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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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Luv Letter -致亲爱的你-〈All About Hyde Angelus〉+73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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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导士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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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力⑨⑨⑨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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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9 23:32: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柯瑞森特 于 2024-1-14 19:01 编辑



  怀念。

  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是在薄暮时分,偶遇。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长,黑与红的泾渭分明,世界却不如鲜明的轮廓那般真切,只因荒谬,与物亦不是人皆非。

  尖锐的注视,冷淡的嘴唇,仿佛要在落日中融化的纤细与他曾经熟悉的并无二致,又天壤之别。

  他眼前的是新磨的弯刃吗?还是冷酷的,镌刻隽永祷词的石碑呢?

  “……说告别吧,我的朋友。”

  陌生的声音以疏离的语调演奏,天真而欢乐的旧时光无法渗透此刻的现实。他第一次确切感受到即使天空如烈焰焚烧,黄昏的温度依旧不断朝着夜晚的冰凉进发,甚至比光线消失的速度还要更快、更为无情。

  毅然的离去唤来了风,搅乱暮色深沉。可波纹终将停驻,故知则于永远之间销声匿迹。







  ——那之后,他得知了对方的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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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v Letter
-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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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为梦境,继而是痛楚。


  他难以分辨如何才算是梦境的结束。艰难撑开的眼,腥甜粘稠的口,视线的转移如同静谧飘落的叶的动作般缓慢。堂堂映照在霞紫双眸上的回答是炽烈的、艳丽的、仿佛驻立在世界与时间的终点处,正优雅等待着末日降临的一轮红日。


  纵使天穹之红若火焰入侵,他并未察觉燃烧的热度。他从一开始能得到的就只有死灰的凉,与伤口的辣。孤寂的垂垂落日也好,被染作同色的茫茫天空也好,模糊不清的拉扯树影与交错其间黑色的飞鸟也好……太远了,过于遥远。又太亮了,过于明亮。这世界不属于他。貌合神离,随后排斥与拒绝。他亦不属于这个世界。漠视、嗤笑,随后支离破碎。


  牵挂,归宿,被称作幸福的错觉……究竟是什么呢?阿泽兰很大,属于人类的仅为方寸;阿尔洛很多,值得挂心的闻所未闻。不会更糟糕了。不如说,在这样毫无希冀的时间与空间的节点上,那些仿若无恙、悠然自得的家伙才是更加不可理喻吧?那么在哪里结束都好,无论在哪里结束都是相同的,总是一人、一魂、一具疼痛着的躯壳——


  ——啊,这当然是他自找的……不、也不能这么说。他哪里会知道表面弱不禁风并不等于手上没点本事,初次见面也不会免除拳头招呼的可能性。森染人个个能打得不行,过节都是扛着公牛游行,斗酒划拳都是摇着斧子榔头助兴,连婴孩都能快乐地收到锄头作为礼物等等传言他也听过一二,因其夸张而只当做笑话,怎知危险的警告还真是正大光明、堂而皇之地就摆在字面上了。尚武的风俗的的确确、彻彻底底地融入了每一个森染子民的血肉,就像是滋润森林却不可见的地下溪流。他当对方不过是头还没长出角的小鹿,最多是被逼急了就会又咬又蹬的野兔,怎知自己面对的是看惯了猎人的幼熊,凶狠、恶劣、蛮不讲理、没点轻重、胡作非为……


  ……就好比是,若不如此强烈地将他全盘否认就无法稳定其自身的形状一样,赌上了生命与尊严,无需留情与犹豫的突击。凝聚的愤怒与沉重的决意,一向将暴力行动看做无能者行径而漠视的他自然不可能是对手。


  ……只是现在还不是对手,只是现在!


  思考能力伴着一阵阵懊恼与翻滚着的自我嘲笑逐渐回归正轨。可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哪一句发言为自己引来这场差一点的杀身之祸?不曾发生任何意料之外的特殊情况,他只是一如往常那样看似随心所欲地笑着、说着,从明日的天气预报到这次马戏团活动的小秘密——与他差不多年龄的孩子们明明总是分外喜爱这个的。更别说上至心血来潮的贵族下至犹豫不决的朝灵都曾是他的听众,他有与任何人进行交谈的自信。能言善辩总是为他带来不错的甜头,鲜少带来麻烦——只要清楚哪些是绝对不能说的,哪些再荒谬也只会被当做有趣的笑料。


  他侧目观看着这个世间,人类即使在自身的痛苦中,仍然会因为他人身上遭受的加倍的苦痛而开怀,仿佛就能变得更为幸福。他没花费多少心思,自然而然懂得怎样的行为能够讨好怎样的人,又必须对什么敬而远之——他想一个从记事起便生长在马戏团讨生活的孤儿恐怕最好也就是他现在这样:足够的空暇、各种来路的零花钱、不温不火刚好的人际交往。技艺戏法之流太过麻烦与身份低微,小日子如鱼得水的他理所应当地做着如何一直省力快乐的打算。他那时总觉得,凭着优异的外貌和灵活的言语,在那些有钱太太甚至贵族女性中周转生活,既不是什么难事,也不是需要太多思考的未来。


  可轻松的路还没迈开腿走起,他就在这平凡的某一天挨揍了。


  狼狈地失去意识、瘫倒在地难以起身,每一次呼吸都带来钻心的痛。他简直以为是惹到了手持大棒专门找茬的社会人醉汉,或者是带着恶狗的、头仰得高高的傲慢大少爷,甚至脑子不太正常身手却该死地优秀的疯子。原本的世界观中只有这么几类会一言不合就暴力处事,现在他可要好好更新一下对人对事的判断了——首先便是把那愚蠢的初始好感给丢得远远的。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的直觉失灵,并充分体会到美丽的蔷薇往往带刺是人间真理。


  混蛋是不分年龄、性别、外貌与装扮的!


  他脑内絮絮叨叨浮着思绪的棉花球。想象中的自己用轻飘飘的语调努力装作满不在乎,全身的瘀伤似乎也早转为无谓的隐痛。他一直认为这样的游手好闲感看起来更有趣也更帅气——面对一个不讲道理的世界,露出软弱的瞬间就是败北。他并不打算被这样无聊的世界征服踏在脚下,反之亦然,他是没有野望也没有激情的游魂,只是单纯地暂时还不打算屈服罢了。


  ……他没有可以真正倾吐内心脆弱与柔软的对象。孤儿自然是无父无母,通常也没有兄弟姐妹的孤身一人。他不知道自己的出身——何时、何地、来自何人。最初的记忆是朵朵纯白自漆黑的高处飘落,本应存在的温暖永远地消失了。他想团长老头肯定是知道的,才会在相关谣言兴起时难得强硬地掐断源头。但是老头不会说,只会沉默地看着他,苦恼挤在额间的眉与日渐下垂的肤肉层叠堆砌,将秘密隐藏在岁月渐长而越发稀疏的丛林之下。


  有时候,他是团长一时心软路边捡的可怜婴孩,有时候他又成为了团长熟悉的权势之人的私生子托付。有的时候团长老头就是他的父亲,有的时候他的父亲是贵族、屠夫、商人、窃贼、吟游诗人、堕落的司祭、遭遇不幸的他城来客,另一个天涯零落人……无人能给出准确的答案,他竟是成为了无法确定形状,总总作为谈资存在的“什么东西”。就结论而言,他没有姓氏,也谈不上对团长“玛哈特”这样的姓有什么渴望与感情。他尝试过恶作剧,甚至作恶,尝试过直接询问,尝试过足以以假乱真的哭诉,无论怎样的努力,结果都是无法撬开顽固老头儿的话匣子。


  他渐渐觉得没有必要探索下去。他大概是不会因此而变得更加开心,还不如着眼于更为实际的、价值闪亮亮的那些——


  ——那些,本不该成为痛楚之物。




  “……?”


  他这才意识到脸颊上瘙痒一般的疼痛是与身上其余各处剧痛不同的、仍然在持续增强中的痛楚。清醒的精神伴随着更为干脆的行动,他咕噜噜地转起已然灵活的眼,企图尽可能搞清楚是什么在危害他将来必定英俊潇洒的脸——他沿着那肉嘟嘟的小手往上看去,洁白的鼓鼓蕾丝衣袖,短短的手臂、小小的肩与盛放着更多花边的细细脖颈、柔柔蓬松在软乎乎脸颊旁的秀发,和,因为感受到他的视线而笔直投过来的毫无羞涩、畏惧、怀疑、嫌弃、鄙夷……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安静与他四目相对,纯真而明亮的她的凝视。


  他惊愕地忘记了眨眼。她瞬间理解成不成条理的游戏,也努力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若在外人看来,一定觉得滑稽极了,但那并不重要——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他的投影乖巧、安稳、可怜兮兮却轮廓柔和——在她大大的、清澈如同恬静湖泊的眼眸中,他竟然与这个惹人发笑的、愚蠢的深红色世界如此合拍。可他不能笑,疼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万一比哭还难看,吓到她、让她逃开的话……定会成为遗憾一生的错误。他本能地如此判断,哪怕这份直觉不久前才送上一套疼痛大礼包。


  “……唔?”


  即使对上视线毫无意义地较着劲,幼女仍不准备放过他的脸,只是从拧换成了急促的拍拍,表情严肃、专注……惹人怜爱。他想她可能是把自己当成睡过头的懒虫,担忧着入夜后大地的严寒……也可能只是纯粹地觉得合眼缘且手感不错。他甚至有种,她已然看穿他最后一层狼狈的遮羞布,不满他怠情的逃避所以不断催促他有所行动的错觉。她该是那样不可思议的女孩。总而言之,为了不加深她进一步的苦恼,他抿抿嘴唇润湿咽喉给出了回应:“会疼。”


  ……平常的巧舌如簧在最需要它的时候完美地背叛了主人。


  “……噗呼。”如同之前的百思不得其解,他又遗憾地发现自己无法判断他的回应为何会惹得对方发笑——但这感觉并不讨厌。他本来就更喜欢与女性交往,自认可爱女孩子的笑靥如花,足以令人忘记各种忧愁、不自觉地一同微笑,是比大多数无聊之物要更加珍贵的纪念。而他现在身边这一位无疑是最为可爱的一朵玲珑花蕾。他甚至可以确信,她肯定会在不久的将来盛放,成长为令人瞩目、难以忘怀的窈窕淑女。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笑容。他依旧在她的眼中,她也在他的眼底。刹那的永恒,光阴的悄然凝固,偌大、吞裹落日的深红色琥珀。她先别开了目光,望向遥远的,地平线的一端。


  “麻嬷!介粒一!”


  柔软的小手从他的脸上移开了,在空中快乐地挥动着,稚嫩的甜蜜的嗓音同时响起。小小的女孩子口齿不清地招呼着谁,接着就蹦蹦跳跳地朝着太阳西落的方向跑去。他一边品尝着奇妙的失落,一边从风中捕捉着其他人的靠近。出于疼痛,他的脖颈就像年久失修的车轮一般难以转动,即使视线尽力去追随,局限的视线范围内看不真切——


  ——逆光。红日。影子摇曳。风声私语。几近融化的轮廓。香味的靠近。花瓣粘附的裙角。最终轻轻垂落在他的额头的是有些冰凉的、属于年长女性的手。





  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愉快地、轻浮地、自顾自地认定——






  ——他已遇见属于他的太阳,与仿若奇迹一般的、另一个梦境的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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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娅 + 1 排版一如既往的好看!
菲尼诗 + 1 格式很华丽,真的像写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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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9 23:34: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柯瑞森特 于 2022-8-30 15:0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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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德米安 + 1 发量真优秀呀海德先生
伊斯雷 + 1 效果拔群
艾米莉娅 + 1 好像有只红眼睛的超凶鸽
菲尼诗 + 1 白色的鸽子很可爱。。
帕西瓦尔 + 1 治愈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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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20 00:04: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菲尼诗 于 2018-4-21 02:46 编辑


鸽子很可爱。。
另,格式很华丽,真的像写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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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瑞森特 + 1 然而会不会有信呢.ques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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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3-11 15:55:32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呜呜呜呜——这谁受得了啊呜呜呜呜——!


踢上去证明我有在努力Q=Q
写得真是太卡了……我和海德根本不是一种性格!他太难写了!!!!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啦!!!反正都是我想不开啦!!!
呜呜呜——!



本来就想着今天回家修一修就丢上来明志吧捡个凑巧好了(闭眼

好了好了发都发了挂首页也挂首页了脸都丢完了剩下就死鱼扑腾了!


已经真是不发不知道定稿的这部分看起来内容好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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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德米安 + 1 好神奇为啥4#19年发布5#18年发的
艾米莉娅 + 6 + 1 认真回帖奖励丨加、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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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9 23:3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柯瑞森特 于 2022-8-12 18:33 编辑


……来谈谈关于死去的太阳的故事如何?//——所以,你们依然还不准备和好吗?//■■■■■■■■■■■■■■■■■■■//■■■■■■■■■■■■■■■■//■■■■■■■■■■■■■■■■■■■■■■■//……说再见……吧……/

  ……我/




的/      




     





/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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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梦匆匆。


  海德·安杰勒斯缓缓睁开眼,很快不得不重新闭上。强烈的光线几乎要使他失明。短暂数秒中他能确定的只有此时并非身处建筑物之内这一结论。自满的良好视力暂且无用,其余的感官便迅速地、自然而然地进行着辅助:烈日炎炎,干晒泥土的气息,隐约的、令人不安的羊骚味,风的声音,草叶相携起舞的细响,偶然的数声鸟啼,稍远处水流的清唱,一行不知名的昆虫路过他的指尖,瘙痒。


  山……羊湖……吗?太安静了——人的声音太少了。


  环境判断还是更加依赖逐渐适应光线的视力——然而、说实话这并没有什么用。海德对周遭风景丝毫没有印象:广袤的、坡度起伏的除了草还是草的大平原,翠绿宜人却不见人迹。一片羊群在坡下飘荡如云,白若梨花,正晃晃悠悠行向不足以在地图上拥有名字的纤细溪流。再远些,从稀疏聚集为浓密的树木与青灰色的群山遮挡了视线。没有什么能够帮助他把握现今情况的信息。若是从太阳的高度判断,他失去意识的时间不会太长,可能是一场被马车带出安全区的快速旅行。但附近并没有车辙印,也就是说他有很大概率:一、被带出尼恩格兰后特意搬运、放置到此处,一个毫无标识、也没有任何特征可寻的草原中点;二、被大张旗鼓地动用飞艇直接进行蓝减区或红区投递,并且是保证他毫发无损的安全转移……若是这样只会更加难以解释如此大费周章的用意。


  ……使用理魔法的降落……对方至少有两人,吗……


  若路程仍在数小时的范畴内,只要确定好方位,一直前进总能再看到尼恩格兰的城墙。运气好还能在路上碰见巡视的骑士队伍或是行商。出于对安静环境与保密性的渴求和需要,海德日常时不时就会跑到蓝减区进行魔术的练习,偶尔顺道也会与离群的魔物见个面,照顾一下这些不受欢迎不请自来的观众。不是他自夸,他可擅长应付那些最令人憎恶的“客人们”了。不是令人愉快的“客人们”,但驱逐时自有奇妙的快乐,常常还能为他带来一些设计上的灵感。现在的情况尚且不算棘手,仅仅是情况不明,缺乏有用的分析素材。


  无论是即将黄昏还是夜晚,无论是蓝减或者是红,他都不会害怕而畏手畏脚……一个更准确的说法是,海德从来未曾学会恐惧。他能理解它,能运用它,却无法产生它。


  他曾将数种情感混沌的糅合体误认为是“恐惧”,但最终还是遗憾地理解了:那些情感的碎片或许是遗憾、失落、悲伤、苦涩、迟疑、疲倦……和痛楚,无一关乎恐惧。他不会期待任何,真正拥有之物少少,所以也难以失去什么。干涸的土壤滋生不出灰白的菌落,浇灌后总也只是布满湿润的苔藓、无名的野草与随处可见的花。当然,他能做到敬畏。作为出色的魔术师,装模作样的害怕模样一向是不错的舞台表演,他可不会错过这个。


  有的时候,他简直羡慕其他团员自然而然的惧怕和紧张,距离他太过遥远的情感,如果能够握住的话……


  ……不。


  ……还是都一样啊。



  即使像是现在这样,无缘无故被抛离在茫然的危险区域,他的心脏仍只会平稳地跳动,思想顺滑地流淌着、卷进更多情报泛起泡沫,甚至都要开始搜寻晚餐烤野兔的辅助配料。


  ……自己的事情怎样都好。


  果然在哪里结束都是一样的。


  即使是死亡。


  纵然是、……


  ……






  确认随身财物无恙之后,为何会有人恰到好处地打晕自己,又大费周章地转移位置至荒郊野外的思考被迫陷入了死胡同。没有任何像是留言的东西,比如一张压在石块下的羊皮纸,一个鲜红的箭头涂鸦,一整套木制的迷题箱子,吐着舌头的狗狗戴着的项圈,伫立在翠绿草原的绿色告示牌……海德一边思考着这场游戏所有可能的展开方式,一边习惯性地伸手抚摸惨遭挨打的部位,掌丘偶然擦过耳廓,与悬挂着的无名晶石耳坠接触,一阵奇异的冰凉与幽幽的冷光闪烁。


  一个像模像样的结论同样在他的思考中开始闪烁。


  确实有且仅有一个解释他这场奇怪遭遇的缘由,一个变数。


  
-A N G E L U S-
”。



  这是海德昨天夜里刚“取回”的,百分百纯正地属于他的姓。一个家名,一个可以探寻身世的线索,一个他曾经狂热渴望过的、或许能够将他与疏远世界相互连接的重要之物。


  ……只是现在已怎样都好——不、并不好,一点也不好。至少疼痛就很不好!会带来疼痛的这个姓氏,难不成也是个坏东西?



