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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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线] 月光下的紫罗兰(完坑!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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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茵司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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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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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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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3 16: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塞缪尔 于 2013-12-28 00:31 编辑

      薇奥蕾特心事重重,她曼妙的身姿在卧室里来回打着转儿,准备外出的衣裙凌乱地堆在天鹅绒床单上。父亲主持的宴会刚刚结束,宾客还未完全散去,身为恩布罗姆子爵的女儿现在有所行动实在是太愚蠢了。应当再等等,她紧张地绞着手指,那么用力,以至于指尖都泛白了。她要做的事必须掩人耳目。
      她一阵风似地扑到窗前,黄昏已经过去,日头没了影踪,暗金色的絮状云彩与蓝紫色的青空交相辉映。眼见着朦胧夜色就要笼罩大地了,薇奥蕾特多么希望时间再过得慢一点儿啊。她悄无声息地打开卧室门,经过长长的走廊,来到T型楼梯口,把自己隐藏在楼道的阴影里紧张地往楼下张望。
      大厅里依然灯火通明,女仆端着盘子从棋牌室内恭敬地退出来,门开的一刹那,她几乎听见了父亲粗鄙的笑声:”噢,伏尔啊,亲爱的伏尔!“他甜腻的声音令她作呕,(干杯!让我们共襄盛举!他嚷嚷。)她用手揪住心口。不!如果再等下去,天色就太晚了,正经的贵族小姐是不会在夜里外出游荡的。这样她就不能在今天见到绿星了!
      她匆匆掉头往卧室跑去,猛地推开门,对面窗外透过来的亮光更暗了,点缀天幕的星子们已经现出了身影。她捞起淡紫色的丝绸连衣裙,这条裙的裙摆绣满了大朵大朵的紫罗兰,绣师在上面耗尽心血,花纹繁复无匹却层次分明,色泽饱满而不艳丽,光是花朵上不同部位、明暗不同的紫色丝线就有好几十种。栩栩如生的美丽花朵只是点缀,在胸前还镶满了莹白的海珍珠,足足有上百粒,粒粒圆润饱满,大小相同。每一粒的价值,都足够一户穷困人家吃上一个月。
      而这,在她的衣橱中只不过是最最便宜的一条罢了。她并不想在将要见到的朝灵情人面前炫耀财富,有好几次她敏锐地发觉,他看到盛装打扮的她很不自在。好像有钱是一种他不能忍受的缺点似的。她为此有些伤心,但!这不正是小姐们追求的爱情么,不论贫富与贵贱!她暗暗想到,是的!不论贫富与贵贱!
      她内心似火,愿为他抛弃一切。若不是今日来来往往的人数众多,怕有心的无聊人士发觉,她真想像往常一样穿着朴素的平民布衣外出,只用华贵的罩衫来遮掩这原罪,在见到他之前除去多余的伪饰就好。不过这样的变装需要时间——并且在奴隶群居的小巷里更衣相当危险。
      今天,她有更重要的消息给他,半点不能耽搁,为此她甘愿承担惹恼情人的风险。
      她迅速地更换衣衫,在衣装镜中倒映出的薇奥蕾特骨肉匀称,典雅的紫罗兰连衣裙紧实地包裹着她的娇躯,珍珠衬托出她雪白的肌肤。顶顶是个大美人儿。她取下珠宝做成的奢华饰品(对她来说,它们都是成串儿的玛瑙、翡翠,不值当几个钱),但若她出门时太过素净又会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好奇心是比罪恶更惹人恼怒的事物。她扫了一眼首饰盒,拣出一副雏菊素金托的珍珠小耳钉带上,正好与衣衫配套,时间也刚刚好。
      于是她带上手袋出发了。


      她端着贵族小姐端庄的架子,漫不经心地经过长走廊,步下阶梯。她面带微笑,仿佛心情很好,步履随意又轻快。棋牌室就在扶手的左侧,厚重的大门紧闭。紧挨着开放式起居室,长颈珐琅花瓶摆在门边,上面插着刚从花园里采摘的鲜花。但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直下到楼梯底部,她象征性地对飘出的刺鼻烟味儿微微皱眉——十分合乎逻辑且不失礼仪——别人看来完全是由于夏日里的热浪太过烦闷,美丽的小姐才不愿在嘈杂之地久待。
      她径直穿过大厅,地上铺着华美柔软的地毯。
      有位俊朗的男宾迎面走来,对她微笑道:“薇奥蕾特小姐,您之前匆匆从宴会上离开了,我可一直为您担着心。”
      “谢谢,您真是位大好人。”她不得不停下来,对他回礼。装模作样的玩意儿!她心想。“这里可真热,我想到外面散散心。您可别这么多礼,我父亲刚刚还提起您的英名,您一定会是远征队的一员吧。”
      “为人民效劳是我的荣幸。”男宾闻言得意非凡。
      子爵会让他加入讨伐远京的远征队?他立刻把勾搭子爵女儿的事儿抛在脑后,捉住这位天真的小姐对他来说太过容易,不必急于一时。还是赶紧去确认一下远征队消息的虚实吧。他内心急切但仍彬彬有礼地为小姐让道,并弯腰致意,“祝您散步愉快。”
      她矜持地对他点点头,轻盈地越过他,但她手心汗津津的,生怕再遇见一个试图挽留她的客人。万一他们不理会她的诱骗呢,万一他们忽然对她的去处有了好奇心?万一、万一有一位固执的追求者拦住了她?虽然这个残酷好战分子的聚会里不会有她欣赏的人出现,但只为财富和地位就乐意来求爱的小人可不在少数。
      噢!不论贫富与贵贱!她再一次默默感叹,这真是好棒的爱情,要是错过了他,她的一生都将活在悲惨的世界里!她不仅热爱着和平,也同样炙热地爱着绿星!她不能让战争伤害这一切!于公于私,这都是一件伟大的事迹。她想到这一点,不由得面部表情肃穆起来。
      她板着脸,挺起胸,加快了脚步。今天是个幸运日,而她是个幸运儿!这一路上都没再遇见客人。


