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章】魔物交流

华怜 · 发表于 2013-7-16 15:50:10

本帖最后由华怜于 2013-7-18 15:15 编辑

她平稳降落，毫不在意自己的突兀拜访给树叶之里带来了何种骚动。北方高地的朱红领主花了点时间仔仔细细折叠好翅膀，等魔物隼终于带着它们女主人的讯息出现。这些鸟儿尖鸣着俯冲直下，几乎要撞到她的脸。她也不加躲闪，任凭它们慌张地急忙调整角度以免真接触到她的鳞片。她的鳞片咝咝地舔着火苗儿，看起来足以把不慎碰上的东西燎焦。它们可不想被烧光羽毛掉下来，林地里正有许多饥饿的嘴等着从天而降的美餐呢。

克罗烈丝，或者别名思频涅（意即尖晶石），是一头红色的雌龙，也是阿泽兰恐怕最后一头这样的生物。她的领地在从这儿往西北，一个既不寒冷也没有冰（除了斯捷德塔山脉，它太高了所以又冷又积雪）、却被称为极北冰原的怪地方。那儿的地面遍布半透明的洁白岩石，她站上去就如同傲然挺立在雪白大理石上的尖晶石一般美丽而高贵。早在堕落以前，她和她的蜥蜴族群就统治着冰原东方的广阔沙海。她们很快被选中组成一支坚韧又会飞的攻城部队加入战争，当然，最后她们失败了。幸存的龙返回老家，然而那里已经不再有足以满足日常所需的的食物了——过去蜥蜴们捕猎的昆虫现在小得不好捉起，从沙面上衔起一只甲虫就跟衔起一粒沙一样困难。饥饿的龙不得不彼此猎杀，强的吃掉弱的，连蛋也不放过，克罗烈丝也不例外这样做了。邪恶本能驱使她吃掉自己的配偶，别人的和自己的后代，以及所有敢于保护自己孩子们的母亲，包括她自己的母亲。那是一头年纪很老的龙，她的肌肉比之前的所有食物都少，口感也糟糕，但当她吸吮她的精髓时，那种充盈的黑暗能量令她狂喜。这餐之后她离开旧日的爱巢，好好劫掠了沙海中剩余能找到的同类，最后搬到西方的白色大理石高地安了家。即使她还并未进入老年期，在这冰原上也已经没有生物能与她匹敌。她变得傲慢，自诩为王，直到一个拿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类出现在她眼前。

“魔物领主。”他的声音沉着冷静，尽管他只有她黑色的指甲那么点儿大。她从他身上觉察到微弱的熟悉感。上一个散发着这种感觉的存在把她从在热沙上追逐昆虫的快乐角蜥变成了会飞的喷火怪兽。

“你满足于现状吗？”

满足？她当然很满足。她有座梦幻的白色宫殿，和一大片猎场，还有几只会飞的宠物。是的，它们是她的宠物，就像人类养猫狗不是为了图它们做什么有用的事一样。它们的工作仅在于取悦她，包括玩儿各种小把戏和讲各种稀奇古怪的轶事，其中一件令她印象深刻的就是“在白露森林里有（比你）更古老的魔物领主”。

“你不想成为最强吗？”

“我已经是最强了，渺小者。”她眯起眼睛，想起了那个令她不快的消息，和带来这条消息的令她不快的宠物。她记得她当时直接把它喷成了灰烬。眼下这个消瘦以至于嘬腮的男人会比那头骨面鸮更坚强更经烧吗？不知道他身上的衣服烧起来的味道跟那只魔物猫头鹰的羽毛相比哪个更好闻。

“白露森林里有比你更强的魔物领主。”他对她的反应毫不畏惧，“你应该去会会她。”

“为什么我应该听你的？”她弯曲脖子，不无恶意地瞪他。

“因为我是你的盟友，敬爱的思频涅。”他向她鞠了一躬。

“因为我是个恶魔。”

如果说魔物是古代大恶改造而成的武器的话，恶魔就是它的子嗣。他们继承了共同祖先的愤怒、憎恨、痛苦，它的记忆，还有它对武器的使用权。惟一和普通武器不同的地方只在于，魔物武器会对使用者的资格进行甄选。克罗烈丝气冲冲地瞪着眼前的恶魔，她认为他确实有资格成为自己的同盟，但是她不喜欢这样。做出决定的应该是她！她决定夺回主动权。

