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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6 23: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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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祷的钟声敲响的时候,玻利瓦尔回来了。他匆匆穿过被夕阳压得深重的穹顶的影子,和白天人头攒动此时却归于寥然的大圣堂,走进通向神职者起居处的走廊。他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廊柱旁的第九星士,但他站住脚,等一队赶去晚祷的司祭拐过转角,才走近他。
“我把杨留在他家外面守着了。”他说,一脸复杂。“您能信吗?他把芙罗拉带回了住的地方,还给她买了新衣服!我说,他们不会真的就这么过一辈子吧?”
阿尔弗雷德摇头。“我了解他,他不会一直带着这个小姑娘。”
“就因为他是您以前的同僚?”玻利瓦尔问。
“现在也是,”阿尔弗雷德说,“所以,请你对他好一点。”
带走芙罗拉的青年名为阿斯特利·巴布莱克,是所属封魔省的第六星士。两年前因失忆离开圣域,星使判断他需要好好休息,于是在不打搅他的前提下派人对他暗中关注和照顾。一开始是七号凯伊姆,后来变成特纳森。劫机事件后,特纳森受伤,这个任务就落到了阿尔弗雷德头上。所以,他对此人的住所、职业、人际关系一清二楚。芙罗拉被他带走,阿尔弗雷德并不着急。但玻利瓦尔始终不放心:
“那她会回威尔逊家?”
“也不会。她明白那地方已经不再安全,我们随时能再去把她带走。”
法卫刮了刮下巴。
“您的意思是……您说过她身后必定有人主使,那么她是会回那个人身边去,然后我们就能顺藤摸瓜了?”
星士还是摇头。
“我觉得很抱歉,但,也不是。我认为她避居在威尔逊家,就是为了不回那个人身边。她是在尽量切断自己和那个人的联系,包庇对方,所以她是不会乖乖如我们所愿、给我们带路的。”
“那到底要怎么办?”玻利瓦尔皱起眉头。
阿尔弗雷德却笑了:“我觉得可以指望一下阿斯特利。他在女性中间还挺有人缘的,不管是八十岁还是八岁。我觉得他能帮我们套出芙罗拉的话。”
“他会吗?他看我的眼神好像看一个娈童犯!”法卫很没好气。
“因为他觉得你就是娈童犯。”阿尔弗雷德又想笑了,“如果我们告诉他真实的身份和目的,他会配合的。他虽然爱横插一杠打抱不平,但并不是分不清是非曲直的人。”
“关于这一点我严重反对。”
“女神在上,他究竟把你怎么了?”
“拜托,别让我想起来。”
“好吧,你可以去冷静一下。”阿尔弗雷德说,“反正我们也要让他和芙罗拉先培养一下感情,这几天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暗中观察就行。”钟声又一次敲响了,他止住话头,等它敲过。
“晚祷结束了,我要去和南斯主教会面了。他对玻利瓦尔说,“说起来,你们法卫不用做晚课吗?”
“我想向您道歉,阿尔弗雷德阁下。”南斯主教说,“我没有和您商量,就将这次的案件通报给了红衣主教……”
他们坐在主教专用的会客室里。阿尔弗雷德进来时环顾了一圈,留意到角落的书柜里几乎全是病理研究方面的书籍。除此之外,这个房间里并没有什么主教的个人物品。身着短白袍的助祭为他们三人上了茶,主教抬抬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等到助祭带上房门,阿尔弗雷德才开口。“我想您对我的隐瞒不止这些。您很清楚他们和高文主教当年的症状相同,但却对那桩旧案绝口不提。不仅如此,您还尽量不让我往投毒的思路上走。”他说,“您也不想让我深入了解当年高文主教的案子,对吗?”
南斯叹了口气。“如今您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也没有可隐瞒的了。是的,我不希望您碰触当年那桩旧案,因为那对整个福音省来说,都是不堪回首的惨痛记忆。”
“特别是对您,对吗?我听乔伊斯阁下说,您曾经是高文主教最为信赖的助手。他生病去世之前,也一直是您在照顾。”
南斯黯然点头。
“那么,请恕我直言,我看了当年旧案的资料,有一个地方让我很不解:包括您在内,当时负责救治高文主教的司祭共有五位,都是精通医理的妙手。你们为什么直到高文主教去世才意识到他是中了毒?确切地说,如果他没有留下那句遗言,他就会被当成是暴病而亡,就这么白死了,不是吗?”
这话问得直白,南斯摩挲着拇指上代表大主教身份的环戒,一时没有回答。
阿尔弗雷德平静地等待着。
“我这么说,您也许会认为我是在推脱。”终于,南斯开口了,“这种毒潜伏期这么长,发作起来又跟普通寒症差不多,原本就难以察觉。当时给高文主教诊治的主教并不只有我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跟毒有关。”他顿了顿,又说,“您知道吗?高文主教是个心胸宽广、再正直不过的人了,人人都喜欢他……我们根本不会想到有人要害他。”
“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吗?”阿尔弗雷德问,“那他为什么会留下那句遗言?”
