在他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我说了吧，你需要我。”海德晃了晃酒杯，露出得意的小表情。

“不。”我强忍住把餐刀插进他咽喉的冲动，“我需要你的情报。”

“你要什么情报？”海德问。

“我需要知道一个在海柏军校中就读的学员的情报。”我说，“每天。”

“这可有点麻烦，价值不菲哦。”海德笑道。

“你就说你能不能做到吧。”我轻啧了一声。

“当然能，海柏军校里有我的线人，一个小学员的日常信息，并不难知道。”海德用食指划过我的脸庞。

我拍开他的手，“说吧，代价是什么。”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很爽利。”海德说，“代价？很简单，加入我，帮我做事。”

“肮脏的勾当我不做。”

“嗯，还会讨价还价了。”海德调笑道。

“我也是有底线的。”我皱了皱眉，不禁回想起自己的童年，要再让我做那些事，还是免了吧。

“我在你的印象里是那么不堪吗？我可是做正经生意的情报贩子。”

是吗？为什么我看不出来？

我投向他的的眼神里充满了质疑和不屑。

不过还是签下了契约。

“不管怎么说，交易成立。”海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放下，拿起我签下的契约书，当作宝贝一样收好。

“合作愉快。”

41

只是一个晚上，海德就已经和他的线人联系了。

“一个在海柏军校工作的阿尔洛清洁工，怎么样，不错吧？”

“要不是我把刀放在屋里没带来，我现在就送你去见女神。”

知道海德的线人是军校里的一个清洁工，我咬牙切齿地说。

“别这样嘛，那可是海柏军校啊！”海德说，“我的能力并没能到能够收买军校导师的水平，能找到一两个清洁工进去已经是极限了。”

“……”

说得没错，确实是极限了。

我觉得很头大，扶额叹气。

这几天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叹气，最近让我郁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海德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占的分量非常大。

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利用了海德的线人成功获取到了伊安在海柏军校中的情报。

白天，那名清洁工在暗中关注伊安的一举一动，晚上，他将他所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所以我也对这座军校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

海柏军校不愧为历史悠久的军校，教学质量和导师的水平都很高。

虽然学员龙鱼混杂，但对于全身心都投入到学业中，不怎么进行人际交往的伊安。在这方面没有往来的话，应该是不会惹到一些麻烦的人。

想到这，我便有些放心，在获取伊安日常情报的的同时，我还得帮海德做事。

海德没有撒谎，他是做正经事的情报贩子——因为不正经的事都丢给我来做了。

“契约中可没有提到要我去潜入和窃听，这是怎么回事，海德！”我气急，说到后面语气都飙高了一个音调。

“契约里是没有，但这是工作里的一环。你答应帮我做事了，可不能临阵反悔哦？”海德像恶魔一样笑了，“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开始吧，这个情报明天就要交给雇主了。”

“……”

我气结，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也难怪初次见面的时候提到我的身手正是他想要的，让人发现不了的潜入和窃听情报，也确实是我能办得到的。

兜兜转转二十年，又回到了犯罪的道路上。

我不禁有点惆怅，但身体还是很实诚地潜入进目标的房子里，把海德想要的情报一字不落地记下了。

42

当日子过得有了固定的模式后，时间便过的很快。

来森染的第一年，我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和水土。

而伊安也适应了住校的生活，虽然我不怎么提倡他把九成的身心投入到学业中，只有一成放在了与人配合上。

但他性格冷淡，沉默寡言，再加上他那张有着狰狞伤疤的左脸，也不能怪他没在人际交往上下功夫，而是他身边的同学们，甚至是室友们都不太敢接近他。

这倒是给了他不被他人打扰，可以安静读书的环境。

成绩方面，我就不怎么担心了，毕竟伊安从小就接受过家庭教师的指导，父亲又有很强的商业头脑，考出来的分数在几百号人里不算出彩，但也不会太难看。

让我意外的是，在海德的线人这一年的观察里，他发现伊安在团队协作方面很有天赋。

伊安在团队中不是一个领导者，但经常作出领导者会做的事情，比如给出一个言简意赅，言之有理的建议，比如很好地配合团队工作，将分配给他的任务迅速完成，同时完成度也很高。