  虽然装模作样地做了一些复杂又没意义的犹豫,海德实际上没有花费多少心理准备时间就正式成为了“海德·安杰勒斯”。念起来还蛮顺的——其实光这样一个理由就足够充分,他的名字就像是为这个姓氏量身定做似的,所有的抑扬顿挫都像乐谱上的音符一样按部就班。这个看起来没有什么特殊、也不算太常见的姓氏之前一直被“理论上推测为自己母亲的某位女性”寄放在玛哈特团长处,并叮嘱只能在海德成为“寄有价值者”或“急需援助时”才能交托给他。先不说这个堪比他现在遭遇的莫名其妙程度,这要求可真是着实为难坏老团长了。以海德对玛哈特团长的了解,估计他老人家大部分时间都在苦恼“怎样才是那位女士心中的价值、才是那位女士认同的无助”,所以一直无法启齿告知,还不由自主地看到海德就会纠结起这难解的题,从而令人误解地唉声叹气。让一位诚实却笨拙的老好人保管一个附加着特殊条件的秘密绝对是一种不客气的折腾。即使那位女性确实是自己的生母,海德仍会不由自主地为亲爱的老团长愤愤不平,露出大大的笑容再送上一个理解与同情的拥抱。


  在得知团长与那位女性仅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之后,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这也是一个海德仍未来得及找到合适解释的难题……除了团长的老好人程度竟然早在十多年前就已远远超越他想象中的巅峰这个毋庸置疑的结论外。


  一开始,海德并不确定是满足了哪方条件老团长才终于愿意松口。他早已是玛哈特马戏团最受欢迎的魔术师——虽然这团里能称得上魔术师的也就只有他与老翁两人而已——以魔术水平或受欢迎程度而言,他早就可以挺起胸膛自豪地宣称自己不再是混吃混喝的毛头小子而是“寄有价值者”。可老团长并没有在成功的第一次公演后就告诉他,是对他有着更高的期待呢,还是单纯地、仍然在钻留言的牛角尖?可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现在是,“急需援助”,吗……


  ……团长正在担心着自己。这同样是毋庸置疑的结论。


  毕竟这可是梦想着看到人们——阿尔洛、朝灵、所有人的笑容才一手创办马戏团、追寻欢乐与光明的天真者。和蔼可亲又温厚正直,和海德完全不一样的大家的玛哈特团长。即便他无法充分了解海德,他仍然能够依靠近乎本能的直觉发现点什么——这也是,偶尔会让海德羡慕和无奈的特质。


  关于团长收留自己的理由海德本以为是清晰的——善意、温柔、崇高的心——现在却因为秘密的披露而变得模糊起来。


  老人说,海德的父母曾经为他的梦想提供非常重要的资金援助。那是一场愉快的、幸运的交谈:萱草发色、带着快乐笑容的青年,一双紫眸比起海德霞紫的眼更为通透与神秘莫测,穿越时空述说着亲缘关联。青年自称是来自夏维朗的帽匠,喜爱着魔术、戏剧与异闻,从考究的深色衣着就能轻易看出的好家业,优雅的谈吐也无时无刻不加深着一名夏维朗中级以上阶层绅士应有的形象。挽着青年的长裙女性,青年口中的新婚妻子全程默不作声,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丈夫与玛哈特的交谈。她有着一头浓密的金红色长发,安静的双眼像是新晨雾气弥漫的晓光海面,在青年提及某些话题时才悄悄地闪烁起光点。甚至到若干年后女性落魄地与老人再会、托付幼子时,那双蓝眼已如同被打碎的暴风雨海面,却仍然越过了乐于提供帮助的玛哈特,坚决地投向某个异常渺远的地方。由是玛哈特难以应付偶然会露出同样神情的海德。他太了解自己与这对母子的不同。他想海德真正的出身应当不错,理该得到其他的、好过跟着马戏团起起伏伏的归宿——他也确实等到过。梦幻般的归宿以短暂停留的形式昙花一现,却为海德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将他革新。


  除了这两次会面外,玛哈特对这对夫妇没有更多的了解,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海德的母亲将他留下、独自离去的意志坚定而不可摧毁——即使他不答应收养海德,那位女性一定也会丢下他,消失不见。


  ——可怎么会有忍心丢下自己孩子的母亲呢?究竟是怎样的怪物在追迫着她?她又为何坚决地拒绝了所有对她的帮助,还留下那样奇妙的请求?老人至今也不知道答案,甚至也无法断言“安杰勒斯”即是那位青年乃至海德的真实姓氏,还时不时为自己的力所不及而遗憾、哀叹。对海德·安杰勒斯来说,所谓的“答案”却显而易见:既然是他的生母,眼中的世界恐怕和他眼中的那个十分接近吧?


  名为世界的怪物。


  名为生命的怪物。


  又或者是无名的怪物们。


  他笃信着。




  与“安杰勒斯”一同被交付到他手上的就是他现在挂着的耳坠。透明的晶体中隐约包裹着某个符号,可能只是一个扭曲着的气泡,材质透露着一股廉价感,并不是紧急时可以典当一大笔钱的那种提供援助之物。这让他不由得怀疑起团长转达的留言的准确性。也许不是“可怜的小海德急需援助时”,而是“我们倒霉的好团长被想要知道身世的顽皮男孩烦忧得急需援助时”吧?据他所知,阿泽兰的普通家庭很少会用上这种既不精美又形状怪异的装饰物——如果她们想要耳坠,不想被他人嘲笑的话肯定会选择更像耳坠的那些。这个若隐若现的符号则更像是某些大家族才会有的家徽之类的象征物,只是极简陋和模糊……结果,海德实际能得到的情报并不多,他便很快选择好下一步行动——然后,就变成了现在的状况。他只是戴着这枚耳坠在尼恩格兰最热闹的广场溜达了一个早晨,和各式各样的人交谈、微笑、推销下一次演出……应该是在踏进某条小巷的瞬间就冷不丁地遭人暗算、打包出城。尼恩格兰的安全指数令人担忧,执行者的效率高得惊人,如果伟大的国民们的SAL也能有这样的准确性和效率……


  ……会有因此而改变的人或事吗……


  写了又揉掉的纸团不能被称为信。即使是OAL和UAL也无法传递未说出口的留言。他知道。




  ……先回城吧。


  他想。无论“安杰勒斯”究竟代表了什么,当务之急还是填饱肚子、保证安全、确定可用物资储备。而这个地点的意义,只要记住具体位置、做好准备后随时可以再回来探寻。


  他对自己的记忆力相当自信。于是,就在他左右张望企图加深对周边环境的记忆时,他总算是注意到了,“那扇门”


  乍一看只是离群的数只白绵羊,实际上则是矮矮的灰白色岩砖,凑近看才能看清人工制造特有的整齐切割线与砖面浮雕,或磨损或模糊。而凑近后,通过仔细搜寻又能从这个位置发现稍远处隐藏在草丛中的灰白岩砖,靠近,再发现,再次的靠近,毫无例外的又一次发现……一直延伸到某个丘陵的转角,迎面就是高大挺拔树木如层层防守的士兵,与一扇勉强还能看出原构造的破损拱形门,藤蔓交织下露出的是一模一样的灰白色岩砖。海德瞬间理解了:他之前所看到的那些应该都是同样的门,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而仅剩下的残骸。


  想必在许多、成千上百的时光之前,这里曾经有人生活着,这里曾是人类的聚集地,这里曾坐拥被精心雕琢过的美丽、洁白的建筑物群……当他走过,旅行商人的吆喝渐明、吹捧与杀价的高低音,孩童好奇的目光轻轻地黏过,回到母亲手上的糖果,俏皮的发梢一摇一摇……白色的街道立着揽客的人、醉酒的人、闲聊的人、亲切的人、不怀好意的……人们的喧闹像炙热的日光一样晃眼,时间曾是那样地漫长、悠扬、不可磨灭。然而现在,只有绿草疯长,羊群做客,呼呼的风抚摸被晒出温度的石墙,企图一窥残破的梦境。一扇又一扇白色拱门接连成通道,终点尚不可知。是幸存,还是已经毁灭了、同样地留下空荡荡、荒芜难辨的遗址?将他带到这里的“谁”,其目的便是让他去向某个“已不存在的坐标”吗?


  好奇心战胜了饥饿感。海德将防身的小刀抽出来,深呼吸,抱着随时会遇见野兽或是更加危险的魔物的觉悟进入了森林。炽热的阳光未能穿越巨木交错的手臂,转而投下湿重的荫,每一步都踏出像粘稠呼吸一般的声响。灰白色的路标仍旧一处接一处,在这里它们能够保持着最初的拱形,抬头端详时,目光与一两只拱顶上困惑的松鼠相接触,海德无疑是它们的王国的陌生入侵者——要做就做个了不起的入侵者吧!这么想着,海德开始留意四周窜来窜去的野兔,树木与重荫却突然在一块光照明亮的草甸边缘断绝了。林间的广阔空地也尽是看腻味了的绿油油草甸,稍高的中央是一座已经没有了房顶、但仍然能看出曾是某种辉煌建筑的废墟,清一色的灰白,许多面曾经属于许多房间的墙,坍塌的楼梯与失去画作后的虚空画框一般的窗。刹那间仿佛受到某种感召,海德放过了幸运的野兔,径直绕过那些仍旧高大的墙体,回家一般自然地走向往往是起居大厅的位置中心处,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映入眼帘的便是摆放着下午茶具、精致点心与灿烂鲜花的白色桌布的长桌——


  ——她则在长桌的另一端微笑着,等待着,笃定端庄地与他四目相接,盈满春水绿意盎然的空灵山涧吹来轻柔的风。



  理所当然,自然而然,顺理成章。鹰的孩子仍旧是鹰,开满白花的树会结出甘甜的果实,河流歌唱着向西或向东最终皆聚于无限的海洋,不可预料又了然于心的相会。


  海德对她的突然现身毫不惊讶,也没有因为突然在野外的废墟出现孤身一人的女性而产生“闹鬼了吗”或“这是错觉吗”的正常反应。这并不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切应该有一个“幕后”,他只是纯粹地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这很奇怪,这很不寻常,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能够接受,或者说是,无法反驳。


  就像是他和丧失恐惧一样突然彻底丧失了惊讶能力。


  就像是他本就应该在这里,在这个时间,在这位女性的面前,一切在很久之前就被决定好了。


  就像是虔诚的信徒面对教堂中女神像,除了膜拜与祷告,没有更多的插曲,也不应该有任何失礼的多余行径——啊当然,因为海德并不信仰女神,他也无从推测其他信仰者的思想与心情。


  他打从心底认为自己是知道她的,他认识她,从很久之前,再到很久之后。并且,一直、一直等待着她的目光——她亦是如此,始终等待着与他的会面。


  她不是某种类似于母亲的存在,与海德曾见过的所有女性相比也没有什么十分特异之处。海德甚至还见过比她美丽数倍,气场也更加强烈的无法忘怀的永远的淑女。她轻易地超出了那些过去,仅仅只是微笑着,以一双明绿的眼夺走了他所有的语言与表情。


  于是,她先向他说话了。


  “黑蒂斯。”她笑着,注视着他,白鸟从她的肩头起飞,似有远远塔楼的钟声浑厚地奏响。


  海德眨了眨眼,剧烈的既视感犹如庞大的怪物袭来,在瞬间将他生吞。


  “黑蒂斯。”他笑道,呼唤着他,阳光顺着他的脸晃动,窗外声响皆收尽在他绛紫的眼眸。



  那是已经过去的无数黄昏中的一个。


  那是他所敬畏的第一位男性长者,慵懒而优雅,大猫一般的金发紫瞳青年。


  那是他最幸福的童年时光里的一场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单独谈话,他、与看似毫无准备、临时起意的审判者


  对了,他那时候确实是这样回答的——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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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4 05: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柯瑞森特 于 2022-8-5 21:18 编辑

  ■Luv Letter -Man-go-

  “——都说了是海德H——Y——D——E!“


  男孩不悦地皱起眉,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青年如此称呼了。一般来说会有人这样做的吗?起一个比原名更长的、当事人还十分不乐意的“外号”?


  “黑蒂斯、黑蒂斯,没听过的名字,这里哪有这种名字的人呀,你、您怕是困糊涂了吧?”


  当然不会有人因为犯困而三番五次地在同一个问题上弄错。男孩知道青年是在戏弄自己,他太擅长区分各种情感之间的细微不同,以至于能够瞬间读破谎言。他连暖黄的夕阳光芒在青年脸庞上勾勒出的柔和轮廓都不会相信哪怕一丁点儿——青年是骗术师,男孩总这么想。青年的言语中总是同时掺杂着真实与虚假,而其中真实部分的唯一作用就是为虚假的那部分罩上一层若隐若现保护的细纱,让真相变得更加难以捉摸。


  但是男孩并不讨厌青年,甚至,他颇为欣赏那种优雅地行走在危险细丝上的轻盈与游刃有余。男孩的理想或许就是青年这样令人难以离开目光、再轻易将人捉弄,不得不说充满了魅力的大人——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检讨一下自己的理想实际看起来是有多不成器了。至少,男孩决定他将来再差劲也要做一个用孩子们自己喜欢的称呼来称呼他们的,一位真正成熟的大人。



  “……来谈谈关于死去的太阳的故事如何,黑蒂斯?”



  青年对男孩的抗议不置可否,就像只是一阵微风拂过他耳畔的卷发,并浅笑着提出了新的、听不出好坏的提议。这也是青年与众不同的一点:他的发言中总是充斥着奇奇怪怪几乎毫无联系的意象,有些是能够拆开破解的,有些却又毫无逻辑,有些青年会快乐地揭开谜底,有些却像是无解的秘密,青年摇摇手指笑笑,就漂亮地回绝了所有问询。


  男孩对青年毫无办法。他没有办法拒绝青年,尤其是在知道,正是因为对方的热情相助,他才能在这里——森染城区静谧一角的莉塔小屋——暂住并养伤之后。莉塔小屋就是莉塔女士的家,木结构的三层小屋,而青年是莉塔女士的,用他与她都赞同的一个身份来称呼吧,“茶友”。


  男孩实际上并没有夸张地受伤,只是当时仍是素味平生的青年笑嘻嘻将他的嘴用医用绷带缠上了——“你无需言语”,男孩接收到这样的强烈的无声暗示,随后,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某种“扭曲”,又或者是,黄铜钥匙在锁孔中安稳又清脆的咔哒旋转: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拒绝青年,无关理性 ,亦无关情谊。他们确实是第一次相见,却又像是已打过无数次照面。


  这也导致即使他在每次被称呼“黑蒂斯”的时候都愤愤不平地提出异议,却从来没有一次成功地无视青年的招呼。男孩感觉自己被当做流浪小动物收养,随意地起了名字……可是就他现在的处境而言,他也应该由好心关怀照顾着自己的、美丽优雅的莉塔女士起名,哪里都没有这位神出鬼没、出现只是为了蹭吃蹭喝的自来熟先生的份!可现实就是这么奇妙,青年显然在对于他的处置上比起最先捡到她的莉塔女士更有决定权,周围所有人——连马戏团里最神经质又最爱操心的厨娘都轻易相信了油嘴滑舌青年的说辞,安心把他全权托付于青年以“养伤"。



  一切顺利得犹如神权天授。



  男孩听过这个说法,但嗤之以鼻,他可从来没有感受过女神的存在,现在他能够稍微理解普通人对于教堂里那些长袍家伙是种什么看法和感受了。新鲜感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他很快就厌倦了,和厌倦所有其他事物一样轻易……只是里面不包括美丽的莉塔女士和她可爱的女儿小芙洛拉。而青年从未对他的厌烦介怀,在与他独处时总是自顾自地、时不时地展开各式没来由又奇异的话题。


  那可真是太讨厌了。男孩完全不想搭理,却无法忽略,不想思考,却逐一被刻入了记忆。两三回后,男孩败下阵来,换了一种更为积极的攻击策略。


  “太阳不是好好地挂在天上吗?哦,对了,您还在睡觉呢,闭着眼睛可看不见太阳。”


  即虚弱的唱反调与针锋相对。


  “一种不错的看法,黑蒂斯,说得不错。”青年却令人恼火地把他的回应全部当做了善意的讨论接受下来,“但这并不是故事中的太阳,我想要谈论的并不是炙热之物……是呢,若以温度而言,他已经死去了,所以不再向外散发温暖,接近结束燃烧的灰白炭块吧……但若尝试去触摸,仍然是足以烫伤的程度,毕竟是太阳,不是吗?”


