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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阿斯特利 于 2017-12-12 20:50 编辑
※本篇为故事前半段。后半链接:《远京夜游》(后篇)
※涉及主线事件《SA412.12.30 以杀止杀》
天色暗暗。
到了这个时间,皇宫里就连欢宴过后善后清扫的仆从都睡下了。隐隐的鼻息,响亮的鼾声,破碎的梦呓,在所有这些之间,夹杂着一道低吟的歌声。温柔的调子,声音也很动听,只是发音怪异难解,仿佛异国的语言。
似是被这歌声安抚了一般,疲惫的夜晚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愈发显得歌声清晰,在这间只有半抹月照的仆人房里回荡。
“好听。”
他没理会,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那人轻手轻脚翻过一个睡死的人坐到他身边。
“你是不是想家了?”
他看了那人一眼,认出是前几天才进皇宫的新人,和他一样的朝灵。
“朝灵哪来的家。”他冷漠地说。
“可是你有吧。”那人说,声音很小,语气却肯定,“在远京。”
他猛地转头,撞进那人亮如星辰的眼里。
“小时候,母亲也给我唱过。”那人笑眼弯弯。“那是远京的歌。”
“你……”
他愕然张口,未来得及问些什么,房间另一头三两个人影站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其中一人低声道。
那人也站起身,却又摸摸他的头。
“总有一天,你能回家的。”
温柔地说完这句话,他在后者惊异的神色中接过同伴递来的面罩和兵器,再开口时声音已无比冷冽:“行动。”
“行动。”
远处似有兵戈之声传来。
青鸲侧耳去听,只听得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兵器交击的铿锵声,刀剑入肉的钝而滞重的声响,呐喊,呼号,惨叫,还有更多的纷乱杂沓,充塞了她的脑海。她想看,却看不穿黑暗,只在鼻端闻到金属腥锈与血的气息。她心下焦急,想要跑,跑到那个这一切正在发生的地方去,双腿却无知无觉地沉重。再用力一挣,身畔传来清脆的破碎之声。
厮杀声霎时消失了,眼前是华灯红烛光影绰约,身边坚果站起身来,手里拿着几片碎瓷。
“二小姐,岁岁平安。”她笑着给她换了只新汤匙。
她看到面前摆满佳肴的圆桌,母亲在上,对座的则是兄长。他们两人并无坚果这般喜庆吉祥的心境,双双面带愠色。他们在说些什么,可她听不清,只听得炭盆里火星溅射的噼啪声声声入耳,时而夹杂着从关紧的门窗外传来的烟花腾空的声音。
她花了一些时间才真正回到这间华屋里来,重新感受到这里的温度:室内温暖如春,桌上的筵席却快要凉了还没人动过。她想给母亲盛碗汤,未及起身,织芳手落桌上,玳瑁镯子与桌面发出不算响亮却令人心惊的一声撞击:
“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坐在对面的“乌秋”面无表情。
“所以你想就这样蹉跎下去?过了年,你就二十一了!你扪心自问,这二十一年,你可有过一点建树?这样荒唐度日,你想过到几时?”
青鸲攥紧了衣摆。
不是的,母亲。
“身为远京的少主,你可为远京的族人尽过半分心力?”
不是的,母亲。哥哥他一直忍辱负重,殚精竭虑,与恶人周旋,为远京奔走……
“不知结纳贤良,只教一群人捧着你,和他们斗鸡走狗,醉生梦死!”
不是的,母亲。他们都是想要挽救远京的志士,每个人都已豁出了性命……
就在今晚——也许就在此刻,他们和哥哥身陷阿尔洛的皇城,为着远京万千族人的一线生机奋力拼杀……
一声哐当打断了她心中无声的抗诉。她抬头,看到“乌秋”拉开椅子就要走。
“你要去哪里!”
织芳断喝,桌上的餐盘碗筷仿佛都震了一震。“乌秋”却不紧不慢,堪堪转了个半身:
“如此佳节良宵,自然是去与美人相会。”他半带调侃,“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你是一心要忤逆我到底了?”
“母亲唇干舌燥训示了半天,无非是要我去娶那个女人——我娶就是了嘛。”
“我是要你洁身自好,与那些乌七八糟的人断绝来往!”
