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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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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凯恩斯 于 2014-8-31 23:49 编辑
【哎呀可算赶上死线了……昨天还在说写不出来……因为没这根筋……结果世事无常啊,今天还没起床的时候忽然有了梗,于是……特么我写了一整天啊!一万字啊!良心写手有木有……】
【以下上正文……】
双月活动——罪
奔跑,奔跑,急促的呼吸压榨着胸口,每一次都传来尖锐的疼痛,可是他不能停,必须不断地逃跑。追在身后的是死神和他的长镰刀,他似乎可以感受到那黑暗腐朽的气息从身后丝丝缕缕席卷而来,缠绕着他的双脚,阻止他的奔跑。
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迸裂出濒死的哀鸣,尖利而嘶哑,激烈而冰凉。是谁?是母亲吗?他不能回头,只能不停地逃跑。
藏起来,藏起来,谁在叫他藏起来?父亲吗?藏在哪?可以躲过死神的追逐吗?他手脚并用,把自己塞进狭小黑暗还冰冷的空间。这里安全吗?会被发现吗?
“呼,呼。”虽然经过刻意地压抑,急促的呼吸声已几乎弱不可闻,他却仍觉得有震耳欲聋的风声在自己的胸腔里激荡,然后再声势惊人地冲出体外。轻点,再轻点,他在心里默默叫着,别让他们发现了!
外面的喧嚣听起来很远,是搜索的人放轻了手脚吗?可是自己鼻端萦绕的气味是什么?这干燥呛人的,是烟吧?这冷腻咸腥的,是血吧?
寂静中忽然传来“哐当”一声,惊得他几乎要跳起来,狠狠抽搐了一下撞在了背后的墙上,却又在瞬间僵直了身体,维持那个动作一动不动。不能被他们发现了啊!他几乎连心跳都恨不得能停住。
一会儿,几声尖细的“吱吱”声传来,是老鼠……他心中一松,忍不住又泄了几分呼吸出来。
脚步声跑近了,就在门外!他几乎已经可以闻到皮革的臭味,火把的松香味,还有血腥和铁腥交杂着的死亡气味。要藏好啊!他别无所念,只一心缩得更紧。
“呼,呼。”这该死的呼吸声,怎么又响了,他环住自己的膝盖,拼命把头往胳膊里埋。快走开,你们快走开!他在心里拼命地嘶喊着。
“你们去那边,这里我来。”门外有人这么说,他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残忍,于是狠狠攥住了自己的袍摆,手指用力到苍白僵硬,连呼吸都生生停住。
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他面前,只隔着一个箱子。他睁大眼睛,死死看住面前的唯一的障碍物。
然后箱子动了一下,缓慢而无可逆转地被人抽出去了。完了!箱子被抽走的瞬间,他的眼神从惊恐急转为绝望,死气飞快地占据了他的双眼……
空当里露出一个脑袋,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哈,果然在这里。”
……
“诶?你怎么了?”没有刀剑加身,也没有血色火光,有的,只是对眼前的小男孩那双死寂空洞的眼眸和恐惧惨白的小脸的关切问询。年轻人向他伸出手去,却因撞上一双刹那间又充满了愤怒和疯狂的眼眸而停在了空中。尽管眼前人不过五六岁的孩童,那眼神却说是噬人都不为过,仿佛被逼到绝路的野兽最后的殊死搏杀,将全部生命无限未来都彻底燃烧在这一刻般炽烈逼人。
“好凶的眼神啊,小家伙,不认识我了吗?”笑着叹着,年轻人错身让窗外的月光照到自己脸上,映出一双带着暖意的银眸,还有唇边柔软的笑容。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年轻人索性把手上的箱子叠到身后其他箱子上,顺势盘起一条腿坐了下来。过了半晌方才看见孩童脸上的苍白和僵冷一点点褪去,那双在黑暗中更显幽蓝的眸子也逐渐恢复清明……终于,孩童发出了弱不可闻的声音:“阿……阿尔……伯特?”