  “您不会在等我问为什么吧?”


  “不到一秒,看来黑蒂斯对这次的故事相当好奇。好奇心是重要的生命证明,先记住这点吧。”


  “是是是好好好对对对您请便!”


  男孩气鼓鼓地扭过头去,耳后青年蕴含笑意的声音开始了故事述说:


  “很久很久之前,童话故事往往是如此开头——”


  “——我不是小孩子了!”


  “黑蒂斯还没有满十八岁啦。”


  男孩扁了扁嘴,身为孤儿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确实出生年份,但无论从团长推测的大概还是他瘦弱的外表来看他都应该只有十一、二岁……可是,又不是除了小孩子就只有成人这个选项!他身边的这位成人可太不讲道理了!


  “那,出于对黑蒂斯的尊重,我们在此处引入B.S.A.的说法吧,是‘圣历之前’的意思哦。”青年像在品味红酒般轻轻摇晃着手中的花边和主人(=莉塔女士)一样优雅的茶杯,笑道:“对了对了,这是发生在圣历前叁万捌仟壹佰贰拾陆年的故事——”


  “——不要突然这么具体啊!?这么久之前完全是在胡扯吧!”


  “小黑蒂斯要求还真多啊。故事是会随着你的倾听和信任不断融入你的狡猾魔物,看似胡言乱语也的确有它的保护价值存在……姑且记一下吧。”青年装模作样地苦笑了一下,抿了口茶,继续说了下去:“具体的季节并没有被记载下来,那是初次被记录到的‘太阳死去之日’,明明是白天,太阳却被巨大的影子一点点啃食,最后世间只剩下黑暗——”


  “——这不就是‘兽吞日’,‘日食’嘛。”男孩挑起了眉,“很快就会结束的,对太阳只能说是打个盹吧,和睡不醒的您可不一样。”


  喜欢杂谈的男孩自然收集到了相关的传说,也了解到这是百年间会毫无征兆发生数次的真实现象,只是整个太阳都被吞没的情况并不常见,大多是以被神秘黑影——往往被称呼为“兽”,那位最著名的人类之敌——咬去一角的形式呈现。


  至于圆圆的太阳究竟哪里可以被叫做“角”,讲述给他的人没有提及,未曾见识过此类壮观现象的他只能靠想象猜测,并很快失去了兴趣,单纯作为一个谈资而放在心底。


  “知识意外地丰富,黑蒂斯有好好努力学习呢。”青年夸张地鼓起掌,仿佛在赞扬刚刚学会走路的幼儿,说出的话却和鼓励毫无干系:“那个时候还没有‘兽’,让太阳死去的也从来不是‘兽’。”


  “诶?”


  “月亮。只有月亮会使太阳死去。这点很重要,牢牢记在心底吧。”


  此时,男孩真正被青年想要诉说的故事吸引到了,但在他准备好好地问出“为什么”之前,青年先为男孩准备好了提问:“黑蒂斯,你认为被吞食后再次照耀大地的太阳,是之前的太阳吗?或者,你认为这应该如何称呼?‘太阳的苏醒’?‘太阳的重生’?还是……”青年眯起了眼睛,笔直盯着男孩霞紫色的双眸,“另一个‘崭新的太阳’呢?”



  ——神圣如太阳也是可以被替换的。



  男孩感受到寒意如同雷电疾走般略过他的背部。


  “圣灵都有三位,有三个太阳轮流上班也不是不可能……”他小声地嘀咕,尝试回答青年的问题,“消失一会儿就等于死亡的话,换成我早就作为被害者陷入上千件凶案了……也没有人见过多个太阳一起出现,所以太阳果然只有一个……又和月亮……”


  边思考着,男孩边躲避着青年的注视,目光倾斜到了青年的鬓发。那个瞬间,对这个事关自己的故事兴趣缺缺的太阳收回了最后一束光芒,罩着青年的暖黄色光芒毫无留恋地消失了,男孩立刻理解了寒意的由来。



  夜已降临。



  男孩打了个寒战,困惑地眨了眨眼,反问:“……难道您是想说,太阳其实每天都在被月亮‘杀死’吗?因为太阳落山,月亮就会随着夜晚来到,在太阳的位置上,顶替太阳俯瞰阿泽兰……?而且这件事,自古以来,每日每夜,不断地发生……?”


  “……”


  青年低垂眼眸,一丝哀伤的温柔侵染了他的笑容。


  “……不是‘杀死’哦,我们亲爱的、深爱的月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青年轻轻地说着:“回到圣历前叁万捌仟壹佰贰拾陆年吧。那不是第一次‘日食’,仅是被记下的第一次,因为故事的主角,‘柯瑞特’在圣历前叁万捌仟壹佰叁拾柒年时诞生了,差不多是你现在的年龄。”


  “新月(柯瑞森特)?”


  “我好好地用标准语发音了。不过,我有点喜欢你这个发音,有趣的解读。下次就用那个展开吧。”


  “果然是现编的吧!?”


  “哎呀,刚才的不算,让我改一下。”


  “怎么改也改不了您在随口瞎编的事实!”


  “咳咳。故事的主角,‘柯瑞特’在圣历前叁万捌仟壹佰叁拾柒年时,和双生子的‘维尼什’一同诞生了。”


  “一开始就登场的角色不要随意忘掉啊!还有,这不是‘死去的太阳’的故事吗?为什么主角变成了普通史前人类还是双胞胎啦!这样乱七八糟的故事是不会聚集听众的!”


  “已经在为我的广场话剧小剧场生意考虑了吗?黑蒂斯真是温柔的好孩子啊。”


  “您——”


  “——放心吧,这确实是‘死去的太阳’的故事。因为柯瑞特是和黑蒂斯一样温柔的好孩子,如同太阳,这是早已死去的柯瑞特的故事哦。”


  “哈?难道说凶手是维尼什,也就是月亮?”


  “都说了不是‘杀死’和‘被杀死’的关系了。”青年这次似乎是真诚的苦笑,“而且猜错啦。维尼什……嗯,最适合的比喻果然还是‘另外的太阳’吧,虽不像柯瑞特那样明亮又温暖,也是个很能干的家伙。所以在‘死去的太阳’的故事里,维尼什本应也死去了。”


  “他没有死吗?”


  “单就结论而言:没有哦,还活着,一直等待着与‘柯瑞特’再会。”


  “……维尼什,是恶魔吗?”


  男孩听过教会故事。那位虔诚的见习司祭固执地认为所有人类都应当记住恶魔的类型并学会分辨,但最后她也没有认出被恶魔附身的朋友,在马戏团离开尼恩格兰后的某个清晨,男孩从他人的交谈中得知了她的死讯。于是男孩其实并不确定自己知道的那些恶魔情报是否真实有效……但对于谈资来说,足够了。


  “灵敏的嗅觉!可是,在这个故事的开端就已申明过,那时尚未有‘兽’,从它诞生的‘恶魔’亦是不存在的。”


  “所以就是您混杂了‘兽’与‘恶魔’的概念再编造了一个故事吧。”男孩撇了撇嘴,“而且,就算他不是恶魔却能一直活着好了,他也不可能再见到‘柯瑞特’呀,‘柯瑞特’确实是死去了吧,而死去的人——”



  死去的人是不会回来的。



  男孩却突然很难将这句话说出口。他想起青年之前的提问:太阳是苏醒了呢?还是重生呢?还是……


  他错愕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向青年,


  青年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迎向霞紫色的目光。



  “你开始理解了呢,黑蒂斯,就这样继续记下来吧,然后——”





  青年——伊文斯·伽斯塔如此宣言:





  “——在某一天,向颤抖的新月,尽数告知吧。”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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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利 + 1 当时我就震惊了
修·德米安 + 1 哇、哇时间的跨度突然——好久远好久远的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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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4 18:54: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柯瑞森特 于 2022-8-26 02:04 编辑

  ■Luv Letter -Oturans-

  “是吗,他对您说了这样的话……呵,真是伊恩的风格,听起来他那时候心情很好呢。”


  “请您不要介意,伊恩……您认识的伊文斯·伽斯塔在和那时的您一般年龄的时候就是这种扑朔迷离的说话方式啦。他本身是没有恶意的……除了确实会因为您的不悦而觉得有趣这点。”


  “如若您仍然抱有不快,希望您能接受我的歉意作为代替。因为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探知到他的踪迹,从最坏的角度考虑,想要邀请他来叙旧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咴?我是谁吗?首先,很感谢您告知我这件事,这对于我和爱文都是很宝贵的记忆。可惜我并不是伊恩所指的新月,他喜欢使用冬青花环来指代我,您的记忆中有相关的记载吗?”


  “其次,您好,初次见面,善言的黑蒂斯·安杰勒斯(Hades·Angelus),我的名字是蔚茵·伽斯塔(Wind·Gusta),礼数不周,敬请谅解。”


  “最后,我之所以在这里等着您,是为了回答您心中那些伊恩缄口不语的疑问,也是为了将受托于您父母的,安杰勒斯家的遗产交付给您。”


  “请悠闲品茗,随意发言。”





  海德·安杰勒斯自认不会有任何女性能够比上莉塔女士,却也不得不折服于眼前自称蔚茵·伽斯塔的女性三言两语构筑起来的柔软迫力网。看似句句谦让,实则步步逼紧,向来爱戴女性的他更是本能地听话乖乖低头,看着纯白的一看就很贵的茶杯中漂亮琥珀色茶汤——应该也是很贵的某种茶叶——出神。


  眼皮底下就是偷吃他面前碟子里坚果的松鼠,越过茶桌则是在与白鸟轻声交谈的女性,之前放跑的野兔也在远远向着这边看热闹……这里不再是暗藏危险的蓝减或红减区,他仿佛置身某个可爱风格童话故事之中,滑稽地格格不入。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在相遇的瞬间,出于强烈的既视感,他脱口而出那个遥远黄昏的往事。但对面的女性完全不觉得突兀,反而很仔细地倾听并理解了——对,她竟然理解了这样支离破碎的对谈,这是最令海德惊愕的一点——但考虑到对方与伊文斯一样拥有“伽斯塔”这个姓氏,一切又理所当然起来了。


  是怎样的关系呢?亲密地使用着昵称,是姐弟?兄妹?还是……


  “我和伊恩的关系吗?简单来说,我是他尊敬的兄长爱文,艾文斯·伽斯塔的妻子。完整版本的话,首先要从我是他的……”


  “不不不不必如此详尽不如说我并没有开口提问吧没有吧?!”


  海德慌慌张张地脱口而出,让淑女感到难堪可不是合格的绅士行径——即使对方始终保持着温和富有包容力的微笑,看起来丝毫不介意他的任何问题。


  游刃有余。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这种姿态,和曾经的伊文斯的确是十分相似,只是柔和了些许。


  而最可怕的是,从刚才开始蔚茵·伽斯塔就像能够读取他的心中所想那样自顾自地作答……只是凑巧吗?还是自己的表情和动作透露出了什么吗?


  海德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起自己引以为豪的魔术师的双手,并迟迟地发觉自己仍未摘去手套。这可不符合参加茶会的礼仪。


  褪去手套,手指上未能洗净的蓝黑色墨水渍十分刺眼。他把观察对象从茶汤转到自己手指看了一会,深深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再随意地活动起手指。这让他稍微找回了一些熟悉的自我。最后,他将十指交叉,手心朝下放置在桌布上,怀着希望自己看起来像个擅长质问的警备队治安官的坎坷不安,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回合。


  “伽斯塔女士,您和伊文斯·伽斯塔为何一直将我叫做‘黑蒂斯’呢?即使我反复重申‘海德’才是我的名字?”


  和素未蒙面的父母相比,显然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更加迫切。


  “真是失礼了……您乐意的话,接下来我会以‘海德’称呼您,您也不必拘谨,称呼我为‘薇(Vee)’即可。”金发女性轻松就接受了海德的诉求,“伊文斯的场合,您的不悦令他觉得有趣,可以尽情从这方面推断。当然,您的问题真正的答案是:对我们而言,‘海德’即是‘黑蒂斯’,就像‘薇’是‘蔚茵’……”


  “‘伊恩’即是‘伊文斯’,‘爱文’即是‘艾文斯’?这毫无道理,蔚、蔚茵女士。”


  “关于那部分,最佳陈述顺序在稍后,请允许我暂时保留。先了解您的父母有助于您对于这部分内容的理解。”蔚茵缓缓举起左手,指了指海德耳畔与他身世相关的无名晶石,“直到您拿出它之前我们都无法确定您的身份,纵然您与您的父亲阿琉斯·安杰勒斯(Arius·Angelus)有着十分相似的样貌。如您自知那样,一张标准的英俊脸庞没有太多可以作为佐证的特色。”


  “……突然拥有父亲还真是奇怪。您之前提到遗产……?”无视了对方说不清是夸奖还是揶揄的发言,海德切入了第二个重要问题。


  “是的,你的父亲与母亲卡姆·安杰勒斯(Caam·Angelus)皆已过世多年。因无遗嘱,家产——至少包括一幢夏维朗上城区宅邸,一家中城区的礼帽商店,一家临近尼恩格兰费勒广场的宝石商店和若干开采许可——目前由伽斯塔家负责管理和经营。可在您觉得适当的任何时候如数归还。”


  “他们是……遭遇不测?”


  “准确地说,在您和您的双子兄弟——”


  “——等等等等?!”海德终于按捺不住,拍桌而起,他想要大喊出来的东西可太多了——就和那个黄昏中的故事一样,他也突然成为了双胞胎的一员——“您您您说什么?!总不会在这里冒出个死去的双胞胎来吧?!不能吧?!”


  “哎·呀。”蔚茵女士惊讶地掩住了口——这个动作如同少女一般可爱——她似乎才意识到问题:“我的疏忽,这件事应该在最先说明。实际上,将您带来这附近的就是您的双子兄弟——他现在正在飞艇里待机并消化这件事。他已经放弃了遗产继承权,现在为伽斯塔家工作,所以您不用担心遗产的部分。”


  “正常来说明显手足比遗产更重要吧!?”


  “您是那样的正常人吗,海德?”



  语毕,海德标准的英俊脸庞轻微地扭曲了。蔚茵淡然为他取出一只新的洁白的杯子,替换了方才他拍桌而掉落摔碎的那一只——她好像很习惯于这样的情况了——并重新倒好清香的花茶。热腾腾的香味让海德舒缓了表情,随后,他粗暴地揉乱了头发,又一点一点地整理。


  “我刚才就想问了。”


  海德的声音像是突然拔去了所有的激情,平静而淡漠。


  “能够接收管理我父母的遗产,伽斯塔与安杰勒斯的关系是如何?请用最精确的描述。”


  “阿琉斯是爱文同父异母年长七岁的哥哥,卡姆与我在黎图亚家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


  “我的……我的兄弟,是父母出事前寄养在伽斯塔家的吗?”


  “否。找到他纯属命运的安排。”蔚茵顿了顿,第一次流露出对于说明内容的不确定,“你们并不是十分相像的双子,他——卢兹的眼睛更像卡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卡姆……卡姆在你之前先放弃了他,丢弃或者贩卖,那时不愿向我们求援的她无法负担两个孩子。后来捡到患病流浪的卢兹的是,我的女儿米特拉丝。”她又一次长长地暂停,最后摇了摇头,“非常抱歉,我也想尽可能回答您的问题作为补偿,但她的资质远在我之上,我不可诠释米特拉丝。”


  “资质?”


  “套用伊恩的故事会比较好理解——成为‘柯瑞特’的可能性。



  一阵沉默。



  “我可以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讲述吗?”