      眼见着大门就在前方,她着急地紧走几步,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推门(她甚至等不及叫门童)——她的手还未触到冰冷的木头——女仆疑惑的声音就从她身后传来。“小姐?这么晚了您去哪里?”
      她木着脸,手在宽袖里紧紧攥成拳头。这惊吓几乎让她连话都说不了了。她慢慢地转过身去,女仆的眼神带着疑问。一时间她头脑一片空白,她白皙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
      她必须说点什么!女仆等不到她的回答,不由得看了她好几眼,那厚厚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就要张开,要吐出那恶毒的蛇信!她拼出命去用指甲掐着手心,液体滑腻地温热了她。她终于从心灵的冰冻里解脱出来,高傲地扫了一眼女仆,冷道:“我要出去散心,这里实在太热,快让我窒息了。快去冰窖里拿些冰放到客人身边去!”
      “好、好的,小姐。我马上就去!”女仆被训斥得慌慌张张的离开了。她还从未见小姐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说过话,并且小姐的目光太吓人了,好像要咬人一样。她真是有点害怕。


      薇奥蕾特打量女仆的背影,她僵硬的身躯陡然放松了,这才感觉到手心疼得受不了。她把手举到眼前,缓慢而坚定地打开,(指关节都咯吱咯吱地发出响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萦绕在她鼻端。
      她稳了稳心神,抽出手绢将留在掌心的血迹擦拭干净,冷峻地推开了门。



      她前去之时行在时茵的街巷中。
      流火的六月驾着金黄马车疾驰,就连车轮与地面之间飞溅的火花也是金灿灿的,从马车上跌落的玫瑰让他经过的道路散发着芬芳。这多情的浪子将美貌的花儿们遗弃,虽然这些天生的尤物仍竭力维持跌落凡尘时她们盛装的模样。但唯有无生命的假花才能带着面具长存,在踩着花瓣翩然而至的七月面前,异香四溢的纯白栀子和茉莉花儿正是娇嫩的时刻。失去美貌的玫瑰则感到万分羞耻,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在白日,无言地对正当青春的少女们垂下头。只有夜晚降临,柔顺的幕纱落下,掩饰了她脸上的细纹和失去弹性的肌肤,反倒才显出美的韵味来。
      薇奥蕾特满怀心事,来不及欣赏迟暮的美景,匆匆越过这些多愁善感只关注自己的灵魂。她们美则美矣,但除了易逝的美貌,她们活着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价值?在她过去的青春中,她像这些至死都保持着天真的花儿们一样,每天关心的只是裁缝为她新做的衣裙是不是足够漂亮,她佩戴的胸针是不是衬得上她非凡的容貌。她带着白色蕾丝手套翻拣烫金请柬,整日马不停蹄地参加小姐们的茶话会和游园活动,与献殷勤的少年郎跳舞,他们都唇红齿白,举止优雅。
      要等太阳升到半空,这位小姐才从前日宿醉中醒来。刚用过午餐,又要赶赴下午茶,隔不了几个钟头,某位不知名的伯爵大人府上又派人来请贵小姐们奔赴晚宴。啊,这穷奢极欲的日子!只要尝过一点它香醇的味儿,都不会有人将它放下!像人们启封钟爱的琥珀玫香,一杯一杯又一杯,开怀畅饮!谁要是胆敢阻止他们痛饮杯中酒,他们就会和谁拼命!哪怕刚刚才拥抱过你,刚刚才与你称兄道弟!
      像孩子们依依不舍舔尽碗里最后一滴蜂蜜瑰丽,多么好喝!他们还会翻出大人藏起来的那部分!哪怕妈妈前一秒才严令禁止!他们也会壮起胆子犯下这罪行!
      像——就像女士们舍不得放下这掺了爱情的黄金酒液,她们为此盛装打扮,穿上最贵重的那件衣裙,带上插满稀有鸟羽的帽子,群聚在此!虔诚地举起酒杯!举起酒杯!她们还要为此郑重地起誓!要喝干净你有的每一滴!倘若你这老妇有违此誓!会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人物找上你!从此你的子孙只能寄居于悲惨的阴影!
      像骑士们抛弃荣誉,放下刀剑,卸掉铠甲,用烈酒野赤浇灌自己!不单单把自己架在干柴堆上,捆住自己的手,点燃烈火焚己身,还要嘱咐他的兄弟们,来啊,来啊!往这里再倒上一罐!别吝啬!别吝惜!反正生来什么也没有,死后你也带不走!
       癫狂的热病竟传染了晚宴上的每一个人,他们发着不同寻常的高热而不自知,眼神晶晶亮地搜寻着各自的猎物。她被充满情欲的热浪冲刷着,嘴唇干裂,喉咙冒烟,不管喝了多少瑰丽酒都干渴得厉害。有几位年轻人几乎同时一眼看中了她,都想拉住这位年轻的爱丽莎共度良宵。他们围了上来,你推我攘,一个接一个发誓自己才是属于她的那位骑士,眼看着争论变得越来越激烈,他们于是更起劲儿了,说不过就吵,吵不过就动手,终于忍不住大打出手。
      她嘴角噙着微笑,看这几位活宝,起初笑得前仰后合。眼见着竟然动起手来了,忽然觉得这些野蛮人分外无趣,面目狰狞。薇奥蕾特摇摇头自顾自走开了。她走进花园,将那一切灯火辉煌都抛在身后。她渐渐深入绿荫,在蒙蒙暮色和寂静之中,伴随着夜晚的呼吸,玫瑰依然怒放着。在这夜色的王国里,有位年轻人站在花园的篱墙外,神态温柔地凝视这片花丛。
      她不由得感叹,在这样的时刻,竟然有一位青年也和她一样分享这宁静。
      青年长发齐肩,像黑色的瀑布溶进了这柔和的夜,他的眼睛宛若黑色天幕,有无数星子在其中闪着光亮。薇奥蕾特认为她是见着了一位夜晚的精灵,他为花儿着迷,于是停下了脚步。也许那花朵里就坐着一位花精灵,正与这位绅士攀谈。她是非认识他不可了。