“当然，我有点兴趣去看看她……你说她叫什么来着？拉芮？”

“正是，伟大的思频涅。我就知道你会想见她，所以我还带来了其他可能会有用的情报。”

“你比外表看起来得有用多了，恶魔。我会给你这些情报的报酬，和我的信物作为同意结盟的证明。”

“衷心感谢您，以及预祝您的访问令您满意，慷慨的思频涅。”

克罗烈丝挥挥前爪示意他可以走了。恶魔恭敬行礼，转身离开。红龙自然没漏掉他嘴角的小动作，她只是假装没看到罢了。

“跟着他，看他一路上都干了什么。”她用龙的语言对她的宠物下令，“如果他不像在我面前这种老实的话……”

她可不喜欢遭到背叛，哪怕只会带来无伤大雅的后果。

依照礼仪，克罗烈丝直等到拉芮的使者带着同意会面的消息回来才迈步朝森林深处走。白露森林是树妖的聚居地，现在它们发出惊恐的呼喊，抖着叶子尽可能地远离她和她的火，看起来就像在风暴中深深伏下身去的那些树。她简直可以听懂它们的话——她来这儿干什么？！她会把这儿烧掉的！降雨，降雨！

使者鸟盘旋在她头顶，为她引路，同时确保她不会突然兴起走到堕落树灵不希望她走去的地方。

她压根儿就没打算半途转弯，就这么径直走到千年古树跟前。接近树冠之处的树干上浮现有人类女性的上半身，她的双眼温柔地俯视着她。克罗烈丝可能得用后足人立起来才能与她平视，不过无所谓，她并不真的特别在乎这个。

“仰视，这是后辈对前辈的尊敬吗？还是客人对主人的礼貌？”

苍老的女声不是那个女性浮雕发出的，树冠沙沙响，人声便从那其中随阳光一同洒下。她说的是人类的古语，那是从前不同种类魔物协同作战的时候为了能够相互理解沟通而掌握的。

“两者皆有……大概。”克罗烈丝盯着那双眼睛。使魔鸟站在树妖领主的手臂上对红龙虎视眈眈，她看都懒得看它们。“出于礼貌我报上我的名字。我是克罗烈丝，极北冰原的红女王。”

“我认得你。远道而来辛苦了，那么，这次拜访的目的是？”

“学习，学习你所掌握的力量之道。告诉我，远古的树灵，你既然无法进食其他魔物，又是怎么获得如此之多魔力的呢？”

像大风吹过般，树林发出笑声。树魔物们谁都知道，就算明白了它们汲取魔力的方法，身为动物的她也没法利用。她不如请教点别的东西……

神圣的树女魔轻轻笑道：“这是只有植物才能利用的方法，对你未必适用。”

龙翻翻眼睛：“不妨说说。”

对她这不客气的态度，使魔鸟和其他树妖以及它们的共生魔物都大为恼火，它们用它们自己的语言大喊着，听起来就像白露森林突然狂风大作。拉芮以某种只有她们知道的方法叫大伙儿安静下来，用依旧慈爱纵容的口吻回答：“我们用根吸取来自地下的旧主人之血的魔力，这正是这片森林能聚集如此之多树妖的原因。而我脚下的魔力最为纯粹和丰沛，所以我能成为最大的一棵。”

“也是最强的。”

树妖祖母依旧微笑，不置可否。

“有人说你比我还强。”

魔鸟感到危机似地纷纷起飞。

“所以，我这次主要就是来看看你的能耐。”

话音未落她站起身，在所有生物反应过来以前冲山林之主喷出一个白热的火球。火球撞到目标后爆炸，木头在烈焰中噼啪哭喊。她冷笑：再怎么活了千年也不过只是棵树，什么树能抵得住她的火焰呢？只要她愿意，这一整片森林都分分钟给它烧成炭条。还说什么一棵树也比她强？哼！

才这么想着，她马上就给滚烫的蒸汽迎面喷到脸上，弄湿了鳞片和鬃毛。哪儿来的蒸汽？她听说过有些昆虫会在受到惊吓后压缩腺体喷出被高压细化成蒸汽的油或酸液来反击掠食者，不过一棵树要拿什么来制造液体又要从哪儿“喷”出来？

