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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最初相识时,碧羽觉得纳兰是再正常不过的女生性格,比起钧墨更像积极进取的人类乖小孩,似乎两百年的生活对她而言并没留下任何负面痕迹。时间久了才隐约觉察出不对劲的端倪来——纳兰似乎相当欠缺安全感,接触越久感觉越深。纳兰并不是喜欢和旁人诉苦的性格,以至于外界对她的一致评价往往是“天之骄女”,一双和善且将她视若掌上明珠的养父母坐拥丰厚家资,兼之尽心竭力把她做继承人培养,可谓无忧无虑。
然而碧羽却知道,外界所言金鹍夫妇收养远方亲戚的幼女之类的说辞固然从行政手续上找不出半点纰漏,但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受了纳兰血族特有能力的影响而已。诚然旁人看来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但实质上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时日久了,碧羽渐渐明白过来,在纳兰眼里,身旁的一切都太短暂了,没有什么能够长相依赖厮守的存在,固然她的能力足以营造一个尚算安适的环境,但这却更加剧了她对外界的怀疑——离开这种特殊能力,她会不会变得对这个世界无关紧要?至死都不会有任何人记得她的存在?长达数百年孤寂的侵蚀下,她对财富的执着异常坚定,比如在若干海外银行有匿名传承户头,在不知什么地方又囤了什么预计可以升值的宝贝。
或许在她的眼里,起码这些财富是可以长久地陪伴着她,直到世界末日的。某次碧羽暗想,造就两只勤奋而有追求的血族的真正原因,恐怕恰是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太过无聊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能找到彼此对他们来说真是太非同寻常了。
在稳定交往了四年后,金鹍夫妇向越看越满意的未来准女婿提出订婚要求。郎才女貌,怎么看怎么登对,更何况钧墨还是本城声名在外的律师,年纪轻轻已有若干名下属和不少海外业务往来,俨然一副前途无量的样子。
碧羽听闻这一消息时先是怔楞片刻,然后才问:“你怎么决定?”他早便知道,这一时刻迟早要到来,现下还不算明显,但再过五六年,纳兰和钧墨一尘不变的容貌会渐渐开始引起人们关注,之后便是越来越麻烦。
“……恐怕得走。”钧墨根本不敢抬头,在遇到纳兰前,碧羽几乎是他生命中第一个能够肆无忌惮直言相处的好朋友,他自然是千万个不舍,“我完全不想的,但最近提起有人开始提起这件事了,我得先去避避。”如今的血族根本没有任何所谓势力的存在,漫漫几百年才找到了纳兰,钧墨不认为自己有多少幸运可以再找到第二个,更何况两人对于同类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想找都无从找起。但如果想要出现在人群之外,他们就必须得面临这样十来年一次的痛苦分离,钧墨突然怀念起原本独自栖身在老宅之内的日子来。没品尝过人与人之间的维系,或许就不必那么难受。
近来纳兰也有点心情不悦,好容易有清楚自己身份依然守护在旁的商柳和碧羽,又寻得一生一世能携手共度的钧墨,总算顺风顺水的过了四年有余的好日子,结果又得被迫面临一次不知何年才能相见的分离。
眼看向来要好的情侣近来一个比一个沉闷,金鹍夫妇有些搞不清状况,两人分明也没吵架,怎么气氛突然就如此别扭?莫不是订婚筹备起来意见不统一,小两口闹脾气了吧?
某日,金鹍趁纳兰不觉偷偷电话钧墨在私下见面,刚落座便塞给钧墨一张卡:”是不是纳兰买什么超出预算的东西让你为难啦?不要紧,伯父出!这孩子年纪小小没了父母,人又漂亮能干又孝顺,我拿她当亲女儿的,以后公司全是你们的,不怕!”从未受过长辈关爱的钧墨捏着那张卡,推也不是,接也不对,一时间眼泪几乎要涌出来,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情绪不好还会被人关怀,差点就要扑上去抱着这位中年伯伯大哭一场。
金鹍不由手忙脚乱,他在生意场上尚算一把好手,但在儿女面前仍是最普通不过的慈父:“怎么要哭?是不是和纳兰吵架那孩子说了过分的话?哎,你别难过,她就是这样的女孩子,说话经常不给人留情面的,莫难过啊,伯伯去批评她!”
“没事,我们其实一点事都没。”钧墨连忙摆出一副笑脸,“前阵子不是决定婚后先去国外发展一段时间吗?纳兰和我都舍不得您们,所以才闷闷不乐的。”
“哎呀!”金鹍顿时绽出笑脸,“瞧你们一对傻孩子,一趟飞机就回来了怕什么!还不趁年轻尽兴玩闹闯荡,以后可就后悔喽!”