被认出来的银眸青年半真半假地笑叹道:“我更乐意你叫我阿尔贝。”
对对方的那句笑语置若罔闻,小小的孩童转动眼眸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蜷在储藏室二层架子上的一处因搬走了箱子而留下的空当之中。他略动了动身子,似乎想从里面出来,却不料腿脚不听使唤,只晃了一下,却差点直接摔出去。
阿尔贝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小家伙抱了下来,安置在自己腿上。“又赤着脚满地跑,你就不觉得冷吗,K?”青年变魔术般扯出一条薄毯,往那仅着一件单薄睡袍的小身体上一裹,然后隔着毛毯开始搓小男孩的腿脚。
被叫做K的孩子摇了摇头。然而他的腿早已蹲麻,又被冻得失去感觉,这下被阿尔贝一搓,顿时如千万根钢针入骨,只疼得眼前发黑,却硬是没让自己叫出来。银眸青年正好回头看见男孩瞬间扭曲的表情,摇头好气好笑道:“这会儿又这么硬,所为何来。有骨气,下回做噩梦别到处躲到处逃啊。”
男孩静静地仰起头,柔软的黑色发丝仿佛和夜色溶在了一起,只一双晶莹剔透的幽蓝眼眸认真而不带任何感情地闪着光,他神容平静道:“不逃,会死。”然后他顿了顿,伸手指向青年的左臂:“还疼吗?”
阿尔贝哑然,随即记起这个孩子刚来到这幢位处尼恩格兰的孤儿院时的情景。
那也就是几天前吧,最多不超过十天。这个孩子是被一个看起来是家里老管家模样的人送过来的。他们两人来的时候斗篷下都满身已然干涸发黑的血,小孩子身上尤甚。当时就把在场的工作人员吓坏了。而那个管家模样的人在和院长关起门密谈了一会儿之后,又匆匆离去,临去之前只低声向那个孩子说了几句“你先安心住在这里,过阵子局势定了我再来接你”这样的话。
当时阿尔贝也在场,甚至在两人密谈的时候,就是他在外面全程看护落单的小孩的。只是那个孩子极度安静,除了总是神经质地紧紧抓着自己衣角外,只会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仿佛把自己凝成一座雕像。但是只要有任何人进入到他身周五步距离的范围,那双寒凉到瘆人的海蓝色双眸就会充满紧张地死死盯住来人。阿尔贝试着和他说话,却一直以失败告终。
真正的冲突爆发在年长的那个离开之后。那时小家伙的入院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工作人员对那一身血渍实在看不下去,便准备了热水打算哄他去洗澡。一开始也好好的,但是在试图帮忙脱下对方外衣拿去清洗的这个步骤上,工作人员们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激烈反抗。
不知道为什么,小男孩就是不肯解下衣服,并且对于一切意图近身的行为报以猛烈的攻击。由于在场的众人都不敢真下手去抢夺,怕伤到那孩子,一时间完全无法压制住小家伙那豁出命去的疯狂抵抗,至于让他安静下来……大家更是束手无策。
只是毕竟年幼体弱,这么折腾了半天,小孩子的精力已经耗得七七八八,撕打的动作也越来越无力,阿尔贝见时机已然差不多,便趁对方偶尔精神涣散的瞬间扑过去抱住了那个孩子。
谁知即便到了濒临油尽灯枯的地步,那小家伙仍有反噬的本能,银发青年顿时遭遇了比之前更拼命的挣扎反抗,若非双手一顿慌忙乱按,几乎就要被他挣脱出去。饶是如此,不注意间,那孩童已是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左小臂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阿尔贝固然是倒抽一口冷气,疼得直拧眉,伏在他臂弯里的小家伙却也忽然停住了所有动作,然后松嘴滑向一边,咳吐干呕起来,难受得泪盈于睫,雾蒙蒙的一团,小样子说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虽说自己也疼得够呛,可看见这副情景银发青年还是禁不住心软,保持蹲着的姿势伸手抚着对方小小的脊背轻拍道:“好了,好了,别害怕,拿水漱漱口吧。”
这回小家伙没有任何抗拒,安静地接过水杯漱口,虽然形容狼狈,举止却落落大方,显见是出身于教育良好的家庭的。阿尔贝见对方似乎态度松动,于是趁热打铁:“洗澡换衣服好不好?”
黑色的小脑袋停顿了一下,然后轻微地点了点,随即却是又一阵猛摇。
这是什么意思?阿尔贝困惑,眼神顺着对方头顶往下滑,直到看见抓皱了衣角的小手。这一身的血……不过照刚才那小家伙挣扎起来不要命的疯劲看,他自己是没受什么伤的,那这血又是谁的呢?各种念头飞快地在青年脑中盘旋,随后他温和笑语:“那,你去洗澡,衣服我来保管,不让任何人动,你出来后就还给你好不好?”