亮红色的鳞片咝咝作响，开始融化。这不是因为热度。她是火之女王，她的鳞片从不惧怕高温。

它们正被这蒸汽腐蚀着！

她震惊地不由后退一步，喷出持续的锥形火焰。她像表演喷火的艺人那样不断地吐气，喷火前吸气鼓起来的胸腔迅速瘪下去。她一直吐到因为缺氧而眼前发黑才作罢，并且闻到了焦味和臭味，前者来自火海深处，后者……更像是从自己的鼻腔直接窜进脑海里的？！

她看着自己的鼻尖，那里本该有一个高耸的、角一样的坚硬突起，它的质地坚硬，边缘锋利，是她过去用来剖开受害者肚子的趁手工具。它直到刚才还好好呆在那儿呢——现在不见了。腐烂的鼻尖儿难看地塌下去，像曾经躺在她脚下的那些老朽的龙。“不！”她尖叫，呼出更多火，“看你做的好事！”

拉芮承受着火焰袭击，岿然不动（当然一般认为树也无法怎么动）。她周身笼罩着雾，把火焰与森林隔绝开，保护着她的子民。而她自己却被炙烤着，火舌肆意蔓延，寻找可以烧的东西，裹紧来不及逃跑的使者鸢掉到地上摔散。拉芮耐心地等尖晶石公主发完脾气、累得气喘吁吁，随后她唤来细雨好好沐浴了一番，一尘不染、毫发无伤、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落败的挑战者。

克罗烈丝连昂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正承受着严重缺氧的痛苦，眼前发黑。

“……告诉我……”她有气无力地喃喃低吟。

拉芮用表情告诉她“我在听着”，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不过她没能抬起头，她脖子酸痛死了，鼻子也……毁得面目全非。

“……你用法术战斗？”

“在那之前，你不需要治疗一下吗？”树母的声音充满关心，“你脸上的伤，单靠静养可养不回原本的状态哦，会留下难看的疤的。”

不等被问及“要怎么做”，她抛下她的果实，每一个都有成年人类的拳头那么大，亮晶晶得像熟透的鲜美多汁的葡萄。

“把这个的汁液涂在伤处按摩。”她指导说。克罗烈丝乖乖照做。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攻击了拉芮，而她却不乘胜追击，甚至还为她提供治疗。痛楚被淹没，被冲刷，被卷走，如同河底的卵石。当树果汁液的河水退却后，克罗烈丝高兴地发现自己的鳞片全复原了，就连鼻尖上的角也一样。她甚至没注意到它是怎么长出来的。

“……太神奇了……”她得承认，她完全被震慑了。她认输了。

“我能使用法术，是因为我得到了来自旧主人的足够多的力量。如果你也能得到像我所得的这么多，我肯定你也会自然而然弄明白怎样施法的。”

“……可我……不是植物……”

“我会给你一个机会去狩猎更多美味而且值得挑战的魔物，如何，要接受吗？”

“当然。”

“从此往东的腐水古地有一头傲慢的蜘蛛贵妇，我保证，只要在被她发现之前发现她，你就能赢得了她。虫子总是很怕火，你对她先天就有优势。”

克罗烈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我该给你什么报酬呢？照理说我先出手攻击你，你不该对我这么友善。”

大树大笑起来，树叶儿跟着抖动，从树冠中飞出新的使者鸟，这回是猎鹰的形象。它们已经做好准备为客人指路了。

“我还以为我的小盟友给你传达过了呢。”她使劲忍住笑，“我的报酬等你吃空了腐水古地的活物再收也不迟，到时候跟我结盟怎么样？”

“……你所谓的小盟友，该不会是个瘦高的恶魔吧？”

“那么你们已经见过面了，而他没有好好把话传到咯？”

“……至少，我是没领会出他这层意思。感谢你愿意与我分享你变强的方法，强大的拉芮，我很荣幸成为你的盟友。”

她向她低头行李，转身跟着使者鸟朝蜘蛛的领地出发。

目送她消失在绿叶之间，拉芮唤过另一只猎鹰。

“去把我们的小小朋友带到这儿来，我有点儿可能会令他伤心的消息要告诉他。”

猎鹰扑棱棱领命而去，留下巨树站在原地。

那个无礼的珊铎莉娅很快就会消失，或者消失的会是那头冒失但好歹有点乖巧的小红龙。无论她们哪一方不见对她都是不是坏事。对了，这么说来为了公平起见还有个消息得传达。

她真想快点看见那个小个子恶魔眼见费劲拉拢来的盟友被另一个盟友吃得只剩下壳或者皮以后的表情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