“母亲说笑了,您从前不是常教导我们要把每个族人当成亲人吗?他们也是您的族人,听到您这么说该多伤心。再说——”“乌秋”拨了拨头发,笑得越发散漫,“我都听您的要去娶个没趣味的女人回家了,您还不让我到外头找点乐子?”
织芳深吸一口气,缓声道:“寒姬是个好孩子,但你若实在不喜欢,另有人选,也不是不能商量——”
“多谢母亲,但是不必了。”“乌秋”还是一样的笑,“您的儿子不喜欢女人,换谁都一样。哦,也不尽然。”他看了眼一旁的青鸲,声音柔了些,“若是妹妹,那自然另当别论。”
回到房中,青鸲听由坚果为她解去银鼠斗篷,剔灯端茶,她自己只是怔怔的。窗外红灯重重,在那尽头她仿佛又看到母亲忧思的面影。
——如果母亲知道真正的哥哥当下正生死未卜,会如何呢?
“小姐,文舟哥哥今天是不是演过头了?”坚果小声说,“要不,我去跟他说说。”
青鸲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摇了摇头。
虽是扮演少主乌秋,但文舟与哥哥性情大相径庭,平日都尽可能避着母亲,不与她冲突,今晚确实有些失控了。可面对担忧少主与十二支的安危、不忍他们再受指责的文舟,她又有何可说?想及哥哥,她感到心脏仿佛被只巨大的手攥紧了,忍不住咳嗽起来。坚果手疾眼快地接过茶杯放到一边,又轻抚她后背为她顺气。
一个带着担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二小姐,您还好吗?”
她认得这个声音,好容易止住咳,便让坚果去开门。
刚刚晋升为星使候补的昝妮亚·巴布莱克星士一身朱雀殿侍女打扮,进得门来,看到青鸲脸色,又问了一遍:“您还好吗?”
青鸲勉力一笑:“刚才有些气喘,现在没事了。新年好。——您这是要出去吗?”
“新年好。”星士笑道,“二小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青鸲指指自己的领口:“您里面穿着的是外衣的式样,鞋子也换成了更便于行动的款式。需要时只用把侍女的外袍脱下就行,可见是要出朱雀殿的。”
“二小姐果然心细如发。”昝妮亚赞道,旋即又露出抱怨之色,“我那个弟弟没有见过远京的祭典,非要去凑热闹,他又不懂朝灵语,可不要我陪着吗?”
“原来是这样。”青鸲也忍不住微微笑了。昝妮亚的弟弟、捎来哥哥消息的那位星士,前两日曾见过一回。看起来是极为稳重的青年,不想竟有这样稚气的一面。
“二小姐若是身体无碍,可否赏光与我们姐弟同游?”
青鸲愣了愣。“我……”她第一反应是拒绝,却又想起昝妮亚平时扮作朱雀殿的使女,住的地方并不靠近这里……是因为听到家宴口角之事,担心她而特意过来探望的吗?
“小姐,外头这会儿可热闹了,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我们就去看看吧?”坚果也劝,“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你!”
昝妮亚朝她摇头:“二小姐偷偷出门,你得留下帮她打掩护才行。”
坚果恍然,随即用力点点头:“小姐放心,我一定把好门,你就安心去玩吧,给我带个糖人儿回来就行!我要小老虎的!”
青鸲被她逗笑了,略一犹豫,还是对昝妮亚点了头。
远处,又一丛烟花在天空相继绽放。
银白色的焰火像是一团团蒲公英轻盈地飘荡,散得开了,又如同无数星辰坠落于夜空,最后化为虚无,映入黑发青年金色的瞳孔中。
借着竹林的遮掩,阿斯特利依靠在朱雀殿墙外一处隐蔽的角落,画有鲜艳图案的面具斜斜挂在脑后,兴致盎然地观赏夜空中的绚烂。尽管烟花并非新鲜事物,但朝灵似乎对制作这一类的东西格外擅长,相比他以往在阿尔洛那边见过的那些,无论颜色还是花样都新奇得多。如果不是要等人,恐怕此刻他已经买上一大堆,放个不亦乐乎。
冷不丁的,一声熟悉的猫叫从身后不远处传来。阿斯特利一愣,站直了转头看去,又是一声,从墙内的方向传来。
这不是昝妮亚和他平时碰头用的暗号吗?他有些疑惑地凑过去,试着回应了一声。墙后很快响起一阵窸窣声,一张脸从墙上露出来。
“姐,你这是……”
“接好。”
他还未来得及把疑惑问出口,昝妮亚已经从墙头消失了,抛下一句令他更加一头雾水的话。
很快,墙上再度出现半个身影,这次却罩着厚实的斗篷。这个身影艰难地攀过墙头,摇摇晃晃地几乎是半跌地跳下来。阿斯特利想也没想伸手把人接牢了,然后才看清怀里的人。
“青鸲小姐?!”