两道探究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小男孩审慎地看了对方半晌,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相信这个人。良久,他才默默点了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见距离拉近了一步,欣慰的银发青年得寸进尺地诱哄道。这一回小家伙没继续再给好脸色,一副没听见的样子低头解开外衣,交到对方手里后就直奔浴室去了。
“……”阿尔贝无语地站起身来,这小孩,真是哪里都别扭……想着,却又微笑起来,这么有个性的小孩,还真是蛮可爱的。一念刚至此,手臂上的伤口立刻反对似的疼了起来,仿佛无声的叫嚣。
小男孩的名字一直未被提起,连院长也笑笑摇摇头说随便叫一个吧。办理他入院手续的小姑娘没办法了,跑来对阿尔贝好一阵抱怨,最后还是从那孩子外衣领口找到一枚手工绣出的K字标记才作罢——说是标记,其实不过是个手写的花体字迹罢了,娟秀雅致,似乎出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之手——反正,从此,院里上上下下只管那孩子叫K,那小家伙倒也无异议,一副你们怎么叫我就怎么听的样子。
只是可能由于入院时那一场闹得疯狂,加上K的性子看起来实在有些孤僻生冷,一开始所有和他接触的人都有些过分小心和疏远,只怕哪里一个疏忽,K又闹腾起来。兼之这孩子一直缄口不言,院里暗中对他是否有隐疾倒也有些流言,大多数人对这么个孩子都有些手足无措,虽说长得倒是清秀斯文,气质良好,可没法沟通也是白搭。唯有被上下同僚一致视为老好人的阿尔贝有事没事会特意和他相处,也不见K有何排斥,一时间倒成了众人眼中最适合和那个小孩子打交道的人。
几日里阿尔贝和小家伙接触下来,倒也不觉得K有何暴躁易怒之处,除却那一场大闹,一直是克己守礼,沉静漠然的样子。哦,除了晚上会到处跑。
第一次是巡夜的人员发现的,K的床上空无一人,连余温都散尽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结果那一夜整个孤儿院被折腾了个人仰马翻。第二天早晨他却自己出现在宿舍门口,神情木然。面对众人或恼或担忧的疑问,他只是默默地垂下眼帘,依然一声不吭。后来还是院长出面打了圆场,这事就这么揭了过去。
第二次倒发现得早,正好同房间有小孩子起来上厕所,据他的描述K似乎是做了噩梦般,猛地坐了起来,然后跳到地上,连鞋也没穿就跑了出去。这边他还没描述完,那边已经传来消息说截住了。拦住他的恰好是阿尔贝,当时正在另一条走廊上巡夜的他迎面撞上了慌不择路的K。仿佛后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赶一样,K一脸紧张地拼命奔跑着,完全没注意阿尔贝三人。“嗨!”阿尔贝出声招呼道,小孩子却完全没听到般从他身边风一样擦过。
“我说你不睡觉乱跑什么?”阿尔贝气笑道,一个箭步迈上,直接就把K拎起来了。
与此同时,一脸惊恐的小孩子也爆发出一声尖利而恐惧至极的尖叫……
好吧,至少证明了他不是哑巴……代价是事后阿尔贝耳朵嗡嗡了两天才好。
这种戏码每天晚上发生一次,众人也觉出不对劲来,纷纷猜测这孩子入院前必然是经历了大变故,才会有这一系列不寻常的反应。顿时姑娘嬷嬷们母性泛滥,对K疼爱有加起来。只是不管是之前的冷待,还是之后的热烈,这个黑发蓝眸的孩子神情总是淡淡,待人疏远而有礼,仿佛自己把自己隔离在了另一方天地一般。唯一被他允许靠近些许的,只有阿尔贝。事实上阿尔贝本人的感觉是,那个孩子在云端,偶尔才会降落地面,到他的身边。
……
感觉到怀里的小身体逐渐恢复,隐隐有热量透来,银发青年这才停下了手。月光落在他的发上,静谧地泛起一层微蓝,依稀照见他额间汗珠闪闪发光。听到了小家伙的问话,阿尔贝笑了起来,挽起左臂的衣袖指着已经收口结痂的伤痕给对方看:“已经快好了,现在都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放心吧。”
小男孩点了点头,转头望向窗外。
阿尔贝轻轻抚了抚小家伙柔顺的黑发,温和笑道:“为什么不跑会死?谁在追你?”