      这相遇,想起来就使薇奥蕾特颤栗,她生平第一次从生活中被惊醒。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虽然在时茵花儿随处都是,唾手可得,多得都快从这园子里溢出去了。但对朝灵们来说,四季里没有一天是有花香的。
      那漆黑的眼睛含着痛苦和内疚,一想到他的妹妹(和他一样有着温柔又安宁的黑色眼睛和头发)居然连一支花儿都没有,她就为他们两个感到心疼。她在花园里走来走去,用裙子兜着,只捡开得最大最红最漂亮的玫瑰下手。
      “够了吗够了吗?”她把玫瑰往青年的怀里倾倒。青年害羞地摇头,只拿走了其中的一朵,“这就足够了。”他红着脸吻了她的手背。这轻轻一吻,仿佛点燃了她手上的引信,火蛇沿着她身体游走,她整个人都要烧着了。她被这火光点燃。从那以后,无论在哪里,都有着光亮从她心里透出来。光亮使她看到这城市里阴影处的黑暗,那见不到光的一面,有多少人为她们高高在上的生活付出了代价。
      她再也不能随意地将裙子穿上身,因为她见到这轻薄的丝线竟是从织工和绣师们的眼泪里浸泡出来的。还有从海底里捞上来的珍珠,沾满了奴隶的血迹。珠宝!她看见苦力从地缝里光着身子拉出一车车的矿石,他们瘦骨嶙峋,浑身漆黑,像狗一样在洞穴里爬行。她甚至食不下咽,因为每一次的宴会就要浪费掉那么多美酒和食物,没人在乎垃圾堆里还有人刨食。
      她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里熟悉的人变得面目可憎,而只对陌生的穷苦人感到亲近。她变化得这样迅速,以至于父亲和哥哥都无比地担忧。但只有她知道,她心中有一个秘密。这个巨大无比的秘密折磨她,也治愈她,使她相信自己与众不同。最最重要的是,这秘密中有着一位黑发黑眼的青年,他长久地停驻在她心里。
      他温和又坚定,承担着繁重的劳动,还要分出精力照顾可爱的妹妹和不幸的族人,那些徒有其表的软骨头简直不能与之相比。他有着和星辰同样的姓名,不能出现在白昼间。他是如此的高尚!她甚至愿意为他牺牲太阳,她夜里私会青年,昏睡整个白天。她所说的一切对家人来说都是胡话,父亲认为她是着了魔,为了他的掌上明珠,恩布罗姆子爵不惜脸面将教会的司祭请到家中驱魔。可惜这没有让薇奥蕾特恢复正常,反而激起了她的愤恨。
     
      天哪,还有比恩布罗姆子爵更可恨的人吗。薇奥蕾特一想到父亲,心脏就猛地一缩。她要如何告诉绿星这个可怕的消息?时茵将组建远征远京的讨伐团!早在几天前这事儿就有了传言,她没法确定,也没敢告诉绿星。她知道她的爱人深为自己的身份而痛苦,不能带她光明正大地生活在阳光下,是他最大的痛楚。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如今她目之所及,玫瑰广场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之中,情鸟们一双双一对对交颈缠绵,在角落花丛中,在灯光阴影里。他们窃窃私语,情话儿简直能滴得出蜂蜜。她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机会!她的恋情是无法告人的,是在黑暗潮湿之间隐秘行动的蝎子,如果有人轻易掀起那它藏身的砖瓦,一定会引起极大的恐慌。
      她必须保守秘密!而这对她来说也困难无比。
      她最好的朋友——也无疑是所有追求者里最能得她欢心的一个——担心着她,千方百计地逗她开心,希望让能活力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噢,他在午后暖洋洋的阳光里为她讲了一个笑话,(当时他特意到她家里陪伴她,因为她这段时间足不出户)他自认为非常可笑,有十足的把握。并且,看哪!她的嘴唇微微上翘,双唇之间的缝隙里露出了雪白如编贝的小巧牙齿。那笑容明晃晃地就挂在唇边!
      他几乎都能肯定自己快成功了。
      但她眨动着浓密的睫毛,怔怔地愣了一会儿,到后来反而垂下泪来,泪珠一串串地往下掉,可把他吓了个半死。“您这可是怎么啦,唉,都是我不好。我是哪儿惹着您啦?”他低声道歉,诚惶诚恐地把手绢递给她,让她拭去眼角晶莹的泪珠。
      她紧闭双唇,像蚌保护自己的珍珠一样守着自己的秘密。(她怎么能说,她是想着要是绿星在这里多么好啊,要是这个笑话儿是绿星给她讲的,她准会笑得前仰后合。)她匆匆起身,对迷惑不解的绅士说道:“我好抱歉,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伤心的事。我想我是需要休息啦。您、您请自便吧,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可不要拘束。”
      他发自内心的关心让她觉得又尴尬又难过,薇奥蕾特不是不懂得亲友的关心,可人一但知道了对错,就如同日与夜一般分明!而她彷徨在黄昏之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撕成了两半。


      将玫瑰广场走到尽头,穿过那些潮湿阴暗的甬道,通过层层叠叠、交错盘绕的狭窄楼梯,每深入一点,那贫苦的滋味就更浓郁一些。她的目的在简陋的小巷里,没有一个有尊严的发光物会愿意在此处落脚,这里的居民们什么都节省,他们深谙给别人多一点,自己就少一点的道理。
      一入夜就将门窗紧闭,不肯让自家黑粥的香味和灯光漏出一星半点。只可惜屋主再怎么不情愿,那旧门板也没法阻止光从它身体的缝隙中透出来,遍布其上的一个个木节疤,使它看上去像长满眼球的恶魔,而昏黄的光线就如同恶魔的视线,跟随着她的脚步。
      它亦步亦趋,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舐她踏过的每一寸土地,天真和自大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她散发出的甜腻香味儿是如此的吸引着可怕的生物。那过长的舌头甚至迫不及待地碰到了她的脚后跟。
      这景象在她脑海里翻滚,她猛然回头望了望!身后昏暗的流民巷和生活其中的生物们保持着一贯的恶意沉默。违规搭建的窝棚像是生长在建筑物上的脓包,一块块,一簇簇,大口汲取着供它们生长的营养,使得这块居民地不堪重负地发出艰难的呻吟和喘息。在头顶,窗户对窗户牵着一根根仿若蛛丝的绳索,晾晒的衣物是被茧子包覆的猎物,有些还往下渗着液体。
      乌鸦蹲伏在细丝上,红色的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逼仄的天空上没有月亮。
      白天看来天真无邪的云彩在夜间换了一副晚娘面孔,它不怀好意地将星子们从天幕上撕扯下来卷进自己的腰包。它们一颗接一颗的熄灭,使这片大地变得更适合魔物栖息。
      黑暗里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丝凉风,吹散了她心头的那一口热气,让她止不住浑身战栗。