  “请讲。”海德抚平了一团乱的桌布,拉开和他一样格格不入的雕花木椅端正坐好,“如您所见,我已经不是纠结于开头的小孩子了,蔚茵女士。”


  “……”蔚茵似乎加深了微笑,“接下来我要告知的,是‘她’追溯到的故事。”


  海德并未好奇“她”是谁——他想他已经见到了,当蔚茵代表“她”进行告知时,她即是“她”。


  “她”是故事的魔物。



  故事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时至现世,已然丢失散尽。


  这是古老的故事,又是“她”重新编织的崭新故事。

一即是万,沧海波涛与花田,万亦是一,峭壁繁木与鸟群,她伫立其中,记录着物语。


  第一的塔在密林深山的故乡。当族人们鱼贯撤离故土,久久回望,终无归途,记录遂不再被视为证据。


  “她”说:那里是太阳的塔,永远歌唱着的我们的根源。深红的河流湍急而激烈、对太阳的追寻与眷恋随波远行。


  第二的塔在人迹罕至的平原。当新的王国与秩序成立,碰撞交融,扭改歪曲,记录终与净化之火相遇。


  “她”说:那里是月亮的塔,永远凝视着的我们的深渊。深红的河流平缓却险峻,对月亮的痴狂与迷恋如影随形。


  第三的塔在喧嚣繁华的高城。待最后的家族分崩离析,万物归一,众生消融,记录只余空页无人写续。


  “她”说:那里是螺旋的塔,永远反复着的我们的宿命。深红的河流枯涸又停歇,对消亡的静默与顺从抵达止境。


  “她”宣言:‘维尼什’(Vanish)无法诞生‘柯瑞特’(Create)。


  “她”断言:死是终结,无人能与死者再度相见。


  “她”预言:新月之后,是永恒的暗夜。








  “……柯瑞特早已死去了,维尼什却无法接受双生的死亡。这样的哀痛与执念一直、一直贯穿着我们的血脉。”


  “作为一族的族长,一族的‘另一个太阳’,他拥有许多的子嗣……我们的祖先,为了更加接近‘太阳’,他们选择了,即使是圣灵后裔也会采用的简单直接的办法。”


  “随后兽肆虐,幸存的人类集结,先祖们离开了故乡……他们再也不曾回去,失却了路标与地图,我们的归乡非常艰难……好长、好长的一段旅途。”


  “‘她’说月亮最早是用来称呼那些接近‘柯瑞特’却永远无法成为‘柯瑞特’的孩子们,到了伊恩父亲那一代,与‘太阳’相关的血缘已经稀疏。维尼什们也早已忘记了最初的渴望,月亮变成与理魔法频率的检测仪关联——当它因为魔力盈满的时候,是满月,那些不合格者,是新月。”


  “伊恩的父亲最早使用的名字是米德拉什·夏道尔(Midrash·Shaddoll),他是双子中的哥哥,因此维尼什们遵从着些微对于‘太阳’的执念,让他过继到当时作为主心轴却已无继承人的伽斯塔家,更名伊德拉什·伽斯塔(Idrash·Gusta)。”


  “然而伊德拉什爱上的女子并不符合维尼什们的要求——他们也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太阳’,深陷人类迂腐的泥沼。于是,伊德拉什的双生弟弟——涅克罗兹·夏道尔(Necroz·Shaddoll)提议由他来作为繁衍工具。他与他的哥哥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维尼什们同意了他的提议。”


  “您的父亲,阿琉斯(Arius)是第一个孩子。他接近日光的萱草发色触动了维尼什们对于’太阳‘的幻想,他们因此很高兴,他被送到了安杰勒斯家……然后是伯纳斯(Bonus),珂萝丝(Crose),狄莉娅(Delia),伊文斯(Evens),法尔季(Fardi),盖尤斯(Gauis)……最后的孩子是泰拉斯(Tylus),他是被母亲和兄长溺爱着长大的朝灵,说起来和您的年龄相仿呢。”


  “……等等。”


  海德犹豫着,还是打断了蔚茵的讲述。


  “伊文斯不是伊恩,伊德拉什的……”


  “伊文斯(Evens)是爱文(Even),比爱文稍晚一年出生的艾文斯(Ivens)·伽斯塔才是伊恩(Irn)哦。”蔚茵平淡地回答,“伊恩……用那时的描述来说,是不得了的黯淡无光的‘新月’,这也是一切的开端。”



  “那之后发生的每件事都充满了疯狂。年幼的孩子们被直接送到红区,只有爱文侥幸活了下来,被送去伽斯塔家;在蓝区的大道上好好行驶的马车遭遇了恶徒,伊恩的母亲为了保护他死去了;短暂的明亮的日子后,灾难随着伊德拉什先生病逝降临了。一开始,是我的孪生姐姐,薇茵妲的坠崖失踪,随后阿琉斯不明不白地遭遇意外,已有身孕的卡姆抱着不信任感躲藏起来;伯纳斯突然急切于推送他的亲生父亲成为新的家主,但涅克罗兹先生本人却坚定地拥护无法使用魔法的伊恩……最后,第二的塔——“她站起身,侧身指向所在废墟后方一片郁郁葱葱之中:”——因为火灾倒塌了,成为了涅克罗兹先生和他的孩子们的巨大墓碑。另一侧的结局:再度被留下来的爱文那时是最后能够使用理魔法的伽斯塔,他无可奈何地取代了伊恩,被塞进再次堆积起尸骸的那个位子,伊恩则是卷入了火势下落不明……直到一封源头不明的来信中提到,卡姆死在了他面前,他答应她会为阿琉斯报仇。我们至今仍不知道维尼什们在其中参与了多少……但伊恩确实完成了约定。”



  “再后来,数次独活的经历导致爱文自暴自弃……那一周发生了很多事,我差点以为那就是新月高悬的日子,幸好伊恩回来了。无论爱文如何接近‘太阳’,我们都清楚,这一代的‘太阳’是伊恩。那么,只要是伊恩的愿望,爱文就会,就能够为此活下去。我也非常高兴,能以这样的状态与您相会。”



  不知不觉,蔚茵已走到海德的身旁,她浅笑着、带有一丝紧张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未被拒绝后,盖住了海德放松在桌面的,沾染着墨水渍的那只手。


  “海德,您现在,是因为什么而痛苦着呢?是可以普通地告诉我的事情吗?我们……我希望能够帮到您。”


  对于海德而言,这种温暖足以被称作“太阳的温暖”。


  这让他的思考变得迟缓。他知道,蔚茵·伽斯塔的言语中仍然有着数处不明晰、不对劲、需要继续讨论的片段;他知道,他眼前的森林遗迹会是他父母曾经微笑着挽着手,穿梭过的厅堂;他知道,他已不再是孤儿、不再是无根的游魂——可是,这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这些干巴巴的真相和往事对于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价值。


  此时真正让他痛苦的,让团长为他担忧的,让他无声地、无望地向世界求救的——


  ——“我有过非常珍惜的记忆。我普通地感到幸福,并因此恍惚,多年后,这段记忆,仿佛只是一场梦境。”


  “梦醒了,我们彼此不再相识,再也、无法、做不到——!”


  海德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不知不觉中,他已紧紧地反握住蔚茵的手。那只纤细的、柔软的手成为了他与这个世界的粘连的唯一支柱,维持着他的方位、源源给予他力量。蔚茵轻轻地用另一只手拍着眼前足足比她高上两个头的红发青年的宽阔的背,等待着他的平复,她只靠年长者的经验就很清楚,此处最需要的是时间。


  他们之间失去最多的,也是时间。





  他又重复了几次深呼吸,一次比一次更加缓慢和平稳……最终,他又重新坐在了奇妙的茶会桌前,炫目的光芒中的,坐在他身旁的是遥远梦境中永远美丽的莉塔女士,怀抱着眼睛亮闪闪如同星辰的小芙洛拉,伊文斯·伽斯塔放松地倚靠着她的椅背站着,目光投向了别处,微微眯起眼睛惬意的模样越发像只享受音乐的慵懒的大猫……



  那是莉塔小屋二层的大键琴的声音。


to be continued...




*因为薇茵会和薇茵妲弄混,Wind还是统一使用【蔚茵】,之前神志不清也在混用没管,请不要介意。
*接下来剧烈破坏观感吐槽反白!实在是忍不住了>_<
*首先!这里的蔚茵妈妈没见过尼尔!尼尔巨巨开腔才叫那个扑朔迷离双兔傍地走的!伊恩简直是大白话诗人好吗!
*其次这节又叫做《听薇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我用一节让你们明白为啥这玩意儿我要隔了四年才能写出来!》《外章PLUS百万计划功不可没》
*讲道理这篇最痛苦的部分我应该已经写完了,FLAG就插在这里了反正不会再过个四年再更新的(。)应……应该吧!
*剩下的等写完后日谈还记着再说。对了小标题的BGM是能点击的发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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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导士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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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力⑨⑨⑨的传说

支援
斯帕达
所在地
野外红区
携带金
26251 GP
活跃度
83 AP
技能点
17 SP
剧情点
1324 TP
存在感
4583 BP

理魔法A魔导开发A格斗A匕首A烹饪A键盘乐器A赌博A商业A

 楼主| 发表于 2022-8-12 15:50: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柯瑞森特 于 2022-8-12 19:13 编辑

  ■Luv Letter -Wisp X-

  梦与现实截然相反。


  不知是从何时何地何人诞生的流行说法,多在小孩子从噩梦中惊醒、啼哭后,从前来安抚的照顾者口中说出,例如:塔菲不会再临,战争不会开启,他/她会一直陪伴在身旁。


  只有美梦才会被祝愿成真。


  更多的梦则在醒转之后,无论怎样努力地握紧,都会从指缝流泻、消失、直至完全的、彻底的遗忘。


  收集传言作为谈资时,海德也听说过另一种朝灵风的说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往往是暧昧情绪的开头语,又将梦与现实拉近。



  梦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尼恩格兰解读梦境的占卜店飘散着神秘的香味,总任由少女与猫占据。夏维朗从不谈论黄金以外的梦想,尚未相遇的晓光躲藏在梦幻与泡影的帷幕之后看不真切。当下他在冷峻坚实的森染,重叠的青翠、弥散在低处的细密雨雾与温暖好闻、甜蜜而明亮的梦境截然相反,却是将手伸出窗口就能相互联通的接近。


  海德心中永远的淑女莉塔丹朵尔(Ritardando)——莉塔并不是那种会按时向教会交纳奉献、乐善好施的虔诚人士,对收养猫猫狗狗也毫无兴致,更不是家境殷实到可以任性花销的阔太太。因此,他能以“养伤”之名住进莉塔小屋,不仅得感谢她纯粹的热心和强韧的责任感,还离不开伊文斯·伽斯塔主动提出承担他所有开销,并作为(竟然真的有药剂师公会执照和行医履历的)医师附加了一段添油加醋的医疗诊断的独断专行。疼痛与淤青都是事实,难以愈合的伤口和严重的心灵受损则是胡说——预料之外的是,他反过来被莉塔小屋幸福的平常生活充分填满了(他原本认为并没有任何缺损的)心灵。


  莉塔小屋的客房在一层走廊的尽头,放置了一张窄窄的床铺,一个上下层的衣柜,一张矮桌与配套的椅就再无其他,小小的房间也没能剩下多少空间。海德入住前,因为主人的洁癖和勤于家事,即使只是一个空房间也维持着清爽干净的模样,只差一套碎花的寝具(很符合莉塔的喜好,实话说来并不适合海德)就能够使用。跟着马戏团四处流动的时候,海德多是睡在稻草堆或者吊床,对他来说木制的床铺意味着固定的住所,比起他的“家”更加有家的味道。在他入住后,矮桌上被热爱花朵的女性放置了小小白色花瓶与其中随着时节更替的花束,一盏精致的古铜油灯,与一本附赠书签的、已经失去新书特有气味的、被保管得完好无损的书籍,最初是一本歌颂阿斯方·克维莱尔的诗集。莉塔说,这样就有了生活的气息,每日醒来看到鲜花就会心情愉快,而书籍能够滋养心灵,也是很好看的摆设。于是海德不知不觉地习惯了给花束换水这样琐碎的日常,并一边与小芙洛拉共同学习增加着识字量,一边将莉塔小屋的藏书看了个七七八八。


  和螺旋阶梯的小木屋相比,庭院非常宽广,因莉塔的喜好种满了五光十色、熙熙攘攘、会在不同时节轮流绽放的花卉。于是,有窗的房间在森染频繁的阴郁雨天也有着不错的采光。即使是最邻近那棵高大苹果树的起居室,也能享受到穿透树梢的丰沛的阳光。莉塔认为被阳光唤醒的清晨是最棒的,海德深以为然,不知不觉掌握了如何更好地向两边收束窗帘才能维持美观整洁的细节,并注意起窗户的及时除尘和清洗。


  保养良好的草甸是野餐、露营与派对的最佳场地。莉塔喜爱快乐与分享,她追求着美好的相遇与精彩的别离,美丽热情的她也吸引着他人的目光与停驻,似乎所有人都乐意成为她的玩伴和朋友,愉快、热闹、洋溢着美妙乐声的聚会是莉塔小屋每周至少一次的惯例。海德几乎以为自己要在这里认识整个森染城的居民——夸张的说法,但海德在那段时间确实足不出户就成功通过与各类不同的人群的流畅交流拾回一些可悲的自信。难以交流的才是唯一,这样想来有问题的是那个“唯一”而并不是他才对。



  一开始预计的逗留期限是到马戏团从时茵巡回归来,预计二至三个月。但可怕(海德并没有感到害怕,他用极力的吃惊表情掩盖过去了)的冲突和改变历史的事件不断地发生,噩梦降临到了现实——皇帝的疯狂、离奇的死亡、燃起的战火、出逃的朝灵、硝烟与阴谋……最后,改朝换代。


  那是S.A.389至390年间发生的事,那一年极大丰富了海德的情报信息库,但并不适合拿出来作为谈资,或者说,只有与极个别清醒的政治狂闲谈时才有用处。对海德而言,价值甚至不如莉塔追加上果酱装饰的烘焙面包。而他知道当时看似未受剧变影响森染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位置,要到更多年后,当秘密不再是秘密,历史的尘埃开始飘落。


  受到这一连串事件影响,玛哈特团长的马戏团困在时茵许久,又出于一些考虑进行了追加演出,海德便在莉塔小屋寄居了整整一年或更久。告别时莉塔不舍地询问他是否愿意留下,就把她当做母亲,将森染视作家乡——他却因为一个离谱的原因艰难地选择了婉拒……在那之后,他一直思考着,若他当初选择留下,后来那些令人痛苦的事情是否就不会发生,或是有更好的转变和发展……思考没有结果,他能确定的只有世间肯定会少一名技艺精湛的天才魔术师,和小芙洛拉肯定会多一位极度溺爱她的哥哥这点。



  海德内心中母亲的模样的确是靠着莉塔才有了最初的具体概念。



  即使莉塔经常被伊文斯取笑“不会育儿”“反被孩子担忧照顾”“没有母亲的模样”,她依然是海德心中最接近母亲这个形象的女性——毕竟她的女儿小芙洛拉被养育得那么懂事贴心!那么地可爱乖巧!这个理由就胜过了一切!海德只要看到小芙洛拉扬起的笑脸,他的内心就不再被那些模糊的怪物和扭曲的情绪困扰,变得柔软而温顺,仿佛悬浮在空中,又不再像断了线的风筝那般漫无目的。他人生中的第一支舞便是在莉塔小屋的舞会中,伴着莉塔亲自演奏的优美大键琴声,牵着小芙洛拉的手完成的。这是他每次回想时,都会再次增加获得感的宝物。


  芙洛拉的父亲从未出现过,她用软乎乎的童音对外自我介绍时都是自称“芙洛拉·黎塔”,一个和莉塔小屋门牌上登记的完全不同的“姓氏”,似乎是一种强调母亲的稚嫩的努力。莉塔的丈夫像是完全不关心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在这个家庭中一直缺席着。在多次的聚会和邻居闲谈中,海德勉强拼凑了出一些不算逾越的了解:因为莉塔丹朵尔是平民而对方是贵族,所以随着《纯血政策》的颁布婚姻自然而然无效并解除了。莉塔像是无事发生一般欣然接受,回到了自家的老宅子独自抚养同样因为血统被丢弃的孩子,并笑着拒绝了所有热心婶婶姨姨的上门说亲。


  她说她无法再爱上其他人了,这对其他人不公平。


  于是她更多被称为莉塔女士而不是某某夫人,现在的她只是少女时代的“莉塔小姐”的延伸,她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没有沾染上任何人的色彩。


  再之后,随着伊文斯·伽斯塔这名适龄的青年才俊突然又自然地出现在她的身边,逐渐没有人再提不解风情的事了。


  但海德很清楚,他不用参考任何人的看法,光是用自己的眼睛看着就很清楚,伊文斯只是莉塔的“茶友”,只是“蹭饭的和管饭的”关系,以及,知音。


  某种海德当时尚不可知的、相似的觉悟使得伊文斯和莉塔女士看起来心意相通,他与她之间的默契更接近同道中人的共鸣。伊文斯固然酷爱着莉塔小屋的乐声。他曾坦言,他就是在之前的某次露天家庭音乐会闻声而来,随之与莉塔女士一家相识相知。当被问及他是否有擅长的乐器时,他带着释然的笑容,说他曾经有过很棒的小提琴,活泼又调皮的“瓦吉娜”,但在双手受过伤后就不爱弹奏了——不是因为不感兴趣了,只是他再也弹不好了,也没有想要献上音乐的对象。然后他与莉塔又进入可能重复了上百次的音乐话题争论。莉塔不知用什么方法哄骗过伊文斯让他自愿加入过一次演奏会,并在那之后惋惜着他的不作为。


  “音乐又不是仅献给神或者谁的,只要生命存在就会乐声不止。”


  这是莉塔的观点。


  于是海德默默地把乐器演奏加入“将来有一天必要尝试”的课程中。


  如果他想成为一名能够像伊文斯一般毫无违和地站在莉塔女士身边的绅士,在某一天自然而然地站在“芙洛拉小姐”身旁的话,必须学会的事情可太多了。其中一点是正确地尊敬女性——过度探知秘密并不合适。他也绝对不愿意使莉塔为难……反而是莉塔主动找上他,并提出了奇妙的愿望。


  “我希望,海德你能在之后适当的时机为我传达几段口信。”


  “女性生来脆弱,在这个时代不知道明天与意外谁会先来到,我也没有打算活成皱巴巴的老太太……红颜薄命正是最符合一个难以忘怀的故事的重要情节吧?”


