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Limbo /灵薄狱
梦里他醒来在一座孤岛上。
一座凄凉闃静的贝壳岩岛,和小岛中心唯一一座惨白的灯塔。
他梦里常是这般无尽的漆黑。永恒而未知、深邃但不孤独。他从未感到对黑暗产生过恐惧,或为孤身一人感到悲伤,只是时常如咸腥潮水般汹涌来的、永无止尽的窒息感堵得他胸口实在难受,他永远说不出是为什么,不知为什么,他只知道干涸的喉咙哽着整块黑面包,干痒、生疼。
他莫名想起年幼时分就听到过的一起自寻短见的案例,某贵族家被逼婚的忠烈小姐选择生生吞下几枚金色的夏维朗(金币)自尽来抵抗纯血的束缚,以示不屈。
他为小姐感到难过。但是刮擦的嘈杂声渐渐淹没了双耳。刺痛使他压紧自己的头。 他确是没有自己的标准的。他曾听从父亲的威严,也曾随过众人的波流。他太透明了,仿佛谁都可以凶狠地穿透他柔软如棉花的胸膛,撕裂开大大的口子,然后发现那里空无一物。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他确实也看不到自己,他只知道哪些会使自己难受、哪些会使自己心安。 ◇◆◇
他进入国民高等学校是在十二岁的时候。同年,他的剑术师父离去了,消失得无踪无影。那是他年轻的生命里第一次认识到死亡。久居深宅,远离天地、远离人世。祖父母与外祖父都先于他的出生而去。所以在他的意识中尚还没有衰老与归去。
他曾无数次想要知道死后世界的模样。偶尔也会想那日常一般的梦境会不会就是彼岸,那样的话枕头就是灵魂的居所了。如果世上真有梦里那样的地方,会是地底的世界吗——有着大片大片的死磷海域的、在与岛的接缝处堆积着被灰白色的苔藓状干燥死磷粉末埋葬的藤壶尸体的地方?尽管他从未真正感到过死亡的气息。
他也曾无数次想要知道生老病死的奥秘。最初的记忆中母亲身体健康,只是他仍觉得母亲隐隐患了什么病疾。后来母亲渐渐真的病了。他翻遍医书,却找不到相应的症状与治疗方法。于是他希望成为医者、旅行的医者,试图找出灵魂生病的治愈方法——或者拥有相同病症的患者也好,想要摸索些许的规律。尽管他从未真正见过相同的灵魂。
然后十八岁那年第一次的独自旅行,他在晓光某处腥臭海水浸泡的海角遇到了这样一个印象深刻的人。。 那名守墓人一般的老者推搡着叫他滚出他的领地。但是之后他又常常遗忘了一般重新转到那片领域。老者最终被他气哭了,一个人蜷缩在海角的岩石下神经质地颤抖,气愤地颤抖。
◇◆◇
天地间仿佛幽幽只他一人小心啜泣。
灯塔徐徐不断地工作着,眩晕的白扫过黢黑的稀薄天幕、扫过黝黑浓稠的海面。光影交错的间隔缓慢而恍惚。他的认知似乎也很慢,仿佛砂制的时镜(沙漏)倾斜的角度无限接近于平角,但仍被什么人扶着。
他儿时便在这里了。
漫无目的地走着,或是靠在灯塔脚下凝视着从未变过模样的远方——到处都一样。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感到没来由的疲惫,缓慢但舒服地吐息着,伸展肢体到舒适的角度。这里没有任何人。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因此他大概是喜欢这里的。
而他似乎从一开始来到这里,便知道那无尽的混沌海是不可跨越的,因此这里没有飞鸟。而飞艇也会被神秘的蛛网一般的引力捉住、拖拖拉拉挣扎着、最终坠入这无底的深渊的吧。尽管他还从未见过这里驶过飞艇,圣灵的贤者叮嘱过,只有在太阳的祝福下,才能行空中的航路。那么游船呢,也不能。不管平静之下是否秘密潜游着巨大凶恶的、还从未被世人所发现的魔物。他就是知道没人能驶过。这里是他的世界,但似乎又不全是。
他定是无法知晓在他抱着疲累的自己倾倒睡去之时,是否曾有人偷偷上岸、痉挛着身躯蹲在他的面前、用干瘪饥渴的焦黑目光紧紧窥视着他?
◇◆◇
他从悠远缥缈的铜铃声中醒来。夹裹在空洞呼啸的风声中,如同来自静谧渊薮的恶魔低语。噢——恶魔怎么会藏在深海之底呢?
让人心痒不适的不安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钻咬啃噬着心室胸腔。
他不自觉揪紧了领结和领口的衣襟。
这时,灰白的、堆积满死去藤壶尸体的岸边,漂来一诡秘的舟。似是深黑,又似泛着幽蓝之光。只有这个能够划开黏腻的海水。他又知道了。但是能去向哪里呢?
当灯塔的微光也消失不见,他就更加无法分辨自己了。
在纯正的黑暗里,无论怎样睁大眼睛也无法看到任何其他的东西,所感知到的物体是什么样呢。渐渐遗忘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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