“死亡。”稚嫩而无感情的嗓音带着毫无动摇的确定,在这清寒月夜里听起来,也似乎被镀上一层冷意。
“发生了什么?”青年微愕,不由追问道。
这一刻,K的脸庞转了过来,脸色几乎白到透明,左眼在月光中熠熠生辉,右眼在黑暗中莹莹闪亮,却蓝得同样冰冷无绪,阿尔贝只觉眼前之所见,极美,也极妖异。他说——
“我没有家了。劳伦斯叔叔说的,我回不去了。”
“你的父母——”青年下意识脱口而出半句话,却戛然而止。这孩子说的话太沉重,很多事都已经不言而喻了。
“父亲死了。”K却仿佛无所觉对方的欲言又止,顺着话题就说了下去。
父亲死了?阿尔贝忽然有这么一种感觉,那是不是说,母亲还活着,或者生死未卜?
仿佛知道身边的人在想什么,那孩子继续道:“母亲,也死了。”然后他顿了顿,再度转头看着窗外,补充道:“我干的。”
“K?!”银发的青年惊讶地低声叫了起来,惯常展现的温柔笑容也瞬间不知去向,只剩下满满的诧异。
小男孩却对对方的反应无动于衷,表情也不曾稍有变化。他只是看着窗外无限遥远的地方,一直一直看。
最初的惊讶过去后,阿尔贝缓过神来,紧了紧裹在K身上的薄毯,声音低沉地开口道:“我很抱歉听到这样的消息,K,我很抱歉。可是我不相信是你做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闯了进来。父亲拔了剑。”
“母亲躲在一边。”
“我藏了起来。”
“有更多的人闯进来了。我听到房门破裂的声音。”
“母亲进了房间,叫我快逃。”
平平板板的幼嫩嗓音在黑夜里空寂地回荡着,仿佛在叙述别人家的事一样漠然,又仿佛在说今晚吃的是什么一样平静。K的视线依然停留在窗外无限远的那一点上。他面无表情,却又似乎依稀透着一丝迷茫,浅淡到阿尔贝都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母亲带着我穿过客厅后门去花园。劳伦斯叔叔在外面的街上准备好了马车。”
“父亲也退到了门口,他叫我们快走,他会挡住那些人。”
“花园的路好滑,不好走。”
“然后我听见那群人高亢地笑。”
“我回头了。看见有人正把剑从父亲的身体里抽出来。”
“K……”银发青年听得都有点抖,他抓住小孩的肩膀,似乎想阻止对方。
“好多血喷了出来。”毫无所觉般,那孩子继续用那无波的语调叙述着。
“接着母亲尖叫了一声,我再看过去,母亲正往地上跌。”
“劳伦斯叔叔赶了过来,扶住了母亲。他带着她,往马车跑。”
“劳伦斯叔叔也叫我快跑。可是我动不了。”
“我找不到自己的腿了,它们就在那,但我动不了。”
“有人追了出来。朝着我们。”
“劳伦斯叔叔叫我快跑,母亲也尖叫着要我快跑。”
“我终于跑起来了。我看到劳伦斯叔叔把母亲放在车里,他在前面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马车离我很近。等我到了就可以立刻出发。”
“可是我摔倒了。”
“我的腿,又找不到了。”
“那个人离我好近,我看见他的剑尖滴着血。”
“劳伦斯叔叔跳下车向我跑来。”
“可是他来不及。”
“那个人举起了剑。”
“然后母亲抱住了我。”
“又是好多血。”
说到这里,K终于变化了动作——他微微抬起手,低头往身上看去。孤儿院统一的睡袍,虽然有些单薄,套在K的身上,也略有些空荡,但是颜色确实毫无疑问的白。可是小男孩却直直地移不开眼。阿尔贝知道,透过这件睡袍,其实K看的是另一件衣服,另一件他拼死都不肯脱下拿去清洗,而后在还给他之后就牢牢抱在怀里甚至睡觉的时候都不肯放的,沾满了他母亲的鲜血的衣服。
“劳伦斯叔叔踢开了那个人,把我抱了起来。”
“然后他伸手去拉母亲。”
“那个人又扑了过来。”
“母亲嘴角开始流血。”
“劳伦斯叔叔和那人打了起来。”
“又有人出来了。”
“母亲趴在地上,叫劳伦斯叔叔带我快走。”
“劳伦斯叔叔再一次踢开那个人,抱起我,去拉母亲。”
“母亲不肯,只叫我们快走。”
“母亲往那个人的方向扑去。”
“母亲死死抱住了那个人的腿。”
“劳伦斯叔叔抱着我往马车跑。”
“我看见那个人用剑往母亲身上刺。”
“一下。”
“两下。”
“三下。”
“四下。”
“五下 。”
“他刺了五下。”
“好多血。”
“母亲的裙子都染红了。”
“母亲转头看我,她在笑。”
“他们把母亲拖到了父亲身边。”
“他们在笑。”
“马车动了,父亲母亲都一点点变远变小。”
“父亲抱住了母亲。”
“他们举起了一柄重斧。”
“够了别说了!”