团队任务能够成功，少不了伊安的完美配合和令人信服的，中肯的建议。

这本该是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总有那么些人看不惯这样的伊安。

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交集，难以避免的，就会产生矛盾。

伊安没能够意识到，那些恶意的种子在某些人的心中萌生，随着时间，慢慢发芽。

伊安·格雷斯通

43

伊安被同学打了。

知道这个情报时，伊安正在军校的医务室里接受治疗。

清洁工假装自己是来打扫医务室的，在旁边听到了事情的全部。

昨天晚上伊安结束晚课，正要回宿舍的时候，被一个人从背后用麻袋罩住了头，把他拖到没有人会经过的地方，接着对他拳打脚踢。

有两个人，一个按住伊安，一个对他施加暴力。

至始至终他都没办法看清那两个人是谁，被殴打到痛得昏厥过去，直到第二天才被路过的学员发现，给送到了医务室。

医务官检查了下他的伤处。万幸的是伊安身上只有一些淤青和轻微的出血，犯人还懂得控制拳头和脚落下的点，没有打到伊安的要害部位。

面对学校医务官的问话，伊安漠然地回答，接受检查时也不曾发出一声痛哼，仿佛被打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但他越是冷淡，我就越生气。

伊安昨晚遭受校园暴力的时候，我在帮海德窃取情报。

如果我能够进入海柏军校的话，怎么会让人对伊安动手动脚？

是谁，敢对伊安动手。

是哪个小兔崽子？！

我难以扼制自己的怒火，扫帚的杆子被我捏碎了，裂出了一条缝。

44

医务官要求伊安回宿舍休息一天。他没去上课，听话地在床上躺了一天养伤。

在知道伊安老实地待在宿舍的消息后，我早早地结束了海德给我的工作，回到秋之酒馆。

这家酒馆是海德作为情报贩子的基地，不论我什么时候去，他都在。

“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海德没有白天喝酒的习惯，不过还是倒了杯酒在那边装装样子。

“……”

我因为心烦，没有理会他，径直夺过他手中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看来是出事了。”海德饶有兴趣地看着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我，“能让伊安的‘守护天使’这么心烦，怕是你心心念念的格雷斯通家的小伊安出事了吧？”

“你怎么知道伊安是格雷斯通家族的？”我皱眉，当时告诉他的只有伊安的名，没道出姓氏，就是担心海德会闲着没事做去调查我和伊安。

“情报贩子无所不知。”海德开了个玩笑后，才说实话，“从你想要海柏军校中的小学员的情报那时起。我想你肯定非常在意在军校里面的那个人，所以你才需要对方的日常情报，然后我查了伊安的身世，查到了不少他与格雷斯通家族的资料，有趣的是，有一个情报是格雷斯通家有且仅有一个朝灵管家，目前处于失踪状态，而你，和这个失踪的朝灵管家所有特征都很符合，于是就对上号了。”

“啧……”不愧是情报贩子，有着让人不爽的职业病。

“说吧，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要你去查两个人。”酒劲上来了，我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我要昨晚参加晚课后，23点还没回到宿舍的学员的名单。”

“和伊安同届的。”我补充道，这次对伊安的霸凌行为明显是有计划性和目的性的，是他身边的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

对他怀恨许久的人，看不惯他的人，都有可能对他出手。

虽然这要求有点像在大海捞针，但海德没有觉得为难，他几乎在我说完的同时就答应下了这幢差事。

“那么，代价想好了吗？”

“……”

我叹气，有点破罐破摔。

“你肯定查不到我在进入格雷斯通家之前的事情，这个情报，值得交换吧？”

“嗯，可以。”海德满意地笑着，“交易成立。”

45

在海德和他的线人忙于查犯人时，伊安那边的情况发生了异变。

施加在他身上的校园暴力成为了导火索，让他本来已经稳定一年多的心理疾病再一次发作了。

刚睡下去还没多久，伊安便四肢抽搐了起来。

像是被巨大的梦魇笼罩着，呼吸加快的他以近乎于惨叫的声线呼喊出了几个支离破碎的词语。

他的室友们被正在经历创伤再体验的伊安吓傻了，一个胆小的直接呆坐着不敢动了，一个长得比较壮实的上前摁住伊安剧烈颤抖的身体，还有一个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嘴里喊着导师和救命。

“西德老师来了没有！”

“还，还没……”

“伊安！伊安！醒醒！”

“哈啊——哈啊——不要……不要杀……父亲……母亲……啊啊……啊啊啊——”

“不好，他这样下去会……”

“嗬……嗬……嗬…………”

伊安渐渐变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接着他不受控制的肢体一个抽搐，便没有动弹了。

“他……他怎么了……？”

“……”