      刚刚支撑着她从家里跑出来的冲动,那一股脑的愤怒、慌乱、担心也在这恐惧中消散了,她踟蹰在门外反复思量。或许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她能轻松地在时茵任何一处驻足,从不敢独自前来这被贫困隔离出的世界。
      她也许顶顶厌烦恩布罗姆子爵和伏尔男爵的假惺惺,同时对他们孜孜不倦地追逐权利和欲望感到恶心。但当她用沉默或激昂的演讲激怒他们的时候,他们也许愤怒,也许认为她愚不可及,也许会拂袖而去,却绝不会陡然变化了脸孔。他们的可怕是在她理解范围内的。就算她毫不留情地打落追求者们向她伸出的手,也都不会感到担心惶恐。他们也许伤心,也许失望,却不会忽然变成一个令她感到陌生的生物。
      在时茵她从未惧怕过什么。但与朝灵们一起,她常常感到举手投足都被无数的眼睛盯着(说不好那些目光来自哪里)。


      有那么一次,她见到碧月怏怏不乐地在玩小纸片。小姑娘黑发黑眼,长得和绿星很像,薇奥蕾特十分喜爱她。
      “这真是太难看了。”小姑娘自顾自的嘟哝。她手里的玩具是绿星用硬纸片裁出来的纸片人,说实在的特别丑,它看起来就是个须发过于发达的壮汉。薇奥蕾特忍不住对恋人的手艺会心一笑
      说来也奇怪,在那之前她怎么没想到要送一件玩具给碧月呢。不过现在也还来得及,薇奥蕾特细心地用小剪刀将小人头上毛糙的边缘修剪整齐,把鸟窝似的头发整理成了小丸子头——碧月睁大眼睛看着和自己相似的这个小人儿。
      还用半截绿色蜡笔(碧月捡来的,很遗憾不是黑色)给小人儿画上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整齐的公主裙,可爱的泡泡袖,特别精神的蝴蝶结搁在它裙子的领口上。接着她从手绢上拆下精致的蕾丝花边,用米粒粘在裙摆上。
      现在这个穿着绿色公主裙的碧月就做好啦。
      “这真是太漂亮了!”碧月小声感叹道,她觉得这就像做梦。薇奥蕾特笑着拍拍她的头,把新的纸片人塞到她手里。小姑娘爱不释手地捧着看了半天,欢天喜地出门找朋友们玩去了。


      ——第二天,她兴冲冲地带着一只布偶熊过来,却见到碧月在偷偷的哭。
      “他们把米米抢走了,还撕掉了她的裙子。”碧月哽咽着说,“她一定死掉了。”
      她手里捏着熊,感到有点茫然,碧月解释道:“米米。”
      她比划着小手,“用米粒粘起来的裙子。所以她叫米米。石头把它抢走了,说那不是我的东西。”
      她又大声地抽噎了一声,石头还说了非常难听的话,但她却不敢再说下去了。她知道哥哥和薇奥蕾特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那些话是不能够给薇奥蕾特听到的。而且她还想让她给她再做一个纸片娃娃。
      原来是小孩子闹矛盾,薇奥蕾特想。她耐心地抱着碧月,哄着她。小姑娘渐渐安静下来,这才发现薇奥蕾特手里的玩具。
     “小熊!”她惊叫,“一只真的小熊!”
      “是的,这是送给你的。”
      “什么!送给我!”喜悦涨满了她的胸口。
      “噢!薇奥蕾特!我好开心!好开心!”她蹦起来,又热烈地拥抱了她一下。“天哪!我好开心!”
      她仔细打量那只熊,熊憨厚地咧着嘴冲她笑。噢,这毛茸茸的手感,是最最上等的毛料才有的感觉。它的眼睛也真是好漂亮,一定是黑钻石做成的(其实只是两个黑圆扣子)。还有那立体的,用真正丝绸做成的衣裤!它看上去好得意!她再次叫道,“薇奥蕾特我好高兴啊。”
      薇奥蕾特微微笑了,“那么,你准备叫她什么呢?”
      “米米!”小姑娘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道,“就叫米米熊,米米是纸片女孩儿,它是米米熊。”她看上去真是迫不及待想和它一起玩儿了。可是她牢牢地站在那,抱着熊,感叹个没完却动都不动。薇奥蕾特觉得实在古怪,“你为什么不带它出去玩玩呢。你的朋友们一定很开心能认识它。”
     “噢。”碧月的脸色忽然一下就阴沉起来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然后坚定地摇头,“不,米米熊以后就和我一起玩。噢,还有你,薇奥蕾特你也陪我一起玩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低矮的屋里走来走去,然后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只纸盒子。
      “以后这就是米米熊的家,它再也不要出门儿了。”
      她把布偶熊装了进去,想试试能不能放得下。薇奥蕾特想要上前帮忙,她走近碧月弯下腰。
      可是小姑娘背对着薇奥蕾特,似乎以为她听不见,只听见她气哼哼地自言自语:“我才不管呢。让他们玩泥巴去吧。我难道就不能有这么漂亮的玩具吗?就算是该死的阿尔洛送的又怎么样。”
      这真理就砸在薇奥蕾特的头上,她顿时感到一阵头晕,忽然明白了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碧月稚嫩的小手将她的心一把捏碎,她第一次模糊地感觉到事实那过于狰狞的面貌。而这,正是她的恋人之前拼命为她抵挡的那一部分。难怪!难怪每次他们谈论私奔,他都用那种叫人难过的眼神看着她!“我爱你,我绝不会让你为了我受罪!”原来这竟不是虚妄的爱语,而是真实的。
      她的恋人早就对族人的态度有所觉察(她真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但他什么都不说,只用眼神鼓励她,于是她立刻充满了力量去和这强大的意志做斗争。他真的爱她吗?这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他当然爱她,他发誓会……“我发誓我这辈子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守护你到底,无论阿尔洛人还是朝灵人,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一根毫毛!”
      她是要逼迫他下一个多么艰难的决定啊。而她还误以为,他只是为了她心疼呢。(隔阂!鸿沟!天堑!)
      但她又怎能责怪他们?责怪这些可怜人?她又怎么能退缩?为了请他们宽恕阿尔洛对他们犯下的罪行,这是必经的道路,是必须咽下的苦果!
      只是那微不足道的一丝担心与不安,像幽灵般时不时现出影踪,时刻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就如同此刻,它又出现了,但它只是一个大体的轮廓,没有脸,看不出眼睛和嘴在哪里。它轻轻前后晃动着身子,引起她的注意。它是连手脚也没有。可薇奥蕾特就是从它那完全没有含义的肢体语言中读出了信息:傻姑娘别去。别去。


