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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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线] SA412.8.18-8.24 失落的商籁 其二 梦之彼方 10.24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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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染骑士团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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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力⑤⑨⑨的贤者

支援
格尔希因
所在地
森染
携带金
940 GP
活跃度
57 AP
技能点
0 SP
剧情点
517 TP
存在感
1437 BP

理魔法SS剑S空艇驾驶历史政治C兵法B

发表于 2014-9-3 21:10: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伊斯雷 于 2014-10-24 20:34 编辑

失落的商籁


其二 梦之彼方


  瞬息之中那梦穿越而过
  那梦越过生与死的边际上的暮光
  虽我不再寄望于对那些事物的奢望
  自宽广的窗直到花岗的海滩
  白色的风帆依然飞向波涛的彼方
  不会催折的翅膀*


  人之一生不过一场幻梦,因此不可留恋。当你死去,你闭上的双眼将在另一个世界睁开。你将在那个喜乐的世界得到永生。
  四十年前,当某位登门的修士这样宣讲时,她只是轻轻撇了撇嘴。那时她刚满九岁,嘴唇如早春蓓蕾般娇嫩,又带着冬日遗留的一丝凛然。那是由薄而简洁的唇线所造成的印象。而她的性格也最早在这个地方显现出来。
  那是适于弗塔涅家族继承人的性格:坚韧,严峻,务实,克己。这种性情早有端倪。还在襁褓中时她就极少哭闹,上下都夸她乖巧,但要给她在定规的时间以外喂奶,那是绝对办不到的:她会执拗地将塞来的奶嘴一次又一次顶出嘴去,小小的额头因为恼,聚起三道浅浅的纹。等到她初通智识,一大堆准备好的功课堆在对她来说显得过于高大的书案上。文学和历史是必修的,代数天文之类也要涉猎。她的嗓音不算好,有些沙沙的,倒是钢琴弹得一流,对绘画也有相当的鉴赏力。但也仅此而已。她所受的训练仅限于使她具备甄别的能力,——一种工具,而非情感的表达。这是弗塔涅家族的老派规矩使然,要求她的心灵不随着琴弦振颤,而是沉静在理性的严肃的光辉之中。
  年月自这样苍白、幽静的光线里默然离开。古宅鲜有宾客,因为在尼恩格兰,配得上弗塔涅悠久血统的家族虽然不少,但像他们这样旧习深重的却没有几家。赴他们家的宴席,拙朴刀叉沉得要脱手,面包干得牙酸;汤稀得像水,水冷得像冰……就如那张打建国时期原封不动流传下来的菜单一样,弗塔涅家族恪守一切古老、庄严、不便的事物。女眷等闲是不露面的,只在神圣节前夜举家去看一场圣灵降临的古典戏,全副肃穆的神气,仿佛他们不是去寻消遣,而是参加一场葬礼。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令她感到不快乐。也许是自幼浸淫在这样凝固的空气中,不晓得快乐的滋味,又或许是作为一个弗塔涅的天性。她像一枝孤零零插在清水玻璃瓶里的枝条,没有土壤养分,没有光和热,春风不度,但到底也还是开出了一朵精致、淡漠的花,日复一日徒劳而不自知地绽放着。直到有一天,一个既非节庆、又无宴会的白日,她父亲差人请她下楼到会客厅去。
  她放下手中的书疑惑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传话女佣诡秘欣喜的神色。
  姑太太带了少爷来拜访——好一位漂亮的少爷!
  她被女佣那陌生而放肆的喜色触到了,然而心里突然又一阵乏力,沉不下脸,只得转侧向半开的窗外。那是一扇开向后花园的窗,透过静静垂落的白色纱帘,可以看到爱莎湖银光潋滟的湖面,层层叠叠灰蓝的屋瓦和葱郁树木,直到隔断天际的层峦叠嶂。自未知的彼端,一阵微不可觉的风越过天堑直向她吹来。
  鼓风的纱帘直扑她脸上,白雾一样迷蒙了她的视界。
  她不由得闭了眼。再睁眼时,这一切都消失了,而她伫立于在一间昏暗斗室的铁栅之外。
  而他,不说话,不回头。
  他似乎更情愿端详面前肮脏的深灰泥墙。墙上满是模糊不清的刻痕,又因为炎热和外间的潮湿,渗出点点水珠。这是一间五步见方的斗室,他所坐着的一张半人宽的木板固定在墙上算是床铺,石头地板上放一只夜壶,就是其间的全部陈设;一扇窗紧开在高高的石顶下面,巴掌那么大,漏进一线天光,在湿热的空气中浑浑噩噩地飘散了。
  而她的目光,虽然也熹微,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男人提起嘴角。用不着镜子,他知道自己的模样:头发蓬乱、胡子拉碴,但还是看得出漂亮;一身考究的外套背心衬衫马裤,只是已经脏污了,领口的丝巾也扯了下来;只有那双眼睛,仍然晶亮,那样的神采,说不出是孩子气还是疯癫。他抖一抖肩膀,晃晃悠悠回过头来,跷起一只腿,仍然是颐指气使的潇洒派头:
  “我最后再说一次:有本事,就摁死我;要我低头,——门儿都没有!”
  “你不会死。”她说,“但你也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他笑了。——她总是这么有道理,而他则永远是疯狂的那一个。但是这一次,她小看了他的疯狂。事到如今,他比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清醒。他看的已经很清楚了: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又为何会发生……他好似玩味、又像厌弃似地打量着她平静的面容、端庄的身姿,她一丝不乱盘在脑后的发髻,她低垂的哀喜不惊的眼睫……
  从那里面,这些年了,他没看到过一丝波澜。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切就还可以继续?”
  她静静地望着他。
  “你该刮胡子了。”她回答道。
  一阵微颤掠过男人的眉尾。
  “我特为留的,——怎么,你不喜欢?”他摩挲着自己的下颌,直凑到栅前。
  “实话告诉你吧:我偏爱待在这儿!知道为什么吗——”他放轻了声音,体己话似的恳切温柔:
  “至少,这儿没人逼我刮胡子。”
  静默横亘在他们之间如裂谷般不可逾越。他在那一端逼视她,拿讥嘲的笑容刺她;她在这一端,雕像般沉静,眼也没有眨一下。
  男子含着笑,退后,转过身,一脚踹在床板上。
  “走!!”他大吼,冲着站在廊下的狱卒:“不要再让这个人进来,我和她没有话可说!!”
  嘶哑吼声撞上石壁支离破碎。他望着她在狱卒的陪同下离去,望着她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钟声在阳光普照的地方敲响了,如山如浪,湮没了人世的喧嚣。
  “我会死的。”他说。
  在钟磬的洪流中,那极轻极低的声音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I