青鸲红着脸,小声说:“可以放我下来吗?”
“好,好。”阿斯特利赶紧把她轻轻放在地上。
下一个瞬间,昝妮亚也利落地出来了。
“什么情况?”阿斯特利问。
“没什么。”昝妮亚一面替青鸲和自己整理乱掉的头发和衣衫,一面云淡风轻地说,“我邀二小姐出来玩。不巧开谊堵在门口,只能走这边。”
阿斯特利眨眨眼,似有所悟。
快要进入神息广场时,昝妮亚让阿斯特利把假发按牢,面具戴好,又左右观察了一番,确保旁人难以看见他面具后的眼睛——要是在远京的大街上突然出现一个阿尔洛人,那热闹可就大了。
青鸲在一旁看着,问:“阿斯特利先生不懂朝灵语,没问题吗?”
“已经教了必要的几句话。”昝妮亚笑着回答,看着自家弟弟。阿斯特利点点头:“我要这个。多少钱。太贵了。便宜点吧。”
倒也字正腔圆。
青鸲忍不住笑了出来。两个星士也相视一笑。
远京独立以后,朝灵们没有沿用阿尔洛的节日——那些节日也多半与他们无甚关系——而是新立了数个节日,譬如七夕、冬至。新年倒是同一天,不过改称正朔,庆贺方式等也有许多区别。正朔前一夜,朝灵们会走出家门用各种方式共同庆贺,直至跨年。接着便暂时歇息,待到拂晓之前,由城主带领亲属、长老、英烈遗属等前往南边塔林祭拜英灵,再至神堂参拜女神。这一圈仪式结束,多半天已大亮,正朔的各类庆典才正式开始。眼下约摸九点多钟光景,正是街面上最热闹的时候,自广场南边起,行人摩肩接踵塞满了大街,两边是各色点景、货摊、小吃铺子,吃食玩意儿琳琅满目,吆喝声、爆竹声此起彼伏。阿斯特利在先,昝妮娅在后,把青鸲护在中间,随着人流慢慢走。走不多步,阿斯特利忽然眼睛一亮,把青鸲向昝妮娅身边送了送,向路边摊位挤过去。
是个卖米糕的,刚起出一盒来,阵阵香气氤氲,愈发显得米糕洁白晶莹,上面点的红丝娇艳欲滴。
阿斯特利非常坚决地朝摊主先后比了三、九两个手势——来三份,九个铜币。
摊主不为所动地摇头。
阿斯特利默默盯着摊主。
摊主冷冷地回视。
阿斯特利眼神凝重起来,缓缓加了一根手指。
摊主皱眉思索,比出一个十二。
阿斯特利作势要走,被摊主拉住。
“卖你了!”
拿着用纸包好还散着热气的米糕,阿斯特利高高兴兴地朝一旁等着的两位姑娘走去,身后的摊主摸着胡子唏嘘:“唉,年纪轻轻就哑巴了,可怜……”
昝妮亚早已笑得打跌,青鸲也忍俊不禁地掩嘴。第六星士毫无察觉,手里给同伴递吃的,眼睛还不住地往前头张望。很快,距离约百米外的一块硕大的招牌吸引了他的目光。看不懂那上面的字,他便拉着同伴边往前挤,同时朝那个方向指。
青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连片彩灯辉映里,一块足有三米长的横幅招牌稳稳地架在高处,上书:
「天下第一唯我独尊远京厨王兼食王之家料理品尝大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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