      她站在这门外,有一时就动摇了,为着心底的惶恐。我是不是真的正确,她心想。 立刻她又为了自己的动摇感到羞耻,难道她是误解了某些事?不,远征远京这事确信无疑。
      “有一条常走的贩奴小道,安全的。你知道。”伏尔男爵当时正咀嚼一块熏牛肉。
      “愚蠢的逃奴会成为我们的引路灯。”
      她的父亲激烈挥舞切牛排的刀,面前五分熟的牛排露出猩红的切面。
      “干杯!让我们共襄盛举!”他嚷嚷。
      “血洗远京!报仇雪恨!”
      这场盛宴,她食不下咽,唯独把这句话记得牢牢的。


      她深吸一口气,当她必须抉择时
      ——是时茵还是远京?
      当她必须抉择时
      ——是阿尔洛还是朝灵?


      这一刻,
      她不是没有犹疑过。

      ——但她最后敲响了绿星的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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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把日子过到正道上!(……能活着看到结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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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茵骑士团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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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力⑤⑨⑨的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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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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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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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0 BP

理魔法D弓S兵法B潜行水性

发表于 2013-12-23 16:3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雷古勒斯 于 2013-12-23 16:35 编辑

您的文真是太美妙了,托您的福,时茵在我心中又绚烂了几分。
(再次觉得贵族的世界对我来说简直比海的另一端更不可捉摸)
薇奥蕾特小姐和绿星的相遇真动人,真的,对爱玫瑰的人来说,一朵就够了。
碧月小妹妹天真的话比那些成年人的话还要令人脊背发凉,这种无心的残忍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薇奥蕾特小姐的恋爱之路荆棘遍布,从某种意义上比我要走的和平之路还要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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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柏军校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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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力①⑤⑨的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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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古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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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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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点
455 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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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3 BP

催眠术读唇术腹语鞭A理魔法A格斗C

发表于 2013-12-23 19:24:39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好看!!躺在司祭祭的文上愉快地打滚~~~~~
////>_
我时常会有疑问,为什么写出这么优美的文和每天闹着要吃鸡腿的会是同一人呢…………(沉思)

点评

缇可小姐,这就如同要想让箭向飞,就得用力将弓弦往拉,其中的道理大概是一样的吧……  发表于 2013-12-23 19:30
I'm not afraid of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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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星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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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芒圣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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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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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TP
存在感
23 BP
发表于 2013-12-24 00:30:19 | 显示全部楼层
MARK…………看完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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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茵司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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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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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8 00:28: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丝缇娜·格莱美为恩布罗姆子爵工作,在子爵府邸中像她这样的女仆一共有四名,还有一名老管家(处理一切子爵的工作以保证子爵有足够的时间玩乐),两名男仆(做粗活儿的)以及马车夫(“随叫随到!”)。
      她从十二岁开始在这里做事,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个年头了。她中等个头,脸颊圆润,身材还算丰满。只是年龄有些偏大了,因此并不能讨子爵欢心。(子爵最喜欢和莱拉调情,她长腿丰胸,酒红色的头发总是高高扎起,“是的,夫人。”“对不起,夫人。”莱拉在子爵夫人面前装模作样得很。可转身应付男主人的时候却实在是个妙人儿。)
      她们名义上是仆役,但更是摆设一类的玩意儿。除了管家,没人会叫丝缇娜的名字,贵人们倨傲地用眼神使唤人,斜她一眼,那指令就会长了腿儿,自动从他们的脑子里跑到丝缇娜的脑子里——
      “给我杯红酒,请。”
      “把它拿走。”
      “按我吩咐的去做。”
      于是他们就得到了满足。谁还在乎她们叫什么?反正她们对外只有一个名称,恩布罗姆子爵家的女仆。(在这个家莱拉倒有个诨名,子爵偶尔会叫她——通常是夫人不在的时候——“我的长腿甜妞儿。”)
      不过丝缇娜从不在意这些寄居蟹一般的人们,他们随着潮水来了又去,只是定期给她留下许多如垃圾般的烦恼罢了。这里真正的主人并不是他们。噢,也不是恩布罗姆子爵。是的,也许他们那一大家子趾高气扬地住在这儿,可丝缇娜又有多少时间去伺候他们呢。她绝大部分的精力都花费在这座老宅上了,她日复一日地听从它的吩咐,打理它的杂物,精心维护它的舒适度。
      有时候它会大叫,我这里脏了丝缇娜,去拿把扫帚过来!懒姑娘。
      隔一会儿,它又怒气冲冲地对她说(她甚至没来得及放下那把扫帚),去把窗帘洗掉,它脏得我都睁不开眼了,对了,丝缇娜。别忘了你手边的柜子,用抹布干好活儿!
      有时候它也会赞扬她,噢,巧手的丝缇娜,你给我的门上了油是吗。好姑娘,我觉得这下好受多了。
      它对其他仆人也是如此,仆人们在它体内来回走动,就像血液在人身体里奔腾一样。而丝缇娜更像是这座古宅的一部分,她是它的眼,它的手,替它行事并且遵从它的意志。