“这我不太清楚。”南斯思索着,“高文主教病重后,他的事务暂时都交给我打理,所以,我并没有时刻陪在他身边……最后那几天,反倒是夏希尔主教陪着他多一点。我想,可能是他们讨论出的结果吧。”
阿尔弗雷德注意到他又在摩挲左手拇指的戒子。他想了想,再问:“在您看来,高文主教和贝理娅主教生前的关系如何?”
“当时有很多不实的传言,我不知道您听到了多少。”南斯说,“高文主教不止一次说过,贝理娅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和贝理娅同一年进入神学院,同一年成为司祭,又在同一年升上主教,各方面表现都不相伯仲。虽然总是被比较来比较去,但从来没有因此产生间隙。他绝不是那种会被权力蒙蔽双眼的人。”
“对方也许不这么想呢?”
“……也许吧。”南斯垂下眼皮,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只是觉得,高文主教出事,作为唯一竞争对手的她嫌疑最大,她怎么敢呢……”
“确实,她这么做只会把自己拖入火坑,不像一个白衣候补会做的事情。”星士说。“这么说的话,”他顿了一顿,“只看谁能从高文的死获得好处这一点,除了贝理娅,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南斯摩挲着戒子的手突然停住了。
“您是指……”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眼睛深处却不自觉地漏出一丝光。
“是您。沙利尔·南斯主教。”阿尔弗雷德说。
……那丝光熄灭了。
星士似乎毫无察觉,径自说着。
“在尼恩格兰,您的地位仅次于高文主教。如果他晋升白衣,您自然可以接任尼恩格兰大主教的位置。但如果他在与贝理娅的竞争中失败了呢?恐怕您想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不知道又要熬多少年了……”
玻利瓦尔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他狠狠咬住后槽牙,克制自己不要插话。
南斯平静地听星士说完,声音冷淡起来:“乔伊斯阁下三年前就调查过我。如果您还是怀疑的话,我可以随时再次接受调查……”
阿尔弗雷德微笑。
“您严重了。”他说,“如果您是下毒的人,您就不会给乔伊斯阁下传信;只要您不提,高文主教的案子就不会被再次提起。所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您。”
“那您这番话是……”
“抱歉,我只是想试探一下您的反应。”星士说,往前凑了凑,没有焦距的眼瞳却莫名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对杀害高文主教的凶手另有一个怀疑的人选。那个人就是在两位白衣候补死后,渔翁得利的……”
——夏希尔·伊贝利特。
“请您慎言,星士阁下!”在那个名字出口前,玻利瓦尔跳了起来阻止。他这回实在不能假装没听到了。阿尔弗雷德抬手把他按回去。
南斯垂下眼睛。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阿尔弗雷德星士。”他说。
虽然在玻利瓦尔看来,阿斯特利和这个小姑娘亲得宛如失散多年的兄妹,但实际上,阿斯特利已经感到骑虎难下的滋味了。昨天他见小女孩衣衫破旧,便直接带她去买了新装,但接下来应该如何,他一点儿也没谱。他本来想将她送到教会寻求庇护,但刚一开口,半句还没说完,小女孩便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紧紧抓住他的衣摆。阿斯特利别无它法,只能将她带回自己租住的阁楼。那地方本来就没床,他让小女孩睡在褥子上,自己在房间另一头的地板上凑合了一宿。天蒙蒙亮时,朦胧醒来,他听到屋角有轻轻的抽泣声。
“……芙罗拉?”他揉揉眼睛坐起身来。小姑娘抱着膝盖的身影一抖,噤了声,在阴影里低下去。
阿斯特利挪到她身边。“做噩梦了?”