  “……可以的话我想成为他难以忘怀的人……但我还没有放弃成为一名好母亲。能够预想到的事情,我都想做好准备——”


  “——所以我向她推荐了你,黑蒂斯,接下来的对话,一字不漏全部记住。”


  伊文斯·伽斯塔看着遭受到冲击目瞪口呆的他,事不关己地笑着,如此说道。



  时间是S.A.390年的一月二十二日。


  骑士王朝颠覆的消息伴随着恐慌悄然扩散,罕见的冬季雷雨应景地降临,一场声势浩大的终幕。傍晚时分仍然雷声阵阵、电光不止,狂暴的雨为森染隔离开他城的纷争,铸造出更坚固的牢笼。


  谁才是笼中鸟?安全,亦或是煎熬。


  海德出神地看着窗外仿佛不会停歇的大雨。伞在这种程度的雨帘中派不上用场,所以,不想被淋湿而生病的话小芙洛拉就应该乖乖呆在教堂里无法回来——早晨还只是黑云沉沉的时候,戴雅食品店的小儿子急匆匆地把上周订购的食材送来,提到希尔教堂一场久违的,管风琴为主乐器的圣歌会即将开场,小芙洛拉期待了这样的演奏会好久,拒绝显得太残忍了——海德没有同去,他不想处在气氛僵硬的场合里,也不想看到小芙洛拉为难或者苦恼的表情。他借口头疼留了下来,并随着雨势越发猛烈越后悔,他应该陪在小芙洛拉身边的。在教堂中的她应该平安无事,但只要没有亲眼见到,他的内心一直忐忑不安着。眼见着到了晚餐的时间,他的烦忧感加剧,根据他的记忆,教堂里的食物只能算是可以充饥,食之无味,夜晚的保暖更是令人无法信任,若逗留的听众太多还会出现物资短缺……


  她会害怕吗?她会因为雷声颤抖哭泣吗?她会……同样希望此刻他在身旁吗?


  向幼小的女孩这样提问实在太过分,只会让海德不住地自我憎恶。


  莉塔就是在这个时候,抛出了关于“留给未来的口信”这样一个沉重的话题。梦境在此处随着雷鸣闪电崩塌,冷雨趁虚而入,与现实混成一片发白的水雾,寒冷渗透,指尖因此而麻木。一切变得不太真实,一切真实将由他记录。


  海德他非常乐意成为承载莉塔爱的话语的一页信纸。一边感受着被莉塔信任的自豪,又一边觉得未被当做普通孩子看待而有些寂寞着。罪魁祸首的介绍人伊文斯则是好整以暇地享受着温暖的香茶和甜点,同时作为另一个声音,引出莉塔的回忆,与其交谈,再被海德细致地、小心地、珍重地记进心底。


  莉塔在想要传达的口信之前,先提起了她自己的恋爱故事——她与至今仍然深爱的那一位的曾经。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法斯哥哥的婚礼上。”


  海德在聚会上见过“法斯哥哥”这位客人。小麦色的肌肤,高大的身材,一位符合森染尚武风气的结实男子,铁匠公会的一员,在武器市场有着自己的店铺,虽然沉默寡言极少表达,对环绕莉塔小屋一周的篱笆的维加固工作却一丝不苟,可说是这一家人默默的守护者之一。


  “法斯哥哥和我算是是青梅竹马,他年长许多,是我唯一的亲人的兄长的朋友。兄上在晓光经商经常远行,我从小时候开始就得到了他的许多帮助,他是非常靠得住的第二个哥哥。”莉塔流露出轻微的羞涩,也许因为旧事可笑,也许因为即将涉及她的那一位。


  “他结婚的时候我非常、非常地难受,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被擅自闯入者破坏了,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我们再也不会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所以我虽然笑着祝福,为他们献上欢快的大键琴曲庆祝,心里一直压抑着,难受着……然后那个人,听着我的琴声就哭了出来,很突然很莫名其妙对吧,在场的大家都吓了一跳,带他来的先生一慌张,就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他那时妻子刚过世,一直闷在家里,朋友看不下去,强行把他拉出来散心,然后来到婚礼现场,听到我的琴声……一般都会以为他想起了和妻子的婚礼,想起了妻子才伤心难过的,对不对?可是——”


  “——如果你好奇年龄差的话,莉塔比他足足年轻15岁,黑蒂斯你可以随意记一下。”


  伊文斯突然插嘴,莉塔脸上全部的柔和和羞涩瞬间消失了。很快,她蹙眉看向伊文斯,发起了抗议。


  “喂——!年龄才不是问题!爱才是最重要的!……等、等等!女人的年龄是秘密诶,随便透露秘密的就是这~张~嘴~吗~”


  气鼓鼓的莉塔边抱怨着,边伸手对伊文斯的脸又揉又捏,而后者嘻嘻笑个不停完全不像得到教训的样子……海德看得目瞪口呆,仿佛他们才是小孩子,而自己是……是……


  是一块流音石。


  “总、总之!婚礼结束后的聚餐,他特意找到我向我郑重道歉,他说他是因为觉得琴声非常悲伤所以才哭泣的……很不可思议吧?他认为是自己的误解和失态,但是实际上,在那么多的来宾中只有他感受到了我真正的心情……并且,他为我哭泣了。和这边这个挑食的自来熟完——全——不同呢。”说着,她戳了一下正在挑出曲奇上的蔓越莓的伊文斯的脑袋,后者非常配合地回以一个夸张的摇头晃脑,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同时笑了起来:“他和伊恩完全不一样。他不爱笑,不擅长聊天,不会轻易表达自己的看法……和安静的环境十分般配……对待他人总是有礼而疏远,意外地容易落泪……那种忧郁的气质对花季少女来说真的很有杀伤力……”


  “她是说她一见钟情了。”


  “是二见钟情!”


  “然后女追男隔层纸,她很快就把可怜的男人搞到手啦。”


  “呜哇哇啊啊不要用那么粗俗的说法伊伊伊文斯伽斯塔!我我我我们的罗曼史才不是这样的!”


  “亲爱的莉塔你不愿详细告诉我,我只好按我的理解总结了。”


  “怎样的大作家才能按你的要求写出15厘米厚的通俗本那么多的内容啦!”


  “那只是最基本的厚度吧。所以我才帮你总结,否则明天天亮都不能进入正题。”


  “唔姆唔姆……可是……就是……嘛……嘀嘀咕咕……”


  眼看着说不过他的莉塔败下阵来,伊文斯发出了轻笑。


  “黑蒂斯,这段可以不用记下来——记下来了也没关系,和平时不一样的莉塔也很可爱吧?”


  “呃、呃——”


  海德不知如何接话,幸好莉塔很快接下了话茬:“——海德,听好了,这种轻佻的口气只有在你确认自己长相不错的时候才能使用哦。不然可爱的女孩子,比如可爱的萝拉说不定就会讨厌你呢!”


  这确实是非常严重的情况,是必须刻骨铭心的警告。


  伊文斯摊了摊手:“莉塔,萝拉不是只看表象的孩子,黑蒂斯很清楚这点才会深陷在太早的苦恼。你不要再给他增加不必要的压力了。”


  他无法逃避命运——海德看到伊文斯以无声的口型如此补充,他恶狠狠地回以“请您闭嘴”的眼神。眼前这两人明显是全然了解他那些小心思,并且反应既不成熟的大人也不稳重的长辈……成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也难怪芙洛拉除了“妈妈”以外极少使用长幼辈分相关后缀,直接称呼他为“海德”。他为此一直暗自开心。


  “……我更担心萝拉一些。”莉塔对伊文斯的回应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因为她和那个人很像……明明是不喜欢、不擅长、不想做的事情,却总是会为了他人而勉强自己,对自己说谎,容易受伤却不轻易求救,默默自己背负着没有意义的使命和无人在意的责任……自我牺牲呀,自我奉献呀,这些多余的觉悟真是太讨厌了。爱呀,眷恋呀,思念呀,明明应该更自私,更任性,更肆意妄为……”


  “萝拉还只是稚嫩的小花蕾,现在就如此断言好吗?”


  “因为我是母亲,母亲就是会知道的嘛。”


  伊文斯无表情地眨眨眼,没有反驳这句话。


  饮完一杯微温的红茶润了润喉后,莉塔将话题切入了不为人知的,如她所言,更自私的部分:“我其实……最初只是和那个人赌气,希望那个人能够为了我鼓起勇气,能够说出真心话,我也能得到绝对不会被任何事物撼动的,他确实爱着我的证明……结果陷入了僵局,还被时代的潮流拿着扫把和抹布驱赶抹除……真是活该。最了解他的人一定是我,我早该想到会失败的,注定是失败的。”


  “这部分就算说不要记住应该也没用吧,那就好好地记住,并保管好秘密,黑蒂斯。如你听到的那样,她婚姻失败的根本原因是她个人的任性妄为。和热恋中的少女询问恋人‘亲爱的我和你的母亲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哪一个呢’,然后对回答不满、最后发生争吵差不多水准。毕竟她当时刚刚结束少女时期,时代的潮流只是不幸地正巧当值,即使没有《纯血政策》,他们也会纠结成乱麻,一出闹剧,同时没有结局。”


  ——毕竟性格完全相反啊。海德看见伊文斯的唇语,与一个奇妙的仿若自嘲的笑容。伊文斯轻轻粘过他的注视让海德立刻意识到这也是需要加入记录的一段。他忍不住有点走神地盘算起伊文斯是不是应该补个“追加记忆寄存”的差价——正想着,伊文斯把果酱饼干的点心碟推到了他面前,一如既往仿佛能够读心的“默契行动”。完全没注意到身边这串小动作的莉塔则是垂头丧气地认真反省着。


  “呜……是很幼稚啦……当时明明很满足了,不得到确切的回答也挺好,我就应该坚信着自己就是他的幸福所在,比起政治联姻的前妻他绝对是更喜欢我,纪念碑一样的公公和两个亲切的继子也成功驯服了,兄上也好好说服了……唉,感情的事情哪有什么赢家败者,究竟在追求什么答案啊,究竟哪里觉得不够圆满了呢,我现在完全搞不清楚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法回头的呢……”


  “她的现况是,她自我认知中她和他都没有对错,却僵持不下。个人愚见,他们只是因为没有人能做到退一步。她是出于无聊的自尊和对于不确定的恐惧,另一位则是倒霉的利他主义,牵扯到太多两人之外的事物而无法迈出步伐。成年人的世界是很为难很残酷的,好好记住吧,黑蒂斯。”


  “有的时候真希望现任贵族们统统大爆炸,好好革新一下阿泽兰上流社会。”


  “如果他们都幸运地有个频率够高的继承人,你恶毒的愿望或许会成真……等等,你期待多久了?”


  “从去年秋季开始吧。毕竟都已经给我亲爱的孩子带来不良影响了嘛,这样比较有母亲的样子吧。”莉塔叉腰笑起来,似乎对于现况还颇有一丝骄傲,伊文斯少见地掩面长叹,因为动作过于夸张反而显得他在掩饰真正的心思。


  “如此祈愿的人只怕是太多了。我下个月要因此离开森染一阵子——前线太需要医师了,是赚钱的好时候。”


  “还真是从头到尾都在给人添麻烦呀,‘伊迪斯’先生。那么‘伊文斯先生’准备带什么礼物回来抵扣点心费呢?”


  ……比起莉塔有点危险的发言内容,逐渐令海德感到不妙的是伊文斯竟然拥有普通叙述能力这点——所以他并不一定要靠一万个故事相互嵌套才能表达个人看法的吗?!所以他果然是一直在戏弄自己?!


  “可不是哪里都能捡到‘黑蒂斯’的啊。我会看看新的琴谱和诗集。”


  “说好了哦~新颖的点心也可以,我会复刻出不输给原作的版本,是很适合的投资哟!”


  “是是是,记下啦——黑蒂斯你没必要记下这些,赶快忘掉——话说回来,莉塔,我与你家那位不太合拍,几次接触他都很明显排斥我,无法帮你探探口风,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伊文斯岔开了话题。海德冲他做了个鬼脸表示已经好好记下他应该带回的礼物单,得到对方一张似乎真的在担心钱包不保的苦涩笑脸。但因为对方是伊文斯,那份苦涩大概只有三成可信。莉塔也深知这点,完全不受对方表情影响,微笑着顺着他的话题继续了下去。


  “因为你和我很亲近而吃醋了。很单纯可爱,对吧?如果你贴得太近他会后退到三米之外的哦,所以建议墙角作战。”


  “可行的建议……我下次试试。不过,我们是闺蜜吧?他为什么要吃醋???”


  他好像是真的很不理解。


  “没有成年男性会用闺蜜指代自己吧,伊恩。”莉塔无奈地摇着头,“因为大家都觉得我们很般配吧——不过,你也有的吧,重要的,却再也不会相见的恋人?我们只是不幸的同病相怜而已,真希望大家都能敏锐地发觉这点少向他说闲话,他真的会因此更不愿出门然后变得更苍白的,唉……”



  在莉塔长长的叹息声中,海德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伊文斯,四目相对,那双略带深红色泽的紫眸平静得毫无波澜,像是凝固了一般甚至不再眨动。这非常不寻常。海德捕捉到了,之前隐约觉察到的他与她之间的相似处——


  ——他和她都不再和深爱之人相见了。这是由他和她自身的意志做下的重要的、不会轻易更改的决定。


  他再也没有想要献上音乐的对象了……所以,伊文斯的重要的、深爱的人已经……



  “……花点时间把那些纠结和矛盾都梳理开吧,趁着你们都仍然活着。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吧。”伊文斯淡淡地说,听不出情感色彩的声音。他的目光偏离到茶壶,拎起盖子,判断剩下的量后,为莉塔面前的茶杯重新满上红茶。


  “在感应到死亡的时候,我也许就会变得坦诚吧,反正再也见不到了,该说的话都应该说完,然后也能够,借由死亡得到不会伤心不会遗憾的回答。会这样的,对吗?”


  “你的人生属于你自己,莉塔丹朵尔。”


  “……谢谢,我会慎重地思考的。你确实是最好的闺蜜,伊文斯。”


  “黑蒂斯已经知道了足够的情况,你把口信交付给他吧。我是‘意志’,他是‘记忆力’,作为备忘录比一般人更好使。”


  “啊,那个柯瑞特和维尼什的故事的设定吗?”


  海德一愣,他也不知道他为何感到不对劲,但他就是觉得这不行:“您竟然把‘死去的太阳’的故事告诉了莉塔女士吗?!”


  “咦?不是柯瑞特和维尼什的双子快乐大冒险故事吗?会遇到被分裂的‘兽’的各个部分逐一利用智慧和勇气挑战胜利的可爱童话故事,不对吗?孩子们都很喜欢哦,还做了默写本呢。”



  轰——



  窗外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


  海德痛苦地,仿佛被雷声吓到般抱着头蹲到了桌下的阴影中——他就知道!他早就知道!伊文斯·伽斯塔就是这样的人!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何时说的是真话,下次编的又是什么故事!


  莉塔笑着,也在一旁半蹲下,轻轻地拍着海德的背部,充分理解他心情的安抚。


  “我、我没在屋子里看过这样的默写本。”海德略带犹豫地,半是挣扎半是撒娇地闷闷出声。缘由其实他早就知道了。莉塔也是。


  “啊啊,没给你看过的话——所以,你们依然还不准备和好吗?


  她的声音满是笑意。她显然完全未被困扰。她没有兴趣插手。她不好奇彼此的立场。她也不提供任何可能造成倾斜的意见与期望。


  但是对海德而言,只是这样一个无心的疑问,他就被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在他了解了莉塔的恋爱故事之后,他一贯的知情达理瞬间得出了一个不由分说的答案。


  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真正的答案,但他已被莉塔的恋爱故事侵蚀,无论答案对错,他的思考已经被不可逆地改变了。



  伊文斯仍然淡然的声音拉了他一把:“莉塔,从来没有友好过,是无从谈论和好的。”


  “从未?”


  “从未。


  “哇哦——不愧是我的孩子,很能坚持自我嘛!”


  “你倒是对自己自我的个性是罪魁祸首很有自觉啊。”


  “难道是我的错吗?啊,是同一回事吗?真糟糕,我又要母亲失职了……”


  “即使这样黑蒂斯也会好好地记住口信并且传达的,我会让他跨越不必要的——”


  “——不是那个意思,伊恩。我并不是在担心口信可能无法传达的问题。这方面我相信海德,而且——”


  即使不抬头海德也能从得意洋洋的声音中听出莉塔的胸有成竹。



  “——我从来不需要担心那个孩子,我的困局对其而言只不过是一扇随时能轻易推开的门罢了。”



  她的声音洋溢着信任与快乐。




  “毕竟你们都仍然活着,还可以不断地相见和对话,这就足够展开许多可能性了,对吧?”





to be continued...


