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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0 13: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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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岖道路戛然而止,出现在他们前方的是一道无边深渊。单凭光石微弱的光线,既看不到对面的边缘,向下也黑黝黝地深不见底。朔牙捡了块石头扔下去。过了七、八秒,才有极轻微的“噗”的一响从底下传上来。
朔牙把缠在腰上的绳子解下来。“我去探路,主人。”他说。
这个朝灵少年是名优秀的斥候,同时也深谙奴隶的本分,这意味着他对死亡像对主人一样麻木。从他那好像高纯度结晶岩粉一样的声音中就可以听出来,阿尔弗雷德想。他听着朔牙以“狼牙”的柄将钢钉打入岩壁,绳子套上死结拽紧,确认坚实,把另一头系在自己腰上。朝灵少年将“狼牙”执在手上,另一只手空着应变,光石则咬在口中。
格尔希因走到坑边,挽住绳索。“务必小心。”他说。
朔牙垂下眼睛,略一点头,就纵身缒绳而下。
少年的头顶伴随着苍白的幽光,一截截沉入黑暗之中。四下逐渐变成一片漆黑,只有那条绳索规律地、沙沙地一进,一进。就这样过了大约两三分钟,绳索估摸着就要放完了,底下仍然一片寂静,也不见朔牙传来任何讯号。
这本身就是个不好的讯号。阿尔弗雷德心生警觉。他想提醒格尔希因拉住绳索。就在此时,空气突然紊乱起来,一片寂静中,几道细微的风自四面八方悄然扬起。
——来了!
他拔剑出鞘逆风扫去,击打之声连响,四只魔物接连被他格飞出去,但第五只堪堪避开剑风自他身边飞掠而过。“八点方向,殿下!”他高声预警,刚想追击,却听到四下破空之声再度响起,只得横转长剑先行御敌。
听到警报,格尔希因急忙回身,然而剑还未及拔出,一股更加浓烈的腥风已经喷到了他的鼻尖,紧接着右臂一沉一痛,一只山猫大小的动物已经扑住他的前臂,将犬牙一类的东西深深刺入。他当下挥动左拳向那生物的头部重殴。这一拳似乎正打在后脖颈上,然而毛皮之下触感颇为坚硬,竟没能一击将那东西的脖子打断,反而令更它咬紧了几分。他再次提手,这次却是两指探出,自侧面直插而去,一股小小螺旋自指尖飞转而生,悄无声息地穿透了那东西的脖颈。腥膻热血随着针一般尖锐的凄嚎直标而出染红了他的耳际。尖牙仍然深深刺手臂之中,但他顾不得将尸体从手上扯下,率先拔剑而出、向身周横扫。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与细微火花同时爆起。借着一瞬即逝的微光,他依稀看清一张被细细漆黑毛发覆盖的脑袋,尖尖的口鼻向前探出,从那里面直伸下两枚长而锐利的牙齿……
老鼠……吗……?
然而在长剑的冲力下,那动物一瞬向后跌入黑暗之中去了。格尔希因连忙趁这个空隙把兀自卡在右臂上的尸体一把扯下,一面提防下一波攻势。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一片摧枯拉朽的断裂之声。
那是方才朔牙将钢钉钉入岩壁的方位。
格尔希因连忙回身探手抄去,然而黑暗之中难辨方位,等他顺着拖曳之声摸到坑洞边沿,迎接他的只有洞底深处钢钉坠地的轻响,以及,隐约仿佛是来自朔牙的一声闷哼。
“朔牙!你怎么样?”
最初的回应只是一阵模糊难辨的杂沓。过了好一会儿,朔牙的声音才再次传上来:
“下面危险!”
似乎是无暇他顾,只说了这一句,少年就再度沉默了。即便在发出警告时,他的声音仍然平板,但毕竟有三分未及掩饰的痛意自之前那声闷哼中流露出来。
那孩子伤得不轻,阿尔弗雷德想,而且下面的数量要多得多。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些告诉皇子,只听格尔希因叫道:“阿尔弗雷德!”