芙罗拉摇摇头,把脸在手臂上蹭了蹭了蹭,爬过阿斯特利身边,开始整理自己睡过的床铺,又去叠阿斯特利睡过的被单,虽然她太小了,叠出来都是歪歪斜斜的。
阿斯特利暗暗叹气。他以为她遇到了人贩子,不由分说把人救下,但脱离危机,小女孩却不肯回家,也不肯说自己家在哪儿,父母是谁。她不哭不闹,话也很少,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低着头待在一边。看起来是在发呆,但只要一叫她或靠近,她会立刻抬头或跑过来,仿佛一直在注意周围的动静。阿斯特利见过这样的孩子。他们往往有一个酗酒家暴的父亲。她必须随时警惕家中的那个危险人物,抓住一切机会讨好对方,但就算这样,他们也不见得就能避过下一顿毒打。
“芙罗拉,”他说。
小女孩纤瘦的背影一颤。
“别弄那个了,”阿斯特利说,“洗把脸,换好衣服,咱们出去吃顿香喷喷的早餐,然后我带你跑任务去。”
一个小时后,赏金猎人牵着芙罗拉站在一栋宅邸前。这是一栋古老、沧桑的房子,有着沉稳的连拱环廊和茂密的常春藤,但是从厚重的深色木门后面却不断传来乒哩乓啷疑似磕碰歪倒的声音,偶尔还夹杂一声惊呼。阿斯特利侧耳倾听了半天,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强行破门看看里头到底正在发生什么。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门前的铭牌。
「伽斯塔宅」
没弄错啊……
他是在三天前接到这家主人的委托的。
名为柯瑞森特·伽斯塔的少女给他寄了一封委托信,拜托他寻找自己失踪多年的母亲。作为(自称的)大陆第一寻人专家,这样的任务他自然是当仁不让。问题是,少女随信附着的目标人物资料册虽然看得出来做得极其认真,但可用信息实在太少了。除了名字、性别、年龄和一张模糊的画像外,别的都是“养过一只蓝色的小鸟”“不喜欢吃芹菜”“有好几件毛绒绒的衣服”之类的,难以作为确切线索的信息。初步打听无果后,他就决定见一下委托人以取得更多情报。但是到了委托信上的住所,敲过门,却一时无人来应,紧接着就是那一连串响动……
踌躇之间,门的另一头似乎安静了下来。
他于是又试探地敲了一次门。
“伽斯塔小姐……?你还好吗?”
门里面传来模糊的声音。阿斯特利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勉强听清了对方的话,是一个细微的小女孩的声音:
“您……可以……进来……了……?”
他朝学他贴着门板的芙罗拉点点头,轻轻推开了门。
穿过过道门厅,是一间摆设得十分雅致的会客间。墙纸是清爽的浅色,壁炉的一面刻着花纹浮雕。深色的家具上搭着白色蕾丝边的桌布。正中的茶几上摆了一个茶壶,两个斟满茶冒着热气的杯子。
没有人。
阿斯特利正纳闷,一个属于小少女的声音在角落响起:
“寻人专家先生……”
“叫我阿斯特利就好。”他应着,朝声音的方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处看去。但那里也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只有一个正面开了两个孔的纸箱子动了动。
他迟疑地开口:“伽斯塔小姐?”
“我、我是箱子妖精碧莉卡·黎图亚!”纸箱里冒出了声音,“伽斯塔主人不在,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就好了。”这个声音想要努力做出中气十足又活泼的语气,但是在赏金猎人听来却十分紧张,而且好像有点发抖。
阿斯特利低下头,看看一直抓着他衣角的小女孩,她也对他眨了眨眼睛。
……这个可爱的伪装好像连芙罗拉都没有骗过啊。
阿斯特利有些忍俊不禁。他清清嗓子,走到箱子面前蹲下:“好吧,妖精小姐。那今天就拜托你了。”
箱子微微向前倾了倾。“……请、请讲吧。”
“是这样的,你的主人,也就是我的雇主——柯瑞森特·伽斯塔小姐委托我她的亲生母亲米特拉丝•伽斯塔。但是伽斯塔小姐对母亲的记忆很模糊,关于母亲的事情大多是从父亲和养育她的女仆处听来的。虽然她已经尽量把她知道的信息事无巨细提供给了我,但很遗憾,那些都很难作为搜寻的线索……据说米特拉丝从前也是赏金猎人,我去协会总部打听,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考虑到可能用假名注册,我把伽斯塔小姐给我的挂坠里的肖像给总部的朋友辨认,也说没人见过。”
箱子沉默了。
“……所以……是找不到了吗…………”那个声音细微如丝地说。
“不,我既然接受了伽斯塔小姐的委托,就绝不会放弃,无论如何都要为她把母亲找到。为了这个,我需要更多的情报。”其实阿斯特利更希望能见一见这家的男主人或者那位女佣,了解更多从前的事,最好能搞清楚米特拉丝当年失踪的原因——什么样的缘故才会让一个母亲抛弃自己的孩子?但是这种问题,对着箱子里的女孩当然问不出口。“可不可以请你转告伽斯塔小姐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关于母亲的事情?”
“……没有了…………记得起来的,听人说过的,已经全都…………”那个声音更低了。
“哪怕是模糊的记忆,或是单纯感性化的印象也没关系,请把关于米特拉丝的一切都告诉我!”阿斯特利往前挪了挪,目光熠熠地直视着箱子上的两个小洞。
箱子又沉默了。这一次比上次的时间更长,阿斯特利几乎疑心她是不是已经从后面偷偷离开了。但是又过了一会儿,箱子下沿微微抬起来一点,一张纸从里面递出来。
“这个……是我做过的一个梦……我觉得,可能不行吧…………”
画里,小女孩躺在床上。从她的视角看去,一位金发的女性正朝她伸出手。那只手并不碰触她,只是发出淡淡的光。她的表情和光一样温柔。
阿斯特利看着这幅颇为粗糙的画,不知为何背后升起一股寒意。他还没有细想个中缘由,一旁默默看着的芙罗拉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是……米德拉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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