他的这番话让钧墨下定了决心,如若此时藕断丝连,那么事态发展到无法隐瞒之时受伤害最深的必然是自己身旁之人,既然没得选择,不如早做谋划。他当晚便将下午发生的事告知了纳兰,很是果断地说:”我们不能再拖了,还是尽快移交手头的事预备订婚然后尽早走来得好,不然后面会越来越麻烦。”平素钧墨总是闪着一双勾魂桃花眼,笑得没心没肺,此时严肃下来还真有几分可靠沉稳的模样,纳兰望着他,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下班后,碧羽抽空帮两人在公司宿舍里收拾东西,几人过去经常在这里聚餐玩闹,无数温馨回忆伴着细碎物件,桩桩件件都勾起无数故事,故而进展十分缓慢,磨磨蹭蹭地竟然拖到大半夜。正当钧墨将整理出的垃圾堆到门口时,只听得电梯一阵响动,顺眼望去竟是文森特走出电梯间,带着略微意外的神情问:“你们这是在大扫除吗?”
“啊……韦律师你加班到这么晚?”钧墨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言左右而顾其他。韦森特点了点头:“有些资料处理起来颇棘手。”钧墨见他眉宇之间一片疲惫之色,徒然无端生出几许伤感来,四年来韦森特一直和他相处愉快,彼此合作越来越默契,想着今后江湖相忘,再不相见,爽朗乐观如钧墨也不忍有些低沉起来,但他只是欲言又止,不知这种场合到底该说些什么。
韦森特微微拉松领带,带着一贯平和的微笑:“怎么?是我不能知道的活动么?”
“啊,没有,只是深夜聚会。”钧墨下意识地摆了摆手,旋即又觉得这样太不礼貌,于是连忙又补充一句,“进来喝一杯怎么样?”
“好啊。”韦森特并未拒绝,跟着进了房间。钧墨拉开冰箱门,探头看了看,只剩几瓶番茄汁和苏打水,遂摸出一瓶看来比较具有待客诚意的果汁递了过去:”抱歉,折腾得有点凶,只剩下这个了。”
韦森特浅笑着接过番茄汁,边拧开瓶盖边笑:“我说,看来倒是健康饮料,不过里面没有混你们爱吃的特殊成分吧?”
“别逗了,上次从医院搞到血浆费了多大劲,怎么会浪费给你喝?”精神本就疲惫的钧墨显然在长期熟识的人面前欠缺防备,话音刚落便意识到不妥,然而再解释什么又显得欲盖弥彰,只得嘿嘿一笑,“开玩笑的!其实是上次我们聚会弄到了外面吸血鬼俱乐部那种血浆包装袋,套个假牙吸管喝着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试试?”
“哎,我还是算了。”韦森特的神情有些令人捉摸不透。钧墨被他看得出了一身冷汗,直到送走他仍兀自心惊不已。
两周后,移交完各类手续的钧墨若无其事地走进商柳办公室,正要开口却见韦森特正坐在一旁,遂改口道:“柳姐,你有时间吗?我得谈谈辞职事宜了。”
“哈?辞职?你不是刚约好和韦森特一起做合伙人回他的家乡开设海商法律师事务所吗?”商柳颇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如预期般看到钧墨吃惊到几乎可以吞掉整个鹅蛋的表情。钧墨觉得自己彻底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导宇律师事务所现在发展得很好,除却缇娅之外也有好几个独当一面的律师,我们离开应当也不会有问题,正好我也想回久违的故乡长住,不若你们夫妻和我们一起过去开设律师事务所吧?”韦森特笑的一如往常。钧墨耗费了足有半分钟才消化自己所听到的一切:“我们?还有谁?”
韦森特刻意放缓动作,一根一根竖起手指念道:”钧墨、纳兰、韦森特、碧羽……怎样,有问题吗?”钧墨顿时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幸福感所包围,一时间双脚都如同踩在云朵中一般轻飘:“啊,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小碧!你真是最棒的!”说着他已经推开门直冲而去,只留下身后愕然失措的商柳:“这孩子也忒缺心眼儿了吧,我以为他好歹会对你感动一把!”“不急,我们来日方长。”特纳森温和一笑,关于即将与血族开始的旅程,他非常期待……
两月后,Y市远郊的某处度假村内举办了一场独特的婚礼,白色的帐篷一簇一簇搭在绿色的草坪上,微风习习、明月当空,十余个宾客坐在月光下,听着乐队奏出的欢愉乐曲。
“亲爱的,我保证,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
“亲爱的,我保证,有你在的地方就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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