他微微一笑。看来是不必了。“这边不要紧,殿下。”他长剑斜挑、随即一拧,又一声野兽的凄号伴着血腥气弥漫开来。“还有三只,我很快就解决干净,下去和你们会合。”
“好。”
皇子干脆地应了一声,就转过身,向那无边的漆黑飞跃而下。
第五只。
朔牙一边默默计数,一边将“狼牙”深深刺入硕鼠的下腹——它们浑身覆盖着漆黑的毛皮,细密韧厚,通常的劈斩全然无法割透,就连扎刺也需要格外用力才能贯穿那坚硬的皮肤。他将直刀向上疾提,随后用力甩出。死尸横空飞去,沿途抛洒下淋漓鲜血和同样殷红的内脏。但这对余下的鼠群全没产生半点震慑。它们依然凶猛前仆后继向他冲来,撕咬他的四肢,以尖锐的利爪划向他的头脸胸腹。而这还只是大鼠,个头比猫的大鼠而已。它们还剩下十二只?……十五只?朔牙不确定。这帮畜生窜得太快,四面八方,他根本没法数清它们的确切数量;更棘手的是还有无数小鼠,它们的牙齿也许稍欠锋利、毛皮也没那么坚韧,但那股舍生忘死的凶残攻势却比大鼠更甚,虽然无法重创朔牙,但足以充分干扰他的行动。朔牙起初还将攀上身来的小鼠逐一扯开捏死,但这样反而给了大鼠可乘之机,到后来他索性放任这帮小畜生在他身上啃咬撕扯,只想一意先将大鼠歼灭。
然而,他还能撑多久呢?
他已经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去按住左腰——鲜血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将黑色衣衫浸透成为更深的颜色。他咬牙甩去即将淌进眼中的血汗。太大意了——他想。绳索将尽时,他离地面已经不到两米,光石已经能照亮一片洞底。地面看上去颇为平坦,也是和上层同样的土石。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就想解开绳索,以刀护身直接跃下。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地上的某块石头依稀动了一动。
他连忙凝神细看,但一切却又恢复了平静。他扯下一枚扣子向洞底用力掷去。扣子落地,并没发出如他预期的坚硬声音,反而惊起“吱”的一声轻响,只见一块“泥土”打了个滚,飞快窜入黑暗之中了。
朔牙登时心中一凛——他立刻明白了这一路上那挥之不去的窥探感由何而来:他们已经不知道经过了多少这种酷肖土地、岩壁的魔物而不自知!然而它们为何迄今未向他们发起攻击?它们个头不大,也许只是普通的洞穴生物,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不,不可能!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天真的猜想:洞穴里一无其他生物,这帮拟态的东西绝不是无害,而是格外凶残——它们是想等他们落入绝境,然后群起而攻!他想取出口中的光石出声向上方示警。就在此时,左下方暗影中一阵风起,一只大鼠斜刺里向他扑来。
身悬半空无从闪避,他当即斜挥“狼牙”,砍上大鼠恻肋。他没能如预期般将它一分为二——他的刀仿佛陷入泥中,随即滑开了。它在空中打了个挺,向下直坠之时一把扑住他的双脚。朔牙只觉得浑身一坠,绳索剧烈一抖,随即,伴随着隐隐的断裂之声,一直以来维系着他重量的那一点蓦地消失了…………
……他甩脱又一只被刺穿的大鼠,同时左臂一扬,将向他伤处扑来的另一只紧紧勒住。“喀吧”一声闷响。第七只。他数道,将一只已经开始啃咬他脖颈的小鼠扯下捏碎。他已经确定大鼠还剩八只,而小鼠则大约三、四十之数。与此同时,他感到血正源源不断地流出,从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里……这些畜生本来不足为惧,但它们实在是太多了,而他只有两手、两脚,以及这柄直刀。如果有火,或者一把海胆石……但是在洞窟深处,这些东西很可能令他自取灭亡。他抡圆“狼牙”逼退身周魔物,然而刀势方歇,另一波攻击又接踵而来。
就在此时,他听到某个物体自上空直坠而下。
“尽快退远,朔牙!越远越好!”