*破坏气氛吐槽下收。
*伊恩大大,我的周末早间档儿童特摄单元剧脚本超人——!
*这节经历了刚写完“什么玩意儿啊?!”,第二天起来看看“咦竟然还整挺好该说的都说了?”,修修改改后“这样也不是不行”的各种阶段……所以人啊,还是要努力写出来,多烂都还能救一下的……大概(。)
*一直很苦恼怎么表现莉塔,或者莉塔到底是怎样的……反正写出来是这样她就是这样,那些夸赞之言当做海德的恋母滤镜好啦——!
虽然我觉得她配得上那些,首先,大美人就解决了80%的问题!(画不出来.jpg)
*其实还能再修修,但是我迫不及待想写下一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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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9 17:00: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柯瑞森特 于 2022-8-30 15:03 编辑

  ■Luv Letter -Awakening Conscience-

  对,你是对的,莉塔。


  不对,你说的不对,莉塔。


  你一定不愿看到吧。


  你一定不会看到吧。


  永远的淑女已在梦境中沉沉睡去。


  那是不会再苏醒的、永远的长眠。




  云彩稍稍略过,悲伤侵染天空。阴云自南方而来,暴雨即将抵达,又或是被追上。


  海德挣扎着从遥远的梦境中醒来的时候,朦胧的眼首先对上的是一片漆黑,他一愣,几次眨眼,映照出他呆滞神情的那片星空带着满足的光点逐渐远去,随后一整个呈现在他霞紫色眼中的是,有着一头黑色胡乱翘毛的长卷发高大青年,微微眯起眼微笑着、像是一只懒洋洋大黑豹子——比起猫更凶猛、更迅速,更危险……包裹青年的大片深色调无声而庄重地宣布着警告。


  黑发黑眼,朝灵。


  气质陌生又熟悉。


  在他的神智能够清醒到将新学到的知识与面前的人物串联起来之前,大大咧咧的朝灵青年先向着身后倚靠在门口的人打开了话匣子。


  “我赢了~是稍微偏红的紫色~我就说要这样才对嘛,他可比你更伽斯塔 。”


  “好好好行行行对对对您也比我伽斯塔——等等、我的A又不是伽斯塔的A也不是阿斯塔(Asta)的A!紫眼睛的阿尔洛人城区大道上一抓没有三十三也有二十九,您都去认个亲您看人家认你吗?”


  “啧,你今天攻击性很强啊,我懂我懂,心情很复杂吧。你可以放心,我觉得你应该是弟弟,以后有哥哥可以撒娇啦,这不是好事吗,卢☆兹小☆弟♪”


  “哈啊……我可不想被爱向哥哥撒娇的泰·叔·叔这么建议……啊,你醒了,睡得好吗?”被高大朝灵青年遮住的另一人往一旁走了走,探头看向海德,关切地问道。于是海德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双目相接的瞬间,海德就明白了:蔚茵·伽斯塔所言非虚。



  他是记着这双眼睛的,他们曾经那样地贴近过,比任何生命都要亲密地团在一起。



  非常久远的过去中,他与这双令人怀念的双眼的主人总是对视着,就像是与飘荡在黑色雪夜的海蓝色幽火相互凝视……那也是他对海蓝色的最初认知。当他跟着马戏团到晓光举办演出时,无边无际的大海给他带来了少见的巨大亲切感,漫步海滩也成为了他寻找演出灵感时的习惯。他曾经热切期待着践行“一起看海的约定”的时刻,然而……


  苏醒的记忆中飘渺的蓝火,现在已然变为深邃的、洒落微光的海面,只有四目相交时感觉到的些微凉意未曾改变过,比起任何话语都更加鲜明的知觉记忆。


  海德再次对自己记忆力的离谱程度增加了些许认知。



  海蓝眼眸的青年肤色略黑,是一种经常在外奔波的体力工作者常有的健康晒黑,脸部轮廓颇为硬朗,在外貌上与海德不甚相似,但配备了风镜的帽檐下露出来的几缕绯色的发和相仿的身高似乎又在虚弱地宣告他们之间的关联——即使是同性别的双生子也不一定会长得一模一样。相似的是身材与发色,他们的眼睛则分别继承了父母的紫与蓝。


  根据蔚茵·伽斯塔所提供的情报,海德能稍微建立起为何先被抛弃的是对方,而自己被相对稳妥地留给了玛哈特团长的假说:他们的母亲能且只通过他的眼睛追忆他们的父亲,她更重视丈夫的幻影。海德不清楚对方是否会介意母亲的偏心(海德自己并不在意,他对母亲根本没有值得为此感到抱歉程度的印象),但因为对方同时还是打晕了自己再搬运到无人大草原上的犯人,海德决定不再多加考虑对方可能的情感需求,直接单刀直入切入话题。


  于是,值得纪念的“初次见面”的开场白就变成了这样——


  ——“我讨厌疼痛。你如果从正面直接邀请我的话,我也会乖乖跟你走的,绑架犯先生。”


  “呃、啊、诶,都、都是泰说不要暴露的!他没和我说你是谁!我在蔚茵夫人‘哎呀,我没告诉您吗’之前对您一无所知!我就是个杂役工具人——泰你不要再笑了!”


  学得好像。


  所以蔚茵·伽斯塔是真的有些迷糊,还是和端庄优雅的外貌不同,意外地是个喜欢装傻的调皮女性呢……



  “再次见到你很高兴,我是海德·安杰勒斯。”


  海德直起上半身,坐起,同时向着海蓝眼睛的青年伸出手去,对方愣了一愣,眼底似乎还有些踌躇,但动作不带任何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


  如同站立在镜前的同步。


  “呃、呃对我来说是应该是初次见面?我是荷鲁斯·A——啊,没错,安杰勒斯的A,因为我对继承遗产毫无兴趣所以蔚茵夫人建议我不要随意挂着那个姓氏——因为是荷鲁斯所以是‘卢兹’,我也很高兴能见到你,黑蒂斯……你应该更喜欢‘海德’?”


  “你的话怎样称呼我都可以,亲爱的卢兹。”海德顿了顿,笑着补充:“看来安杰勒斯的确是个不要轻易使用为妙的姓氏,毕竟会被不由分说地打晕绑架呢。”


  经过对话,海德对于对方好好地补习过“蔚茵·伽斯塔课程”并已经合格毕业这点深信不疑。也可以说对方肯定熟悉一个更古典的“柯瑞特和维尼什”的故事,所以对方知道他尚且不知道,也未必需要知道的一些典故。但他并不介意。他确实产生了可以被归纳为“亲昵”的情感,称呼问题在这份情感面前无足轻重。


  他终究还是长成了无所谓被如何称呼的“成熟的大人”。


  荷鲁斯一脸诚恳地接下了海德的坏心眼调侃,低垂着眉赔礼道歉:“真的非常对不起,就让我把泰那家伙藏好酒的地点告诉你赔罪吧,你比较喜欢什么年份的?”


  “喂喂喂卢兹,那我要在你的‘黑炎龙号’上开个洞了哦。”


  朝灵青年爽朗笑着,装模作样的往旁边做了做敲击的动作,只得到了荷鲁斯幽怨无言的一撇。海德这时才认真地关注起他现在所处的环境:一言以蔽之,是小型客艇的内部主舱的部分。周围井井有条地放置着收纳木箱,他现在正坐着的也是由几个固定在地板上的木箱堆积而成的临时的床,铺着寝具,介于客舱与货仓之间的氛围,可以推测这应该是贵族和有钱人才会有的私人空艇,功能性高度混合,而名字应该就是,“黑炎龙号”。


  他挺喜欢这个带有幻想感的名字。


  观察环境结束后,他也完美地将朝灵青年与蔚茵口中的“泰拉斯·伽斯塔”进行了关联。根据时间线描述,泰拉斯可能还比他和荷鲁斯还要年幼至少几个月——


  ——“一流的魔术师是禁酒的,您的收藏不会有任何缺损,泰拉斯叔叔。”


  但善解人意、能够自然加入任何话题的他怎么会错过这种机会呢?然后他满意地看到泰迅速摆出夸张的嫌弃表情并不断地严正拒绝“叔叔”的叫法,和荷鲁斯忍俊不禁,终于露出的笑容。



  这一刻,海德确信,他终于找到了他的族群。



  他们都还活着,将来还会有很多时间去填补、去拓展……去成为真正的家人。



  接着,海德想起了他为何会昏迷:他向着蔚茵·伽斯塔努力地、挣扎着讲述了“莉塔丹朵尔的死讯”,给他不断带来苦楚的最初的源头。在蔚茵温柔的安抚下,他终于能够痛哭出声,继而失去了意识。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眶,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蔚茵的身影。


  “嫂子已经回去了。”泰看出了海德的意图,“西北山脊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她答应过爱文哥要一同前往探查,所以把你带过来后就急匆匆走了,毕竟再晚些天要黑了,可不是前往红区的好时间。她有好好地把你嘱咐给我们——”


  “——她把我带过来?”海德敏锐地发觉到一个不可忽略的点,“您是说,蔚茵女士,她一个人……?”


  他敢确定当时附近没有第三个人了,如蔚茵所讲述的话,伽斯塔家即使加上分家恐怕也没有剩下多少人,他对亲戚的实际数目说不感兴趣肯定是骗人的。


  “不要小瞧嫂子比较好哦。如果不是我们比嫂子要高大,她绝对能笑着把我们三个一起轻松拎起来,就像拎猫崽那样。把一个你从废墟那头扛过来轻而易举啦,森林里轮子不好使,你下次见面可要记得谢谢她。”



  ……这根本不是海德期待中的回答。



  稍微想象一下泰口中的离谱画面,他就因为强烈挫败感深深掩面:“感谢您的提醒,我会牢记的……以后必多加注意。”


  以知晓自己的丢人场面为代价,海德明白了他们为何能放心让蔚茵一个人回去——但是,蔚茵女士的武力值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这已经是怪力程度的描述了吧!还是某种不讲道理的魔法?!首先排除掉描述上最接近的星魔法……


  “时间是不早了,我们马上出发吧。”荷鲁斯说道,打断了海德的思考。他关上了身后本来敞开着流通空气的舱门,舱内只剩下许多扇小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日光。和海德微笑挥了挥手示意暂别后,荷鲁斯径直前往了应该是驾驶室的前部房间,并关上了门。接下来这段时间他拒绝打扰,单人驾驶总是需要长久的注意力集中和谨慎的精力消耗。


  “……绑架的继续?”海德看向泰。出于身为朝灵的自觉,泰已识相地移动到了离驾驶舱最远的主舱后部避免封魔影响。一阵轻微震动,“黑炎龙号”平稳地启动了,并在一段滑行后,漂亮地飞向了天空。海德从小窗向外看去,空艇前方一片蓬松丰腴的黑羊群正在漫游空色的草原,没有任何熟悉的风景能够告知他目的地。


  “玛什么马戏团那块嫂子会联系的,她还说必须要当面感谢养育你的人们,我劝你不要在场,我们家能正常处理那种场面的只有蔚茵嫂嫂,而且能处理得很漂亮。你就当作天赐的休假吧。”


  海德对于短时间内被摸清底细完全不感到意外,也确实听到泰描述的场面就一阵尴尬的鸡皮疙瘩,于是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提出了新的、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森染。”


  海德愣了愣,一时语塞。几乎同时他看到泰警觉地抬起头看向主舱室天花板(对于他的身高来说是伸手就能触到的高度),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继续着话题:“你不是无法写出信吗?嫂子的建议是: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要写信太拖沓了,根本不理解少女心,也并不是最佳选择,比起写信,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排除万难立刻前往可怜的少女的身边才对——下来吧,我听到你了。”


  泰猛地击打了一下天花板上的封闭着的通往舱顶的特殊舱门,短暂的静默后,天花板上,一层绝对很贵的结实金属皮外,传来了一串银铃般明亮而清爽的笑声。



  之后,一团毛绒绒的阳光坠入了机舱内。



  准确地说,是在泰带着笑容打开特殊舱门后,少女如同顺滑的光流一般,从舱外柔软轻盈地翻落在泰的怀中,散开的金色卷发色泽温暖,转而看向海德的双眼,是盛夏洒满了闪烁光斑的树影的浓烈的绿,鲜明到刺眼的色彩。相较之下,少女颇为英气的面容也只能算是单调朴素,匀称的身材可能属于正好的刚刚成年,或者高挑的十四五岁,被高大的泰用抱小孩的方式抱着的时候怎么看都只是个在撒娇的小女孩,可她投过来的视线却完全相反,似乎她才是此处最为年长的那一个,目光几分轻蔑,几分包容,一点好奇,一点乏味。



  海德很快就领悟到少女正是“米特拉丝·伽斯塔”的事实,并因此彻底理解了此前蔚茵闪烁其词的原因,与被她找到的、不附带任何信物的荷鲁斯为何能够笃定血缘的解答。



  明明是开朗的、明媚的少女的笑脸,他却勾起了莫名其妙的朦胧错觉,隐隐约约中,是来自一双带有雾气的霜蓝色双眼的注视——



  ——他想起了那个雪夜。他想起了女人的侧脸与流淌下的泪光。他以为那只是雪花,温暖被黑夜吞没。



  他理应记得的,他曾被轻轻地唤作“海德”,所以他只是“海德”,只愿是“海德”——



  ——他再也无法直视毫无征兆闯入的少女,但即使避开、藏入手臂的阴影,冰凉感也在他的全身不断扩散。他几乎以为,此时已是黑夜中的旷野,遥遥望向他、照耀着他的正是一轮皎洁诡黠的月光……




  “……虽然听说过血脉越浓感应越强,你这样也太夸张了吧,喂,还好吗?”



  那轮月径直朝着海德的脸撞过来了!



  米特拉丝低下身子,凑近了海德的脸(后来他才想起来一开始泰也是这么接近地观察他的——伽斯塔家的家教肯定有某些不可推卸的问题),几近强迫地挤进了他的视线。


  “还是在晕空艇?明明长得这么高大,怎么这么没用呀,海德。”


  她轻笑起来。


  “见到你很高兴,她已经离开了,所以你可以抬起头来了吧?我有想问你的事情。”


  “那是我要说的话,米缇。”


  泰显然很想把米特拉丝像拎小猫一样拎起来进行一些类似长辈教育的行为,但他现在不能距离驾驶室太近,只能不甘心地口头教训:“你不是出发了吗?是谁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一定要在今天启程的?”


  “是好日子呀,你看这不是找到海德了嘛~”


  “米·特·拉·丝?”


  “……朝灵真的很相信吉凶占卜啊,泰真啰嗦。”少女全然不顾泰投射过来的压迫感,潇洒地转身顺势在海德的身旁坐下,十指在膝上交叉,她坐在简朴的木箱上却仿佛坐在王座之上:“我听说他和那个人相处过不短的时间,这对我来说呢正好是旅途的重要参考,泰。”


  泰垂目,无声地叹息,合上了特殊舱门后也在一团塞满了柔软羊毛的麻袋上坐下,从摆放的位置来看那应该是他的专座,正好适合被人类圈养的一只大型猫科的尺寸。


  “嫂子居然没发现你?”


  “哼哼~我藏得可好了。”说着,她解开缠在手上的紫边白巾作为发绳将蓬松的卷发高高扎起成马尾。她经常会用这块头巾把金发全部包裹起来从而降低显眼程度,只是简单的处理却很不幸地非常有效:“这是测试我的潜行水平的好机会!虽然,虽然最后还是被泰发现了……还好被发现了。”


  语音刚落,雨水开始疯狂地敲打窗户,黑炎龙号已驶入雨云。荷鲁斯明显不能离开驾驶室,但他模模糊糊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诸如“记得关门货物不能受潮”“别让紫菀担心”之类的喊话。米特拉丝则是对着驾驶室的门吐了吐舌头作为回应。


  “无需担心,回程我都规划好了。”


  “你不想干脆去森染看看吗?”


  “才不去!森染是我计划中的最后一站!我才不想在出发前见到透利这个破坏约定的家伙呢,哼!”


  她气鼓鼓地嘟起嘴,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在闹别扭的普通少女。但她身旁的海德冷汗早已浸透脊背。



  他身旁坐着的究竟是什么怪物?是一直追赶着他的虚无的怪物吗?是魔物领主那样绝对强大的怪物吗?是“兽”那样来自遥远神话时代的怪物吗?



  或许正是圣历前叁万捌仟壹佰贰拾陆年的故事中将太阳吞噬的那一只吗?