按压住伊安的室友俯身，贴近伊安心房，然后他的面色就变得铁青。

“伊、伊安的心、心脏不跳了……”

“噫——”

“让开！”

那个跌跌撞撞跑出去的室友把西德给叫了过来，西德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医务官。

医务官看到躺在床上，心脏骤停的伊安，立马把还压在他身上的室友给推了开来，对伊安进行急救。

海德埋在海柏军校的眼线将这件事都收进眼底，等医务官把伊安救活了之后，他这才离开军校，奔向秋之酒馆。

伊安·格雷斯通

46

“嗯……”

我扶着阵阵刺痛的脑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半晌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这是秋之酒馆的一个小房间，我现在躺着的床铺，原本是留给醉倒回不去的醉汉躺的，现在很荣幸被我占了。

我没想到我喝了那一杯后就喝断片了，还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睡得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这一刻我认识到了，酒，不但不能解愁，还是个增添麻烦的东西。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酒吧老板很合时宜的端了一碗解酒汤进来，我喝完后问他。

“傍晚了，你睡了一个下午。”老板回答我。

“海德回来了吗？”我继续问。

“他回来了，在外面和手下谈话。”

老板看我下床，脚步不稳地往门外走，不禁喊道：“你酒还没醒全，不再躺一会吗？”

“不了，我还有账要去算。”

我刚要出去喊海德，却在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愣住了。

“伊安在宿舍里突然抽搐，昏厥，心脏骤停，学校的老师带着两个医务官前来抢救。”

“救活了吗？”

“活了，需要我们继续跟进后续情况吗？”

“嗯，拜托你们了，还有什么突发情况及时过来告诉我。”

“是。”

“至于伊安的那位守护天使……先不要告诉他吧。”

“不要告诉我什么？”

47

我一脸阴沉地看着和手下交谈的海德。

“你醒了。”海德也不觉得尴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摆上了他的招牌笑容。

“该死，在我触及不到的地方，在我不在的时候，伊安又……”

我想用拳头砸墙壁，却被眼疾手快的海德拦下了。

“会发生这种事，谁也没能想到，这不是你的过错。”

“你不懂。”我甩开海德的手，“我不能再失去伊安了！”

“就算你现在对着我咆哮，你也无能为力，不是吗？”见我有点失控，海德卸下了他轻浮的笑容，头一回对我蹙起了眉头，“伊安比你想象的要来的坚强，你该放手了，你不可能用这种办法守护他一辈子！”

“他会有自己的生活，会遇到值得信任的伙伴，会遇到交换誓言的爱人，而你呢？你永远活在过去，活在莫须有的错误中。”

海德叹气道：“真正需要救赎的不是伊安，而是你自己。梧桐，放手吧，然后过自己的生活。”

“呵呵……”我冷笑道：“我会的，但不是现在。”

“我让你去查的情报呢？”

“在这。”

我从海德手中抢过那张名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秋之酒馆。

看着我远去的身影，海德不可遏止地又叹了一声。

“跟上他。”海德对手下说，“他进不了军校的，他要做什么事情，替他去做。”

“是。”

48

我抵达军校的时候，正好是晚课开始的时间。

我在离校门不远的地方徘徊，就算是夜晚，这里的戒备也十分森严，我没办法进去。

而海德的手下，跟上了我，此时出现在我身边。

我看向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们是阿尔洛人。我曾经就算是被当成奴隶被卖，也从未怨过自己为何生而为朝灵。但是此刻，我如此痛恨自己的身份——我重视的人在这扇门，这面墙后面被人欺负，而我却无能为力。”

“……”他看着我，目光微闪，但没有说话。

“海德叫你过来，是为了帮我做事吧，对不起了，一直这样麻烦你，但是这次，真的，求求你。”我说，甚至萌生了一股想要下跪的冲动，“求你，帮帮我吧……”

晚课的时候宿舍里没有人，就算有人逃课在宿舍里，也并不妨碍清洁工接下来的行动。

他假装去宿舍楼打扫卫生，实际上是照着名单一个个进行排除。

他将名单上的学员的宿舍都检查了一遍下来，最后在一间男宿舍里发现了一个黑色的麻袋。

袋子被人随手丢在一个角落里，我检查了下那个袋子，在袋子里层发现了点点血迹，像是咳出来的。

他掏出名单，对应了这间宿舍门牌上的名字。

宿舍门牌上有四个名字，其中两个有出席昨晚的晚课，并且在晚课下课后直至深夜也没回到宿舍。

他露出了找到猎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