      丝缇娜独自收拾着狂欢结束后的残局,天已经黑了。贵客一个接一个的被送走之后,子爵夫妇精疲力尽地回到了卧室歇息。只有子爵的儿子在就寝前跑来问过妹妹的去向,但他什么也问不到。老宅可不管这个。凡是出了老宅的门,“长腿的东西走到哪儿去我也管不着”,它这么说。
      他怏怏不乐的回去了,今天的宴会让兄妹两个都很不开心。这是可以听到的,虽然丝缇娜当时没在跟前伺候着,可后来莉莉告诉她,“当时你都没看薇奥蕾特小姐的脸色,可难看了。”就像你的左手偶尔会摸摸右手一样,老宅的仆人们也会偷空交流一下。所以凡是老宅知道的,她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还告诉丝缇娜,“快打仗了,我看这势头要不好。”
      她赶着手里的活,把被客人搞得乱糟糟的地方收拾得井井有条,然后退出去,掩住门。男仆和马车夫送客还没有回来,莉莉在洗衣房,老管家可能正在算账,还有两个在厨房里收拾——就是说莱拉在跟维拉闲扯,而后者拼命对付一大堆脏碗。
      没了人气儿,整幢屋子的前厅黑暗又空旷,可丝缇娜一点都不怕(老宅看着她呢),她举着烛台,手上亮着一团蒙蒙昏黄的光,影子夸张地投射在墙上扭来扭去。她幽幽地在这阴影里走着,还得去检查前门是否有客人遗落的物品,可能会有阳伞、手绢之类的,或是男士用烟斗。
      经过黑漆漆的过道时,她忽然想起,她之前其实是见到过薇奥蕾特小姐的,就在这里。她穿着那身冰丝绸的紫罗兰裙,带着那点狂热劲儿,看起来很不稳妥,丝缇娜不由得出声询问了一下。
      其实按道理说,丝缇娜是不会管这种闲事儿的,因为老宅不关心。不过最近一段时间,薇奥蕾特小姐古怪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她有些在意。她打扫了二十年小姐的房间,(在小姐外出时,将屋子整理整齐,以便下一次她能弄乱它)通常都选在小姐外出的时刻。但从前段日子起,小姐就常常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她总没法等到合适的打扫时间,但她总得打理。有好几次她硬着头皮进了小姐的卧室,薇奥蕾特似乎压根没发现有她这么个人,(很好,和平时一样)她试过几次,似乎小姐看不到她。老宅认为一切正常。
      有一天,她正收拾床褥,小姐还是坐在梳妆镜前,呆呆地望着窗户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于是她放心大胆地开始工作。噢,就是那时候发生了古怪的事儿,小姐突然回过头,像是第一次才发现屋里有这么个人似的,对她说:“丝缇娜,你是哪里人?”
      她僵住了,当了太久的隐形人,她是第二次被人问起这个问题(第一次是进入子爵府前,老管家问过她的来历,“夏维朗,哼。”他说。)。她都不记得自己和小姐都说了什么,印象中最后薇奥蕾特瞪圆了眼,可以看见泪珠在她眼底滚动。她慌忙地退了出去。一方面是她拙于应付这突发状况,一方面老宅又在大叫,“到时间了丝缇娜!餐桌布置好了没!”
      这就是为什么她开始关注薇奥蕾特。她在她面前哭了好几次,“和我讲讲,丝缇娜,和我讲讲。”
      “别管他们叫你,就说是我说的。”
      那段时间她可没少被老宅训斥,不过她一含着泪看着她,她便又心软了。而且她有一种感觉,和小姐呆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她的身体又活泛过来。她的泪珠滴在她手背上(是有这么一回,她攥着她的手流泪),滚烫地,她猛地把手抽走了。多少年了,她像石头一样活着,和这幢冷冰冰的老宅一起。虽然她能听能看能感觉,但它们都奉献给老宅了。
      只有那颗泪水,滚烫地从她手背滑过。从那以后她就有点不大听老宅说话了,只要薇奥蕾特叫唤她。

      她心不在焉地检查斗柜,当时小姐说了什么来着,“我要出去散心,这里实在太热,快让我窒息了。快去冰窖里拿些冰放到客人身边去!”。她一定是心里不舒服了,或许去找那个神秘的情人。是的,在仆人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薇奥蕾特小姐有位情人。这样关于女人一切的怪事儿就能解释得通了,这比癔症或发狂可好得多。
      出于微妙的对薇奥蕾特的维护心理,丝缇娜会注意掩饰一些小姐行为不合理的部分,比如小姐在黄昏时刻外出未归这样的事儿。女仆守在门口,点起门灯,并且为了有足够的理由能留在这里,她仔细地将搜索的差事儿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第一遍结束的时候,她眺望远方,可是一个人影都没有,没有显示任何预兆。她感到有些疲倦,在阶梯旁歇息了一会儿,同时竖着耳朵聆听周围的动静,可街上没有任何脚步声响。
      第二遍结束,马车夫赶着空马车回来了,他把马栓回了马棚。
      第三遍结束,男仆们也回来了。天幕上的星星消失了,已经是深夜。丝缇娜等得快要睡着了。
      子爵府邸没有一个人醒着,门灯里的油快要燃尽了。