  现在感受到的寒意和麻痹的名字是恐惧吗?海德从未体会过,也并未因此承受任何痛苦……这就和他对恐惧的知识理解完全不同,无法下结论。




  米特拉丝没有忽略一旁面色惨白的海德,她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我其实不喜欢这么做。”她伸出手抚摸起海德的红发,“……黑蒂斯,”她如同哄孩子一般轻声说着,咒语似的呢喃:“不要再回想了,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只是海德·安杰勒斯,只需要是海德就好了。”


  不可思议地,又理所当然地,伴随着少女的话语,那些突兀降临的蛛丝般蔓延的冰凉感同样突兀地消退了,干干净净,犹如不曾出现过。海德甚至都要转为疑惑自己为何会有如此严重的不良反应——也许真的只是晕小型空艇。


  他突然意识到,少女坐在他身边的行为除了遵守空艇乘坐准则外,也同时避免了再度与他对视。少女很清楚与族人相处的规则,也许是所有规则,因为她比蔚茵·伽斯塔更接近“柯瑞特”,更接近不止一个绵长愿望的终点。


  人们总爱相信,越是长年的夙愿越是拥有魔力。否则不可能被传承,否则不可能被追溯。


  可笑的是,如果伊文斯确如蔚茵所言履行了诺言,最殷切等待着“柯瑞特”的“维尼什”已经自取灭亡了。故事中的主角无论曾经有过怎样真挚感人的情意,他们都已经是古老历史中的残片,心愿皆化作泡沫:流光溢彩,触碰即破。


  是的,这正是米特拉丝告知的内容,对着现在仅剩的,稀薄的“维尼什”的后裔们。


  终究没有人能够靠等待等到相逢,没有跨越死亡复活重生的奇迹,过往也不会作为故事永远留存,一切都会随着最后一名传唱者的离世散去。最后,了无踪迹。


  相似之物永远替代不了本物,没有任何身躯能够同时容纳下两个灵魂,追寻逝者的渴求之物着实愚蠢……海德完全不能理解“传统”的价值所在。他想,因为他是在外部被放养长大的吧,毫无牵绊的他比亲戚们都自由……



  ……真是如此吗?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海德。”


  米特拉丝的声音打断了海德的感伤。


  “你来告诉我关于伊文斯,你所知的那位伊文斯·伽斯塔的往事,每一件事都可以为你换取一个提问,很划算吧?”


  海德听着少女精神奕奕的发言,沉思了很短的一会。他的直觉告诉他,少女的话语和蔚茵·伽斯塔一样有着充分的可信度,她既然能自信地提出交易,她肯定能回答所有关于他自身的疑问……可是,他已经知道了更普通的相处模式,他已经有了比起求知还要重要的原则。


  海德·安杰勒斯是一名魔术师、绅士、以及……



  “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需要询问您这样可爱少女的问题,这交易并不公平吧?”


  “嚯~真遗憾呐,海德你想要怎样的交易条件呢?”


  海德莞尔:“……叫我一声‘哥哥’吧。”



  ……以及少女的兄长。



  不用侧头看海德都能从泰夸张的笑法中想象到米特拉丝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少女似乎被他合情合理的交易要求震撼到说不出话。


  雨势越来越大,窗外是雨水织成的丝网,隐约闪电白光,雷声在很远的地方。出于安全考虑,空艇的速度减缓,背向雷声传来的方位,空中的绕道。


  “那、那是,一声换一件事,吗,海德、哥哥……?”


  少女柔软下来的声线实在是惹人怜爱。海德尝试着转过脸看向她——不是面对面的交谈未免礼数不周——虽然雨云中光线暗淡,但果然只是普通的,可爱的少女的模样罢了,他在内心由衷地感叹。


  “不是交易哦,米缇妹妹。”他伸出手拍了拍那蓬松的金发,果然如预想的一样手感非常好,“只是哥哥给妹妹讲述认识的有趣的人和往事而已,这种事情从来都不需要被称为交易。”


  米特拉丝乖巧地接受了他的抚摸,眨眨眼若有所思,但并没有出声。海德认为那就是少女的默许,于是开始了讲述。


  他从来没想过,他想要讲述的关于伊文斯·伽斯塔的事会有这么多。无聊的,可气的,意外的,惊险的,美妙的,闪闪发光的……他所熟知的一部分的伊文斯·伽斯塔就已经非常丰富, 而他今天又知道了更多的部分。


  米特拉丝听得很认真,她是会让人忍不住想要讲述更多故事的优秀听众:听到扑朔迷离的说话方式时吃吃地笑,听到参与的演奏会时一脸好奇,听到挑食喜欢甜食不喜欢酸时不住点头,听到和莉塔的那些知己互动时瞳孔剧烈地震动。


  “……这就是出轨吗?不对、应该也没有婚礼……所以这就是男人的花心吗……”


  她小声地嘀咕着,并不想打断海德的讲述,然后又因为伊文斯的自认闺蜜露出了古怪的、无法坦率表明开心的表情。海德根据她的反应忍不住从内心开始怀疑,伊恩,也就是原艾文斯·伽斯塔没有选择沿用原名的理由,该不会只是为了给原本的“伊文斯”招点暧昧不明的麻烦吧……他绝对是乐于执行这种无聊恶作剧的人。


  免费旁听的泰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显然他也熟悉着“伊文斯·伽斯塔”,海德的描述和他记忆中的并没有值得出声提醒的差别。只有米特拉丝被蒙在鼓里……她从未见过对方,而且即便是她如此好奇着,她也没能从家人身上得到足够的说明。


  海德内心不由地诞生出了疑惑。错过和这样可爱的小姐的相遇对于他所认识的伊文斯而言简直是莫大的失败……总不能米特拉丝就是他决定再也不见的重要的恋人吧?对幼女出手可是犯罪——当然海德完全没有在这点上指责对方的底气。


  在讲完伊文斯作为医师前往了夏维朗前线数周,最后带回三铁罐的动物造型黄油饼干和一本诺瓦尔的竖琴谱作为特产礼物的逸事后,海德停下了讲述。米特拉丝贴心地递给他一个水壶,里面是温热的红茶,非常适合恰到好处的休息时间。



  “谢谢你,海德哥哥,就到这里吧。剩下的部分,我会去找到他,自己来了解。”


  “……我也要感谢你。原来真的有妹妹是这样的心情啊,我确认了非常重要的事情。”海德笑道:“可爱小姐的‘哥哥’呼唤本就拥有无上的价值,我随时乐意为你,为我亲爱的妹妹服务。”他顿了顿,还是补上了一句:“伊文斯先生神出鬼没,想要找到他可不容易。”


  根据不久前蔚茵·伽斯塔的述说,或许……


  “嗯~因为海德哥哥说不是交易,那么接下来的,只是我的自言自语。泰,不许告诉透利。”


  她的语气又变回了最初略微居高临下的强硬姿态,而泰点了点头作为“了解”的回应。


  “我正要为了寻找伊文斯和薇茵妲而出门旅行。有些答案必须要向本人确认。”


  “你和爱文哥用的不是这个理由,米缇。”


  泰淡淡地插了一句,米特拉丝立刻竖起手指摆出“嘘——”的姿势。泰摊了摊手,转而观察窗外的雨。


  没有新的封口令,米特拉丝并不认为这些内容需要对艾文斯·伽斯塔保密……又或者她想要隐瞒的人从头到尾就只有“透利”……也不知是因为对方破坏约定的小小报复,还是,和她得不到更多关于伊文斯的情报是相同理由。


  真是笨拙的一家人啊,简直是大型的扮家家酒。在海德体会过真正的、幸福的,稍微有一点不普通的家庭后,他能很自然地分辨出区别,也不会看漏笨拙后相似的真心。


  如果他没有那一年的经历,现在必定无法这么坦诚,或许已经在思考自己在这个家族游戏中应该扮演的位置了吧。


  他面前的米特拉丝收敛了笑容。



  “我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让我诞生呢?”



  巨大的闪电劈在了附近,空艇剧烈地摇晃,米特拉丝不受影响,被苍白的电光一瞬照亮的她的脸上是平静的表情,她眼神清澈地、笔直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继续她的自言自语。


  “维尼什最终选择了放弃,意志是这么决定的,那么,漫长的梦即将结束。可是我还是诞生了,这不是明智的选择,新的中心意味着新的螺旋,并且管束大部分被切断,流向被放任了。”


  随着米特拉丝的自言自语,气氛变得奇妙了起来——但已经无法迷惑海德。毕竟在伊文斯身旁久经折腾,今天又刚刚被蔚茵勾起回忆,现在的他对这些虚幻的比拟已经熟门熟路,眩晕和迷雾都没有再出现,他仅仅是,旁听着。


  “如果制造出我的理由和透利一样是因为‘爱情’,那为何,他们从未出现在我的身边呢?我又需要付出什么作为诞生的代价呢?”


  “反过来向我提问了吗?哲学问题可以去夏维朗国民高等学校探究,不如加入观光景点清单吧?”海德试着活跃下气氛,但没有起效。眼前的米特拉丝与会有青春烦恼的普通少女毫无二致,只不过她的说法比较缥缈——蔚茵女士至少要为此承担百分之三十的责任吧——这样朴实无华的烦恼偏偏是他这个今天前一直是孤儿的“哥哥”无法提供任何建议的棘手。


  “我是知道答案的,从我的名字,从那些被留下的故事,从最终被决定的新的家族形式……我只是想要得到他们的亲口确认。以及,想要告诉他们,我对诞生于世的欣喜与感激。”


  ……什么嘛,这不是完全不需要担心,很懂事的妹妹吗。


  面无表情和毫无激情的口吻与表述的内容完全不匹配这点还是有点令人在意,海德努力思考着作为兄长他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知道这世界上最棒的榜样,在他一点都不想打开回忆的匣子之中。


  ……啊,疼痛,他讨厌疼痛……


  像是感应到了海德的变化,米特拉丝的目光从天花板径直滑落在海德的身上。


  “……即使他们已然不在,我也注定会有所收获——所以我才想亲眼见一见你,海德哥哥,你可是宝贵的加密信件,我又凑巧地知道暗号……或者说是暗号制定者也可以吧。当然啦,收信人并不是我,我也不是坏孩子,稍微偷看这几页就足够了。”


  米特拉丝调皮地眨起一只眼,重新展开了笑颜。海德这时才意识到,少女其实是在回答他补充的担忧。


  ……坦率地说“扑空也没有关系”不就好了吗?


  话虽如此,海德并不讨厌绕弯子,他张开口想真诚地称赞几句,却因为到来的风景而完全愣住了。


  黑炎龙号终于突破了雨云群,迎接他们的是,与多雨的城市十分般配的满天红霞。海德再次回到了最为熟悉、又最为眷念的黄昏之中——可是,究竟是哪一个黄昏呢?


  初次相遇的黄昏、冰释前嫌的黄昏,告别的黄昏与再会的黄昏。



  他究竟更想回到哪一个黄昏,又想要做出怎样的改变呢?


  明明他已经无法再做到什么了,为什么仍然会不断做着妄想弥补遗憾的假设呢……



  “可以看到泪眼湖了诶,不错不错,时间控制得很好,地点和约定好的很接近了。”


  语毕,米特拉丝打开了舱门,狂野的风扑进客舱,雨后清新的气息充盈着空中的小小殿堂,少女的金色长发在身后放肆地飞舞,犹如鸟类的羽翼。


  她对着愣神的海德展露出耀眼的笑靥。


  “宗正省现在还在寻找圣迹会的遗物和残党,谈不上有多空闲,期限大概是一周吧,运气好的话海德哥哥还可以赶在噩耗抵达之前守护在她的身旁……替我向美丽的芙洛拉小姐问好哦,之后在我的旅途终点再会吧☆”


  少女带着微笑颔首,一个优雅的提裙礼后,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风中。海德条件反射地匆忙贴近门口,放低身体、扒紧门边向下俯瞰,坠落的金混入了落日与晚霞的盛大游行之中,再也找不到了
——完美进入他的视野正中央的是,仿佛沉睡着红日而鲜红,仿佛拥抱着宝石而闪烁的泪眼湖的模样。



  ……原来从空中看,泪眼湖只有这么大……


  他曾以为那就是海洋,是世界的边沿。



  泰完全不受壮观景致感染的平静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很少有族人可以在她的面前保持稳定,是伊恩哥哥的影响吗,黑蒂斯?”




  “不是的,泰拉斯先生。”




  海德的声音虚弱而轻缓。




  “我只是,在令人痴迷的月光之前,先见过了和现在一模一样的黄昏,逐渐重叠天地的灿烂的红,和不知死活的、可恶的、我的太阳。”




  他一边落泪,一边笑了。




  “在见过这种程度的奇观之后,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够遗忘呢,又要遗忘多少才能够不再痛苦呢……您可以告诉我吗?”




  疼痛和泪水无法遏止。






  ……啊啊,是那一个黄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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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魔法A魔导开发A格斗A匕首A烹饪A键盘乐器A赌博A商业A

 楼主| 发表于 2024-1-14 19:0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痛!



  海德揉着撞到硬邦邦木柱的脑袋,费力地眨着眼,他还没决定好是要继续闭着还是睁开。身旁响起清爽得令人生气的笑声,是完全听不出任何诚意的致歉。


  “抱歉啦抱歉,黑蒂斯,旷野不如城区大道平顺。距离目的地还有不短的距离,你仍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回到车厢里和吃饱了奶水的幼犬一样满足蜷缩着再睡会……也可以选择就此清醒,和我聊聊今晚的月色。”


  海德本想回以狠狠地一瞪眼,但在看看左右确认到无星无月黑茫茫的周遭后,他爽快地决定还是省点力气。


  “您又不是不知道……”


  “黑蒂斯你在杀人的恶魔和吃人的魔物之间会选择杀人的恶魔这点吗?”


  “呃、呃?!”


  啊,又来了,伊文斯·伽斯塔那令人头疼的说话方式和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开启话题切入法。即使海德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但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把简单的内容弄得这么复杂,也无法进行合格的翻译。简直是生怕被他人破解的暗号,可是现在别说外人了,哪里还有更多的人呀!


  在这,奔驰在夜晚的蓝减区的马车之上。





  时间是S.A.390年的春末夏初,快到森染充沛的潮气随着叶片的舒展,无畏地面朝日光,蒸腾上天后再次坠落回故乡的一段温暖而湿润的宜人时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城墙之内的蓝区拥有栖身之地,主要作为耕地和矿产资源区存在的蓝减区则出于安全和节约成本的考虑,更多地以小型的聚集地的模式安排着住民。因此,当夜色浓郁,不会有普通人傻乎乎地徘徊在道路和田地——勤勤恳恳巡逻的骑士团也许例外,但海德很确信这趟旅程不会有遇到他们的机会。


  只要伊文斯·伽斯塔并不想发生这种不期而遇,那么他总会有办法,例如一份显然不会轻易外传的骑士团巡逻路线图和时间表,又或者一句事先的招呼和问询……伊文斯总有办法,而在他开始采取行动的时候,所有的关键节点都已经贯通了。他的轻快和游刃有余建立在许多不可见的、细致的准备工作之上——相处了数月,海德已经对此足够熟稔。


  这和魔术是一致的。海德所知道的老翁的魔术,在令人心动的、不可思议的表演背后是不断重复的枯燥练习、对小道具的保养以及各种强迫性地注重细节的苦劳……这些付出让一切看起来不怎么“帅气”。因此偷学了几招的海德只是仗着自己手脚利索玩耍着障眼法,并没打算在这方面过多地钻研……但,若伊文斯·伽斯塔能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一种魔术师,魔术师其实可以变得又高深莫测又华丽炫目吧?