阿尔贝终于受不了地叫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自己嗓音中所蕴含着的痛楚——重斧会带来什么样的结局,根本就是不言而喻的。银发青年简直无法想象面前这个看起来还那么弱小的孩子那一刻是如何面对这一切的——即便是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局外人听着这段过程都禁不住有肝胆俱裂的冰寒和深怖。完全是下意识的,他一把把那孩子拉进自己怀里,急促而低声道:“够了,K,别说了。已经够了。都结束了。”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语调里带了一丝哀求,只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不知道是因为这孩子所叙述的事件太过惨烈,还是因为这孩子叙述时的神情太过木然平静。这种错位的眩晕感却让他有种感同身受的悲恸和痛苦。有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是不是那个孩子的感受转嫁到自己身上来了”的疑惑。
薄薄的夜色里,孩童幽蓝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面前蹙着眉头的青年。感受到这份过于寒凉的目光,阿尔贝看了过去,揉了揉脸,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来:“听我说,K,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他们追不上你,永远也不可能追上你的。你的父母已经挡住了他们,所以你再也不会被他们追赶上了。”
“不……会么?”审慎的目光,还有语调中浓浓的不确定感。黑发的孩子皱起他那淡淡的小眉头,小脸上难得的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是的,不会了。”阿尔贝将小家伙的身体贴在自己怀里,似乎想努力传输过去一些温暖,但他同时也直觉感到K的灵魂深处冻结着的冰壁,严寒而永冻,而自己试图传达的些末暖意却显得如此徒劳无力。“你要记住,你母亲的死,不是你的错。”他只能如此宽慰,却深知自己的语言听起来也同样苍白虚弱,无能为力。
果然,小男孩动了一下,抬起了头。阿尔贝看见那张稚嫩而清秀的小脸上表情逐渐变幻,最终定格成一个尖锐而嘲讽的笑容。这是第一次阿尔贝看见K笑,只是这笑容的含义太过触目惊心,他宁愿自己没有看到。
……
十年后。
晓光地区教堂。
一个神色忧忡的中年男子迈进了教堂大厅。虽然一丝不苟的发丝和剪裁得体的衣服无不反映着此人家境宽裕,但眉梢眼角和裸露在外的颈部手部皮肤都烙印下了岁月风尘的刻痕。他微佝偻着背,眼神中带着沉重的暮气。
“伊格尔先生,下午好。”正在大厅里执着长扫帚扫地的少年司祭扬笑招呼道。
被招呼的中年男子有些迟钝地抬眼看去,他虽然来过了很多次,可是似乎都没有留意过那些年轻的司祭,只觉得眼前人面目有几分熟悉,却完全叫不出名字,于是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我是来忏悔的,不知道……”
“嗯,这会儿前一位还未离开呢。伊格尔先生不妨梢坐?”少年将扫帚放到一边,引路向一边的休息席位。伊格尔有些羡慕地看着他的举止大方,步态洒然。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当他坐下之后,那个少年司祭竟然也顺势坐在了他的身边。
“请问……”伊格尔有些不安地欠了欠身,迟疑地问着,却被那黑发少年随意一挥手打断了话语。
“可能是我唐突,不过伊格尔先生,恕我直言,您每次都是为着同一个问题来忏悔的吧?”少年转过头来,黑色发丝下一双温润的蓝眸含着平静的笑意看着对方。
“……”忽然被问到隐私所在,伊格尔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窘。
少年司祭补充道:“您别误会,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由于令千金。令千金十分担心您的状态,前阵子特意来过教会,恰好是我接待的她。也许是出于对我辈的信任,令千金把您的情况告诉了我,并希望能从我这里得到可以改善的建议。”
伊格尔失笑,摇头道:“那看来我的女儿眼光不怎么样,她真的相信你这样半大的小鬼能起到什么作用吗?”