      就在将要燃尽的那一会儿,女仆终于见到了薇奥蕾特的身影。她在夜色中缓缓走近,先是一个朦胧的轮廓,随着时间滴答而去,她越来越清晰。她一点儿没有平时偷情的慌乱,步履平静,走得极镇定。仿佛晚归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有十足把握应对一切。
      灯芯嘶嘶作响,光团渐渐缩减到拳头那么大,又萎缩到豆子那么大。扑哧一声熄灭了。即使没有了引路灯,周围被黑暗所笼罩,薇奥蕾特仍然知道她的目的地就在前方。夜雾竭力挽留她,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感受到,甚至都没有多跑两步,只不紧不慢地走着,毫不费力地从那阴暗可怕的境地里挣脱出来。她一直往前走,近到丝缇娜能见到她的表情了。
      原先的狂乱一丝也找不见了,丝缇娜想着,这个女人多么不可思议。前天还是个歇斯底里的千金小姐,昨天对着她也泪水涟涟,但如今却像石头雕刻的爱丽莎,线条分明,冷酷又坚定。

      薇奥蕾特这是下定了决心要干一件事儿。她向爱情狂奔而去的时候那么急切,仿佛恶毒的命运终于使她无法忍受,唯有恋人的抚慰能给她带来安宁。她不止对未来感到担忧,而且也不知道自己所追求的是什么。迷雾阻挡在她所有的道路上,只要她踏空一步就将坠入万丈深渊,因此她徘徊在路口迟迟不肯迈出那一步。
      但终于,她所爱忍受的痛苦逼迫她不得不有所抉择——也许她还不能理解,但已足够将她化为披坚执锐的骑士,所向披靡。“我会阻止父亲!我要保护你们!”
      “我做得到!”
      而无论她想做什么,她都必须要做成,而且必定能够做成。
      丝缇娜默默地为她点亮了烛台,薇奥蕾特一句话也没有说,女仆也一句话都没有问。
      没有问的必要。
————————————————————

      “亲爱的绿星,对于阿尔洛对朝灵们做所的一切我深感羞愧。并且万分感谢灵会愿意接受我们的提议,感谢他们愿意信任我,敞开胸怀接受我陪伴你们同归故乡。你不能想象我对此有多么感激。”

       时茵浸泡在夏日的浮躁里,随处可见表情神秘窃窃私语的人们,但凡是个人物都对眼目下的局势有着自己的一番见解,可你一走近他们又故作神秘闭口不语。子爵府邸作为主战派人士的常聚场所更是门庭若市,成为了时事的中心。老宅在这浪潮中,既莫名兴奋又不堪重负,它周身都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仆人们托着盛满杯盏的托盘奔忙在贵族男女之中,时而被先生们拦下端走一杯火热的野赤,时而被矜持的小姐们请求斟满她们杯中的瑰丽。
      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上摆着镀金餐具,烧烤的肉片在玫香酒燃起的火焰上滋滋作响,务求每一片中都要渗入酒的香气。金黄色的油酥鱼排上浇着酱汁,点缀着翠绿的青菜。桌上层层交叠的盘子里摆满了各色糕点,还有子爵府厨娘最拿手的布丁,乳白色的牛奶布丁,鹅黄色的蜂蜜布丁,还有顶上一整片是琥珀色的焦糖布丁。
      这俗世纷繁,人们狂欢,恩布罗姆子爵的千金却一整天都没有露面,丝缇娜担忧地望向楼梯。

      “记得吗,你说过阿欧穆尔河的河水比莱恩纳斯湖的湖水还要清澈,群鸟会在清晨振翅掠过河面捕鱼。河岸边的鹅卵石有许多种花纹,每一枚都不相同,不比艳丽的厄运欧泊逊色。而远京被包裹在茂密的烬月森林中,她绿意森森的裙摆每一处都缀着景色各异。
      有银白瀑布,有湛蓝湖泊,有深红梅林、青翠竹海,还有花谷里万花常开。
      我向往这一切。”

      薇奥蕾特伏案书写,她写写停停,很不顺畅,绝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发呆上了。这书桌旁笼罩着寂静,楼下的喧嚣被隔绝在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她还能隐约听见恩布罗姆子爵的激昂讲话和哗然之声。在她的坚持下,她很清楚远征队名单中将会有她的名字。她的兄长激烈反对过,也善意劝告过她,但她一意孤行。他最终无法理解她的行为,虽然在政见上他反对父亲,与她一致。可是在事件的处理上他们却截然不同。
      她出神地想了一会,然后继续写着。

      “还有碧月,你说过希望她在远京能比在时茵过得开心。我们会和她一直住在一起,到她长大成人出嫁。噢,我知道你不情愿面对这一点。但总有一天会有英俊的小伙子俘获她的芳心。别担心亲爱的,那时候我们也会有许多儿女,他们会让你操碎了心。如果你还愿意……”
      
      如果你还愿意接受我。这句话让她有点犹疑,她拿不准会不会冒犯到他。
      她长久地凝视着这行字,直到夕阳染红了窗台,晚霞铺满了天空,晚宴近乎尾声。而这封信依然不能令她满意,她撕毁了信纸,站起身来。
      她虽然狠下决心,但又一天过去了,她真正做成的事无非就是加入了远征队,掌握了成员及路线情况。而这实在无法向朝灵们提供什么保障。她冥思苦想,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来阻止惨剧的发生。她被逼入绝境的希望捆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时间如同巨大的齿轮缓缓向她倾轧。即使她内心恐惧得疯狂嚎叫,她的血肉被碾压成齑粉,她还是去不到任何地方,帮不了任何一个人,她不得不痛苦地对自己承认她的无能为力。
      绿星向她描绘过的远京反复地在她脑海里出现,如果远征军的铁蹄踏上那片土地!她能劝说朝灵们放弃他们的家乡吗?……不,她没有这个把握,最终不会有人能逃脱死亡。
         
      我是否在说谎,她审视自己的心。也许我根本什么都不想做,只为逃避它,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假若它发生,将会为我和绿星之间的爱划下句点。
      但你别无选择。(也许有)
      她向绿星保证了什么?阻止远征队!(骗子!)
      阻止阿尔洛人的入侵!(骗子!)
      阻止他们的贪婪毁掉远京!(啊,骗子!有哪一样你能做到?这愚蠢的谎言,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我怎么敢相信您呢?您这满嘴甜言蜜语全是假话!亲爱的薇奥蕾特小姐,您还是回家去吧。事到如今您应该是看到我和您的不同了。难道您还能抛下您的尊贵不成?)
      她的思绪不可避免地往深渊滑去,这想法像一支矛直插入她毫无防备的心脏,尖锐地疼痛使她受苦。
      也许私奔才是最好的方法。她想,也许他们应该去到某个地方,晓光、夏维郎,或者是随便哪里,(阿尔洛小姐和两位朝灵仆人)。不!她为这想法颤抖了一阵。不不不。一定是,有什么方法可以行得通的。
      有方法可以挽救远京的。(还有他的爱!!)
      一定是有方法的。她愿意为此付出一切来交换!