一听之下,朔牙毫不迟疑,当即向外围飞掠而去。
进入光石的光照范围,格尔希因先在脚下做出一个与鼠群面积相仿的护盾,随即张开弦力减缓自己的下坠。待朔牙退开,他立刻将自己与护盾之间的弦力整个逆转,极速下推。透明屏障以雷霆般的速度瞬间压合上密布鼠群的地面。浓重血雾带着腥气弥漫开来。众多小鼠连哀鸣都未及发出便肝脑涂地,化作血肉模糊的一团。大鼠或折断脊椎、或震碎内脏,未死也已经奄奄一息。有三只侥幸逃窜得免,一等格尔希因落地,便回头疯狂地向他扑来,然而还没到格尔希因近前,三道寒光瞬间吞吐,自后方刺穿了它们的喉咙。
朝灵少年一面将兀自扒在身上的几只小鼠逐一扯开,一面挥剑甩去刃上的血迹。他收刀入鞘,向格尔希因深深行了一礼,就打开背包取出伤药,处理起自己腰部的创口。
但在那之前,瞬间,他向他的主人投去隐含着一丝同情的目光。
那是奴隶朔牙对皇子格尔希因偶尔流露的、唯一的感情,也是许多人对这位第一皇子所持的态度:可怜之人必有可悲之处。格尔希因·奈特的可悲之处在于,他从来不能够区分,哪些事物才是“真正重要”的——他总是将最关键、最有价值的东西轻轻放过,只为攫住几粒一钱不值的草芥微尘。
比如对一个奴隶应负的责任。
比如一个真相。
格尔希因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给之前受伤的右臂上了治愈术。这时,阿尔弗雷德也缘绳来到洞底。“女神在上。”踩进湿软黏厚的鼠尸层,他祈祷了一声,提剑将一只仍在垂死挣扎的大鼠贯穿。
他们四下检视,确保没有漏网之鱼。这个坑洞上宽下窄,上层的洞口看似不可逾越,到得洞底,也不过五米见方而已。空间颇为完整,没有那么多迂回遮挡的岩壁,但四面仍有许多岔口,难辨方向。朔牙在一片血污中发现了他所系的绳子的上半截。他俯身将它捡起。钢钉仍然紧系其上,连着自上层岩壁剥落的一部分。
朔牙打开水囊,倒出一些水洗去那上面的污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他皱起了眉。
他走到旁边的岩壁前,以刀柄用力敲击。火星四溅,后座力震得他手臂发麻。泥土细石簌簌掉落,露出下面的青灰色巨岩岿然不动。他又转向旁边的一个转角,握刀再敲。这一次他的刀直入岩壁之中,豁开一个大洞。在并不算太厚的泥土的断层中,显出纵横错落的灰黄或黑褐色的可疑的碎片。
他抓住一根探出半截的狭长弯曲的碎片,左右摇晃,将它从已经松散的泥壁中拽出。虽然从中断裂了,但这截东西的尾部仍然完整,显出膨大的后端。
那毫无疑问是肋头的形状。
“是人类的肋骨。”阿尔弗雷德摩挲着肋骨,佐证道。他把它交还朔牙转呈给格尔希因,“您的推想是正确的。他们确实葬身于此。”
“而且我不认为他们是在外面战死、然后被老鼠们拖进来的——像我们观察到的那只绿色飞兽一样。”格尔希因说,“五十名骑士是非常强大的战力,伊格内的指挥力也相当出众,他们足以应付相当规模的魔物袭击。况且据我们这几天的调查,这周边的地面上并没有特别强力的魔物活动。你也经历过深陷红区的危机而生还,对此应该有切身的经验。”
阿尔弗雷德不会忘记两年前的那个不眠之夜。是的,当年他们跋涉而过的那片区域并不比这一带更加安全,而虚弱的他、重伤的安飒尔、奋战至力竭的特纳森,他们三人的力量比之五十名骑士却是九牛一毛。即便如此,他们三个人成功幸存了,那五十名骑士却死无葬身之地。阿尔弗雷德全心感激女神赐给安飒尔奇迹的幸运,令他没有成为这五十人之上的又一个;但他也明白,那些骑士,他们并不仅仅是不幸而已。
就算是比刚才再翻三倍、五倍的鼠群的围攻,也不足以导致五十名骑士的全灭。在这深幽的洞穴当中一定发生了别的什么,发生了某些更奇异、更加难以想象的事。
格尔希因将遗骨放入囊中。他们已经知道这五十人葬身何处,但却仍不知他们为何而死。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继续前进吧。阿尔弗雷德星士,我们应该走哪条路?”他问。
盲眼的星士摇了摇头。“您刚才的弦力扰乱了气流,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恐怕我们不得不在这里稍等一段时间。但……”刚才那五、六十只肯定不会是这庞大洞窟中的全部,停留在此,很可能被其他鼠群赶来围攻;但另一方面,这里明显比上层凶险许多,不明方向就贸然前进,恐怕也同样不智……
他正在琢磨,朔牙忽然说:“主人,有光。”他指着自己刚才打破的那面泥壁说。
格尔希因凝神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异常。他看向朔牙。
朔牙把光石放回囊中。整个洞穴一下子陷入黑暗,一时间,整个世界都从他们身边消失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一点光慢慢浮现出来。像是被月光照亮的夜雾一样极淡、极缥缈的光,微弱地持续了一会儿,又逐渐隐去了。
格尔希因走到那面伪壁前。他将两手扶在上面,开始咏唱。一个浅而广大的鸣破术式在他手下蔓延开来。伪壁开始轻微、均匀地抖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烈……格尔希因撤身向后退去,留下一阵“喀啦啦”的沉闷连响,紧接着,仿佛森林中朽木倾倒的“咔擦”一声,那块泥壁像一块干面包一样,被看不见的力量整个儿捏成了粉碎。
在那后面,黑暗深处,那幽微的光如远星般遥遥闪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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