  海德没有见过日常打扮比伊文斯·伽斯塔还要更花里胡哨、引人注目的人。哪怕是在前往野外红区的路途上,他也穿着看似轻便结实却有着很多没有必要的花边和绑带的繁复服装,和日常相比,差别似乎只是靴子的材质和腰间防身的刃具。海德怀疑他其实是某个贵族的浪荡幼子,那些不需要为继承、经营家产过多操心,又极容易被偏爱而受宠的人非常适合嵌入这样的一个的轮廓。


  无论如何,在这样一个月与星辰隐蔽在厚实云团之后的安详之夜中,伊文斯把仍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海德直接拎上了这辆物资充足、装饰考究的封闭车厢马车。海德不知道他是怎样说服警备队守卫(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现在驻守的骑士团人手不足,看大门的活计也逐渐地、更多地转交给新王朝新制度下的警备队,即无理魔法能力却手脚麻利的青壮年身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中放可疑程度百分百的他们出城门。当时海德被强制要求留在马车内(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法抗拒伊文斯的命令),即便透过细细的缝隙努力观察着外界,在夜晚的可见度下也是徒劳无功,一无所获。在马车驶出安全的城市,伊文斯默许他坐到车厢外后,他抱着好奇往后看去,只看到昏暗灯火下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向着离去的马车微微扭曲着,似乎在行礼示意。


  海德久违地对伊文斯的身份猜测上增添了几笔。他之前的探究被莉塔以简单粗暴的“游手好闲自来熟混子医师”打断,并且因为那之后他一直非常充实着,不再有闲心深入。现在,莉塔和小芙洛拉乘坐好不容易恢复正常运行的公共飞艇去往晓光探亲,那么,对于海德而言,无论是身处城市内还是城市外都一样,无需花心思挣扎抗议。换言之,他对于伊文斯不声不响就开始执行的“一次适合阿泽兰乖孩子的夏日野外露营活动(本人原话)”完全没有不满,仅仅因为单纯的闲暇无事而涌出了许多只是为了填充空虚感的疑问和思考。


  伊文斯本人给出的理由乍一看十分坦率:虽然空艇很方便,但是牵连的人力物力太多,可能留下的线索太多了;步行则不适合搬运必要生存物资,红区没有万全,怎样的准备都不嫌多,目的地也不是一天脚程就能抵达的;白天人多眼杂口更多,黑夜总是更适合秘密和隐蔽……等等。可他完全不打算解释他们为什么一定要隐秘行动。既然伊文斯·伽斯塔作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同义词,指不定这套行为模式只是出于一种他自己也难以描述的、朴素的本能——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人其实在逃学逃婚逃难逃麻烦的离家出走中,他看起来就是很容易,甚至可以说极其乐意实施这类不负责行为、选择自由轻松人生的悠闲青年。
 
  马车的来历伊文斯同样交代得简单直接:从亲爱的哥哥那里借过来的。附送了正好派得上用场的各种物资,虽说不归还也没什么大问题,但还是请不要随意头击无辜的厢柱——这加深了海德对于他身份猜测的可信度,有力而年轻的骏马两匹,撞到会很疼的全封闭式却结实的马车和其中堆叠得高高的野外探险必需品绝对不会便宜,即使是财力雄厚的小贵族也难以简单购置和赠予。还有,伊文斯确实是如他所料的,年幼一方。


  明明有着家族,却选择孤身一人,明明喜欢着热闹与喜悦,却还是孤身一人……海德不理解伊文斯·伽斯塔的行为逻辑,就和不理解他使用加密说话方式的意义一样。可奇妙的是,对于全是谜团的伊文斯,除去那些被戏耍的不快后,他感受到的最多的总是安心与信赖的情绪。即使不懂得意义,明白话语的含义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毕竟伊文斯从未吝啬过回应和解答,只是从来不保证内容的真实性,也从来不考虑海德在疯狂补习了数月后也仅仅只稍好于阿泽兰普通民众的文化水平。他还经常随意地把问题抛回给海德,以问题回答问题,将海德捉入他的节奏,在言语和思辨的舞池转着圈圈——如果对方不是伊文斯而是小芙洛拉,海德倒是乐意至极,而在现在一个随意打发时间的闲聊时刻,猜谜也勉强能提供些许恰到好处的趣味性。


  “呃、嗯~恶魔好歹能够沟通吧,魔物可是不会讲道理的。”


  于是,海德就着伊文斯话语的延伸,顺着这个奇怪的比拟展开了话题。


  “哦~聪敏的小黑蒂斯甚至有能够与恶魔进行交易的自信吗?”


  “他们是附在人身上,能够使用人的声音、知识和记忆的吧?那只要蒙混过一时,逃跑就好了。和人打交道我还是有把握的。”


  “更正,是‘它们’。你把恶魔当做更狡黠的、藏匿在人的外壳内的魔物来认知更恰当。”伊文斯顿了顿,似乎在漆黑的前路中有所发现——这可能吗?——然后拉扯缰绳让马匹转换了方向后继续前进,“与它们交流并没有意义,它们不完全按照人的思考方式行动,或许会在你觉得交谈甚欢的时候突然给你一刀。相较之下,魔物不是更可爱一些吗?只要辨认出恶意,考虑怎样互相抹杀即可,轻松,惬意。”


  “我个人严正抗议将这点称为‘可爱’,伊文斯先生。”


  “你正在躲避着的小‘魔物’,可是众人公认的可爱哦?”


  伊文斯轻笑,海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才没有在躲避!只是,只是不想浪费力气,也讨厌……讨厌无法交流。”


  “哼哼,诚实的黑蒂斯没有否认可爱这点呢。”


  “……小芙洛拉要更可爱,可爱一百倍,十二个一百倍。”


  海德闷闷地说道。在绝对的事实前面,任何抵抗和狡辩都是徒劳的。




  短暂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只有车轮在坎坷不平的石子地上转动发出的不成调的声响伴随着马蹄声。远远地,地平线已隐约泛起白色的晨雾,衬着乌压压繁盛的林木枝叶像是干枯的、锐利的无数手臂拢向天空,对于普通小孩如同噩梦的风景,对于海德而言只是略显新鲜。他从未感觉过恐惧,所以他也不容易胆怯、逃避。单纯就是,充分认识到棘手,目前毫无解决的办法。


  “……即将日出……”


  伊文斯轻轻地说道,他在提到日月星辰时语气总是格外温柔。


  “昨日太阳也没有‘死去’…还是新的太阳即将‘诞生’?”


  海德很快地接下伊文斯的话题。他可能比自己意识到的还要在意那个关于“死去的太阳”的故事。他不知道伊文斯本人的“原典”中的寓意和他联想到的事物是否相同,他可不会兴趣斐然地追问——这么做显然会让伊文斯太得意啦!——他只会当做自己的答案便是正确解答,自己的理解已经足够且恰到好处,自顾自地沿着思流款款而谈,把思考的困惑一股脑儿全部塞给伊文斯……万一真的猜中了,他不亏不赚,即使没对上,迷惑不解的也不应该是他。


  可惜的是,但凡伊文斯·伽斯塔是那种成熟得可以被轻易推卸困惑与烦恼的大人的话,海德就不可能被反复气得牙痒痒又难以发作。正因为伊文斯狡猾而暧昧,直白坦诚但避而不谈,他们之间的对话总像是隔着一层日出前的薄雾,隐隐约约,似有似无,徒增烦躁,一无所获。


  海德不会询问伊文斯是否其实知晓他的身世,伊文斯也不会询问海德对于他的情感与看法。谁都无法对着对方说出属于他的定义,这就是他们之间默契的缄口不语。


  这样就好。孤儿与浪子。马戏团的见习生与持证的正式医师。红与金。与红蓝相融后流淌向两个极端的紫。构成他们的因子足够独立与不同。


  “由我来说的话,那是新的、太阳以外的,看起来是黄金,浸透了死去太阳的光辉,仿佛也慷慨散布着光明与恩惠的东西。”


  伊文斯看似直白地回复,却从海德所想的那一个关于“太阳”的故事中跳脱了。他的语气漫不经心,谈及的内容似有所指。


  “或许正因为如此,‘那个’注定无法成为‘真正的太阳’,但应该会成为谁的‘月光’吧。”


  “可是啊,伊文斯先生,死去的反而是真正的太阳吧?比起现在上升的‘取代了死去的太阳的伪物’,先死掉的那一方不是更差劲、更不值得称道吗?”


  半分唱反调,半分好奇,海德发问。伊文斯平静地撇了他一眼,和海德预想中一样可恶地轻笑了起来。


  “是啊,简单轻快的一场死亡……输给了其他的‘太阳’。好可怕好可怕的家伙。现在的年轻‘太阳’们,拼命隐藏起的光芒哪怕只是溢出也足够凝结成致命的刃,也是一种‘新月’……输给命定之死真的很差劲吗,还未曾接触过战争的黑蒂斯?”


  问题抛回给了海德,而他正在思考的是另外的问题:“等下,伊文斯先生,您刚刚用了复数形式吧,‘太阳’是可以复数出现的吗?”


  “会呀会呀,过多的数量给人们带来好大的困扰……最后被特别伟大的勇者先生拉弓射下了~‘惹麻烦的孩子’会被‘正义使者’在故事的结局收拾,千万记住这点,不讨厌麻烦的黑蒂斯。”


  “伊文斯先生!”


  即使不知道有一个内容相近的冷僻朝灵传说故事,海德也能够从伊文斯轻飘飘上升变调的语气中读出不正经,并提出抗议:“您在故事与故事之间跳跃得太快了!”


  “亲爱的你如此诉求的话,就换成更亲近背景下的故事吧。比如,你正在躲避着的毫无疑问也是‘太阳’哦。幼小的迅猛与炙热,蓬勃的生命力与天赐的才能,隐藏起来过于可惜的光彩……正因为如此,你才因为无法目视的耀眼而扭头避开,我有哪里说错吗,被夺走目光的黑蒂斯?”


  海德哑然:这都什么和什么和什么以及什么啊!


  他才没有被那个混球夺走目光!


  他愿意且乐意承认的只有自己被小芙洛拉夺走了心的这个事实!


  “他十分清晰地认知自己作为‘太阳’的事实和幕后的意义,同时明白自己是从古老的、金色的巨树伸展开的枝丫末端垂落的众多‘果实’中的一枚。”无视海德抗议的眼神和表情,伊文斯语气轻松地继续着并不轻松的话题:“他知道自己的光与热会灼烧最亲近、最爱的人们。理解、接受并反抗。了不起的家伙。如果他再成熟一些或许……不,将来的他一定会有更合适的做法。现在的他为了不让自身的火焰缠绕上树枝,燃尽他重视的一切,能做的选择只有‘扼制’与‘熄灭’。他注定将过早地成为‘死去的太阳’,黑蒂斯,他是连接着暗夜与新月的夕日,与你的眼睛颜色非常相称的一道风景呢。”


  “……夕阳并不会闪到眼睛,所以您说的不对,他才不会——”


  “——于黑暗中生息之物而言,已是足够致命的程度。”


  “这是诡辩。”


  “会使用相当复杂的单词了呢,勤奋好学的黑蒂斯。”


  海德背过身去,不再接续对话。他对于现在的话题感到不满,也对于自己竟然对此不满这点同样不满着——他干嘛要为那个混球注定短命的无情结论感到烦躁与不悦!又不是亲爱的小芙洛拉——


  ——如果,如果是亲爱的小芙洛拉……


  陌生的情感突然摁住了他的咽喉,刺向了他的心口,他皱眉蜷缩起身子,尝试着习惯崭新的疼痛。


  “……黑蒂斯,死亡并不是你的敌人,不是我们任何一个的敌人。”


  他背后的伊文斯不知以怎样的神情这样说道,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堵塞着他那些张牙舞爪的陌生情感块仿佛是被这个轻轻的动作打散、淡去,他又能够正常呼吸了。


  “……您和他,也聊过‘死去的太阳’吗?”


  他重新转过脸去,笔直地盯着伊文斯的眼睛,想把自己的认真传递过去,换取一个信息量更丰富,没有避开重点的端正答复。


  “没有必要,黑蒂斯,日夜交替是圣灵都无法更改的律法,他的命运亦然。”伊文斯淡淡笑着,坦然接下他认真的注视而毫无动摇,“但是你可以自己和他聊一聊……其实你已经决定要去试试看了吧?”


  “……得是怎样的究极大蠢货才会摇着尾巴去讨好狠狠揍了自己一顿的暴力份子啊。”


  “哼哼,我很清楚的哦,因为明明更年长却毫无招架之力而觉得丢脸吧?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现在的黑蒂斯也理解对方行为的根源了吧?”


  “理解可不等于要谅解!”


  “谅解显然不在他的购物清单里……实际上,我也很意外,他竟然至今都未曾对你采取任何行动……还是被莉塔和萝拉限制住了吧,他没办法无视她们对你的关心和喜爱。真是在女性面前非常吃得开的,罪孽深重的黑蒂斯呢~”


  “这句话比起我更适合您自己吧!”


  “黑蒂斯竟然如此高看我……我会害羞的☆”


  “这句话则是比什么都可怕——!”




  逐渐升高的朝阳既不关心地面上小小的喧闹,也不介意被当做谈资,尽情将光芒慷慨地泼洒向大地上的万物。晨雾减弱、散开,周遭的陌生景色浑然难辨的绿与绿,失却人声的点缀,即使有偶然的鸟鸣声声,仍然静谧得令人不舒服。伊文斯提出在现在这块稍大的空地上略作停歇,马儿需要休息和进食,他们也可以享受第一顿野外早餐。


  “现在还没有离开骑士们的巡逻区域,我来确认周遭环境和水源,勤劳的小黑蒂斯就负责捡捡附近的柴火,架起篝火准备早餐吧。”


  “首先我有个问题,为何在您的嘴里矜矜业业的骑士大人们听起来比魔物还危险……”


  伊文斯做出一个明显故意夸张的大叹息动作,摇了摇手。


  “和他们打交道可比和魔物战斗麻烦太多了。碰上死脑筋的阿尔卡纳的时候尤其,尝过一次就很足够了,真希望女神保佑我这辈子与他们打交道的总数能控制在五次以下啊。”


  海德沉默。听起来伊文斯是发自真心觉得魔物要更加可爱一些。至少比阿尔卡纳们可爱一些。


  “啊,还有,可以去叫他起床吗,黑蒂斯?”伊文斯不怀好意的笑容让海德心中的退堂鼓气势磅礴地敲起了激烈而华丽的轰鸣曲,“我猜他还没醒,不然在刚才的话题就应该不满地跳出来抗议了,是不是因为摇晃的马车太像摇篮睡过头了呢?倘若如此,你亲爱的‘小魔物’仍然是个可爱的幼子,不要害怕。”


  “我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伊文斯先生。”


  海德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个哪怕是他也很难和别人开口谈论的话题,不知为何面对伊文斯就可以很自然地述说。他的目光看向停在稍远处宛如战场上敌方小碉堡般平静却暗藏危险的车厢,犹豫着是否可以选择不执行或者晚些执行伊文斯的请求。


  “是这种情况啊。恐惧是以死亡为根基生长的藤蔓,而你是黑蒂斯,恐惧对你而言即是多余之物……也许会以别的形式发生,就算你不将其辨认为‘恐惧’,该造成的影响也不会缺失的,挺不方便的吧。那么——不要紧张,无畏的黑蒂斯。”


  伊文斯温柔地揉了揉海德的脑袋,把他的一头绯红的乱发稍作整理,再在不弄乱的前提下拍了拍。


  “伊文斯·伽斯塔保证你的成功。顺应自身的期望,去成为朋友吧。”








  他略带深红的紫眸配合着笑容微微眯起,读不懂眼中的含义。海德装作不满地噘嘴,实际上,他因为伊文斯的行为和鼓励的话语逐渐放松,不再认为踏出步履是一个艰难的行动。


  “我才没有想成为朋友,只是因为伊文斯先生的要求,才不得不做的!”


  “台词练习?”


  “唔、我,我才不是……!”


  “第二次背诵就卡壳?这样可没办法成为调动观众情绪的一流魔术师哦。”


  “诶?我应该没有和伊文斯先生您说过——”


  “——快去吧,言不由衷的小黑蒂斯,别错过早餐时间。”


  语毕,像是不再对参与海德的踌躇时刻抱有兴趣,伊文斯毫无留恋地、动作轻盈地离开暂时的营地,将未成年的孩子们和两匹马留下。


  海德无助地眨眨眼,他可以先去捡拾一些落地的树枝,可以先生火,或者可以给马儿们多抱一些草料——但是错过早餐时间,确实是一个他已经足够熟悉的莉塔小屋的严禁事项,


  可想而知,那本来就预计会有的怒火,会旺盛到怎样的程度。



  但话又说回来……那个混球到底为什么……



  海德完全不符合年龄地长长叹气,迈开了沉重的步伐,走近,爬上了车厢,撩开了帘子。


  仍旧略带金黄的朝阳的光线捉住这个时机,准确地侵入安静而昏暗的车厢内,被空间束缚,仅仅切出一叶形状规则的光亮将车厢堆得应有尽有的物资覆盖,在最后勉强触及倚靠着车厢尾部的一团毛绒绒的雪白毯子(推测是尼恩格兰特产的羊绒毯)。



  “喂,起床!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海德顿了顿,灵光一闪——既然现在莉塔女士与亲爱的小芙洛拉都不在的话——“——阿刻莱特(Arclight)?”








  闻声,那一团毛绒绒动了动,仿佛植物嫩芽追寻着光芒一般缓慢地朝着前方的明亮的黄金叶片伸展出——一只白皙、柔软、属于未成年儿童的小手。随后,从滑落的白色毯子中倾泻而出的是,令海德莫名感到亲切的,比起芙洛拉拥有的要更加深邃,据说是如拥抱着太阳的(海德尚未知晓的)海洋一般的色彩的齐肩发。细碎的刘海下,努力眨着眼清醒的模样配合完美继承自莉塔女士,(海德认识的)所有人都称赞有加的美好面容更是连海德完全无法否认的可爱——但这一切都是表面,是邪恶的诱饵!海德再也不会被这副看似娇小可爱、柔软温和、天真浪漫的外表欺骗了!



  已经有过一次很痛的经历了!



  “……阿刻莱特?



  被称作“阿刻莱特”的他开口了,尚未经历过变声期的声音与他外貌一样模糊着性别,海德马上感觉到本就不高的清晨温度因为对方的言语又降低了些许——难道自己还是选错了发言?



  “你准备以后都这样不像话地以姓氏称呼我吗?我就奉陪吧,玛哈特剧场的海德。”



  阿刻莱特拨开了刘海,优雅地微微仰起头,看向海德。映入海德暮紫色的眼中的是他已经相当熟悉,却始终没有看腻的,对方招牌特色一般的严肃、认真的表情。




  以及一双毫不客气将朝阳的光粒碾碎成宝石碎末般的陪衬,有着猫科动物锐利细长瞳孔的,漂亮深红眼眸。







  ■SUZAKU NO SORA-RURUTIA


to be continued...



啪地按下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到这一步了……接下来还有很漫长的至少一半的路。
原本选的的BGM是Dark Paradise卡卡卡卡,换成朱雀之空之后高歌猛进,日式RPG企划还是要中二日语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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