“或许能也不一定。”少年慢条斯理地理顺了身上的白袍褶皱,勾了勾唇角,不以为意地笑道。
“别开玩笑了。”伊格尔这下真的有些恼怒了,他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伊格尔先生您与夫人鹣鲽情深,可是前几年夫人生了一场病。由于病情并不凶险,所以您与夫人都没有放在心上。那时候正好是先生您在进行的一笔至关重要的生意的紧要关头,除了人力精力,您还通过借贷投入了大量的金钱。”黑发少年微微前倾了身子,低声而清晰地说着。伊格尔顿时停住了本要离去的脚步,神情不善地俯视着眼前的少年司祭。
“结果谁也没料到夫人这病也恰在同一时刻发作,来势汹汹,而伊格尔先生您无论是时间还是财务上,都无法及时为夫人觅来良药。最终夫人抱憾而去,而您也从此无法宽宥自己。”少年神情肃穆,低叹了一声。“以上是令嫒告诉我的部分事实,当然,最后一句是我自己的猜测,不知道是否有偏差。”
伊格尔脸色依然不善,神情中却松动几分,似乎是回忆起了曾经与自己妻子相濡以沫的场景,最终,他重重叹了口气,重又坐下,伸手扶住了自己的脑袋,语调沉重而苦恼:“小鬼,别在我面前显摆你的小聪明。你根本不懂这种感受……我的妻子,给了我她最珍贵的时光,却在我即将能给她的最好年华里,离我而去……那种痛,你不懂……”
“没错,您所说的那种痛,我确实不懂。但是,我知道您心里的感受。”少年司祭微微笑,笑容纯净无邪:“您别不相信。除了你所说的,失去爱人的痛,以及对对方未曾得到好时光的遗憾,还有多年的陪伴骤然失去的茫然空寂之外,您还深恨自己曾经的无能为力,后悔自己投入了全部而无法在您夫人的治疗需要各方面的支持时满足她。您认为夫人的离去是您的责任,是你的过错导致的。”
“你……”伊格尔确实有些惊讶了。这些话他在忏悔时和这边的主教说过,除此外就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曾透露分毫。主教自不会泄露他所说的话,那么唯一能肯定的,就是眼前这个年轻地不像话的小司祭自己琢磨出来的。
“你多大?”他不禁问道。
“诶?”黑发的少年司祭眸中透出讶然,“十、五了……”
看着眼前小鬼那明显带着孩子气的神情,伊格尔笑了起来:“才十五,刚做司祭吧?”
“是啊,刚毕业,还在见习呢。”习惯了对方的思维跳跃后,小司祭恢复了常态。
“了不得啊,十五岁,就能把人心理解到这一层。”想到自己十六岁的女儿还是简单地认为自己的痛苦来源于失去妻子,伊格尔不由称赞了一句。
“这不是……什么难事……吧?”被称赞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黑发少年微汗无语。
伊格尔笑了笑,不去与个半大的小鬼讨论这个问题,他点头道:“你继续说。”
“嗯,那我继续猜。”少年顿时又神采飞扬起来。伊格尔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一点很有意思——他不需要特意用温和包容的神情来对待别人,很多时候他甚至是昂扬而跳脱的,却自然而然会让人觉得他不管是什么表情,都是诚恳地用心在贴近自己。就好像现在他注视着自己的那双深蓝的眼眸,没有同情,没有悲悯,只有坦然的笑意和传达着“我和你在一起”的温暖,清澈到让人觉得灵魂都有了慰藉。“我猜,我们主教大人肯定也和您说过,那并不是您的错,这个世界上不断会有变化发生,人力有时而穷,我们并不需要为命运的无常而责备自己。他也应该和您说起过,您对夫人的爱是至善的存在,并不会因为一时的疏忽而改变它的本质。您的夫人也不会怪责于您,这就是爱的真义。即便您坚持那是您的错误,这种错误也会被‘爱’所拯救,谁都不会怪您的。就好像阴霾会在阳光下消融一样。他还应该和您说过,我们的女神,在天上俯视着我们,给予我们每个人平等且公正的爱。您所坚持的您的过错,在她的眼里,也并不能算得什么很严重的事,她依然会祝福您,所以您完全不必心怀忧虑。您所要做的,是放开你所抱着的那块沉重的石头,替之以您最纯粹的对妻子的爱意,用您最轻快的脚步走向未来的生活。是不是?”少年语调温和,眼睛弯弯,无邪中略带一丝狡黠。
“是……”伊格尔想起这数次拜访,叹气点头。
“主教他说的都是对的。只是,在您身上,没有用。”少年司祭侧了侧脑袋,肯定道。“伊格尔先生能把原本不起眼的生意做到如今风生水起,显见是位有魄力的人。这样的话,我倒有一句话,您听听,或许有用?”