      一切!一切!
      丝缇娜在深夜里被一阵痛苦的尖叫惊醒,但除了她以外,其他三名女仆都安稳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好像这尖利的惨嚎只在她一个人的脑子里回荡,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们一样。她睁大眼睛,心跳声在静谧中响如擂鼓,忍不住想起众多稀奇古怪的故事,而那些故事的结局都一个样,大人们绘声绘色以体现它的可怕之处,确保小孩子能被它吓哭。
      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再没有其他声响。丝缇娜忽然觉得自己是和三具尸体躺在一起。
      女仆开始怀疑自己做了一个梦,但她隐隐觉察到有什么不对。自从那个夜晚,薇奥蕾特小姐从夜雾里回来的晚上,虽然没有一个人看到,没有一个人听到,也没有一个人察觉这一点。但她开始从寂静中听见异响,在黑暗里看见邪影,总是觉得在府邸内有不同的事物存在——和她们都不同——既和男人、女人不同,也和阿尔洛、朝灵不同。
      她想起自己的职责,“丝缇娜,替我看着这些睡着的蠢货。看牢些!”老宅在入睡前吩咐,如果你也有这么冰冷的躯壳,你就会知道入睡后要醒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从黑暗中摸索着坐起来,披上衣裙,点燃了烛台。(莱拉在她身后看着她。)
      女仆忠实地履行着命令,她举着烛台开始视察整座府邸。
      她将底楼巡视了一遍,站在二楼的长廊上,漆黑一片,只有薇奥蕾特卧室门的底缝亮着灯光。那嘈杂的私语声合着亮光,如小溪流一般从门底蜿蜒地淌出来,靴子的阴影移动着将光线截断,似乎有很多人在屋里走来走去。
      她慢慢地接近门口——
      门打开了——帷幕低垂,窗纱飘舞,桌上银色烛火闪烁。只有她的小姐一人。
      薇奥蕾特交给丝缇娜一封用火漆封缄的信,没有阻止她往屋内张望。
      “明天交给他,你知道。”她吩咐。
      门重新在女仆面前合上,她走过长走廊,下楼前又看了一眼那异样的门底。信在她的手里散发着浓郁的玫瑰香味儿,明日她将会把它送到绿星的手里。

      而整张信纸上只有一句话:
      “你是我唯一的玫瑰,我将为你唱最后一支歌。”

                                                                                          END

点评

给你32个鸡腿!  发表于 2013-12-29 00:03

评分

参与人数 5存在感 +5 收起 理由
阿德利诺 + 1 效果拔群
缇可 + 1 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拉戴 + 1 难以直视
杜兰 + 1 致郁系
雷古勒斯 + 1 效果拔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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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把日子过到正道上!(……能活着看到结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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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茵骑士团团长

Rank: 8Rank: 8Rank: 8Rank: 8

战斗力⑤⑨⑨的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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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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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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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魔法D弓S兵法B潜行水性

发表于 2013-12-28 14:25:49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我读过的书不多,但信上的那句话还是让我想起那只为了玫瑰歌唱到死的夜莺......相当,不好的预感。
司祭大人太厉害啦,在您的笔下这群人、这个故事全都鲜活得好像刚捞上来的鱼!(蹦蹦跶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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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京少主

Rank: 8Rank: 8Rank: 8Rank: 8

战斗力⑤⑨⑨的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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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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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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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驯养潜行野外生存兵法B易容C刀S弓S医药学D

发表于 2013-12-28 16:54: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乌秋 于 2013-12-28 18:34 编辑

如果赞美起来一定没完没了,对于你最有效的还是鸡腿。所以送上鸡腿。
这是第一次读你的文,跌宕起伏美轮美奂一气呵成,顿觉眼前一亮,论坛有此文子,实属幸运。
而更幸运你是雷副的朋友,是和平之路的守护者,和平一途有你们在将更坚实。

好文不嫌多,再来。

点评

嘻!抱走鸡腿!  发表于 2013-12-28 21:27
有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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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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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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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芒圣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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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8 17:29:46 | 显示全部楼层
鸡腿很擅长用童话般的语气来讲故事,从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贵族小姐,到年幼不知深浅的朝灵小女孩,从关心大小姐的女仆到下命令的房子(咦),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被刻画得活灵活现,笔力极为纯熟。

可惜这故事注定不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点一根蜡。

点评

(反正不要给我点蜡就好了~~(嚼嚼鸡腿  发表于 2013-12-28 21:28
来到这里的少年们啊,我把女神托付给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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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柏军校学员

Rank: 6Rank: 6

战斗力①⑤⑨的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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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古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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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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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3 BP

催眠术读唇术腹语鞭A理魔法A格斗C

发表于 2013-12-28 19:07:42 | 显示全部楼层
神秘的老宅!女仆视角特别带感!之前蛮少看到从这个角度来描写的。
感觉她对薇奥蕾特小姐的爱都快要满溢出来了呢,这颗没有被爱过的心……看得快要哭出来啦!
为她传信!
为她深夜守候!
为她收拾烂摊子!!
(所以说每个向往自由爬出高墙的小姐身边都需要一个靠谱的丫头是么是么是么)

点评

哦您有靠谱的副官~XDD  发表于 2013-12-28 23:58
I'm not afraid of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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