“哦?你说。”这半天功夫交谈下来,伊格尔之前对少年的恼怒和轻视已去了大半,若非对方实在太过年轻,他觉得自己可能都要相信对方了。
黑发的少年眨了眨眼,漫不经心地一笑,随即却整肃了表情,笔直地注视着中年男子的眼睛,方才缓缓开口:“识汝之过,负汝之罪。立汝之身,行汝之世。”
他语音已落,伊格尔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待到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少年的话,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时,神情却不由震动大变。
“你……”他张口欲言,却发现早在他沉思的当口,那少年司祭已施施然离开了原来的座位,走了开去。
“哎,司祭大人,你的名字是?”伊格尔连忙招呼。
少年司祭闻言徐徐转身,夕阳从门廊处投射进来,给他的身影勾勒出淡金色的轮廓。黑檀长发海蓝眸,少年白袍曳地,躬身行礼。
俯身前,伊格尔看见他温和神容中隐然一点桀骜不驯,俯身后,他却只见少年原本被绶带遮着的衣角上绣着一枚黑色的手写花体字母K,似乎是女子惯用的样式,笔力却隽秀清峻。
……
十一年后。
他又做噩梦了。
自五岁起,同样的噩梦。
被死亡追逐的噩梦。
然后他醒了过来,坐起身。
窗外黑沉沉的一片。
他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仿佛真的奔跑了很长一段距离一样。
但是他不再害怕。
确切说,很早之前就不再害怕了。
他知道,当年他们没有追上他,从此他们将再不可能追上他。
即便是褪却一切光鲜权势的夜晚,他的父母所遗留的爱仍然像当年保护他一样,守护着他的梦境。
只是血痕犹鲜。
他也仍在跑。不是因为被追逐,或许是因为害怕停下来后在这样的迷梦里面对自己。
他坐在那里,披散的发丝和夜色融为一体。
今天是个荣耀的日子,但他平静得毫不在意。
他一直坐着,无悲无喜。直到东方发白,整个圣域逐渐活了过来。
他起身,披衣,洗漱。有人在外面轻轻叩响门扉:“大人,坎特伯雷大人来了。“
他如梦初醒,拍了拍脸颊,对着镜子扬眉而笑,直到看到镜中的自己也蓦然活了过来似的,神采飞扬起来,这才前去开门。
“提前过来和你说一声恭喜,即将升任的白衣主教大人。”紫发的星使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但是他从对方的眼里看见满满的暖意。
“星使大人,好说好说。诶,就只说一声?没礼物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笑而无赖。
“……你说吧……”杜兰顿时投降妥协,深知若纠缠下去自己也讨不了好。
“答应我件事呗。”他勾肩搭背过去,挑眉道。
“你说。”年轻的星使条件反射般身体僵了一下,随后才缓缓放松。
他笑了起来,眼前又看见了铺天盖地的血,从自己父母身上流出的血。“答应我,别死在我前面。”
紫发青年表情难得地动摇了一下,似乎有些扭曲,似乎有些讶异,他侧眼看对方。
“喂,我的大好日子,你这是什么表情?”他迅速把漫天血色收到记忆深处,回眸瞥向对方,“答应不答应,你就给句话吧。”
这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的事情啊!星使翡色的眸中满满地透露出这样的讯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抵抗:“好的,我尽力。”
“一言为定。”他把星使直接赶到了门外,“我换衣服了。待会儿典礼上见。”
门合上了。
他的笑容沉寂了下去,随后又缓缓扬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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