  尼恩格兰的天空这一向来总显得灰黄。
  一团恹恹的空气笼罩在城市的上空,连日头都退缩成为一团孱弱、遥迢的白影。费勒广场上倒是仍然人来人往、车流不息,但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上,——虽然也有欣喜、沮丧、焦虑种种,显出各自的际遇,——却通覆着一层仓促而茫然的砂。
  也许是仲夏季风自赛伯戈里沙漠带来了过多的尘埃;又或者,人们的在一个月前的那场灾难中已经消耗了太多哀乐。
  这样的灰尘也落在广场西头巷口德比拍卖行大门前支起的红绿条纹的凉棚上。棚在门前的台阶下遮出一片阴蔽。几个跑腿的,蹬着台阶靠在门廊的柱基上,破旧外套染成土色,说是等活儿,又好像连闲谈的精神都没有,只强抬眼皮,凭一种本能的好奇打量着人进人出。镶玻璃的大门敞开着,门厅里,几个粗使仆役颤巍巍自楼梯上抬下一张橡木长餐桌来,因为吃力,又要觑着脚下,满脸凶狠惊恐的神气。他们把桌子抬到楼梯侧面,那里已经高低错落堆满了:古尊顶高屉柜,绿皮子台面的鼓罩盖书桌,复兴式三联椅,细木镶嵌的双扇屏风……几乎全堂的家具,都是高古的样式,显出阀阅人家的沉雅,一一贴着条子,注明新主人的名讳。
  越沉雅,越苍凉。
  仍旧不断有叫价的数字和清脆锤响直飘下来,打二层楼梯正对着的那间大厅里。家具拍完了,该轮到陈设摆件上场。
  厅内坐满了人。越过黑压压的帽子、脑袋、肩膀,大厅紧里挂着绛紫天鹅绒的墙下支起一座高台,陈列着银器、陶瓷、油画、地毯,还有一架羽管键琴放在窗前,琴盖支上去,露出琴弦琴胆泠然铮亮。刚拍出一只镂雕贴金的骨瓷篮子去,一个蓄着灰白尖胡须的老头儿站在墙角的柜台后低头写账簿;负责报价的,红脸膛、粗颈子、满面快活,跑到琴边伶俐地按出一串音阶。
  “二八七年的古董琴!一百二十年了,还有这样的音色——多纯,多清扬!上等的云杉木,致密光洁,万里挑一;看看这雕花多细腻,曲线多么优美端庄……各位!如果各位允许我从八百银阿斯方叫起……八百二十,谢谢!”他向四面八方殷勤地点着头,“——八百四十!这位,八百六十,——九百!九百……”
  法吉先生掏出手帕轻轻按在额角上。围绕着古董琴迸发的一连串数字像泡沫一样在他耳边破裂,什么也没留下。拍卖目录在手里握得湿软,他的手指牢牢按在钢琴下面的那只玻璃杯上。他直直地望了会儿展台,又佯作漫然顾盼,对上另一簇人群中他的代理人的目光。
  对方对他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法吉先生的心情紧张,全然没注意到大厅的门轻轻地开了,三个人走进来。打先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高个儿绅士,栗色短发,轮廓分明的脸庞,穿一件做工考究的榄绿色斗篷式长外套,手里提一只镶银狮头手杖。在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个也是三十来岁,圆圆脸,十足和气的模样,像个管家;另一个蓄着两撇胡子,鬈曲凌乱的暗红色头发底下戴一副木头框的眼镜,身披袖口绽了线的窄黑外套,手里还捏着一顶半旧格子呢帽,那副木讷、畏缩的神气,一望即知是个伙计,不然就是写字员。
  门边长凳上的人不情愿地挪出地方,但这三人并没有要坐的意思。绅士和管家迅速环顾厅内,交头低声商议起什么来,那个伙计模样的小胡子则探头去看前面的人手里的拍卖目录。看了一会儿,他转而端详起台上的物件。
  他原本黯淡的灰色眼睛渐渐亮起来。
  “壹千二百银阿斯方!——成交!”
  报价的扯开嗓子欢欣地喊了一句,那一头柜台上紧跟着敲响了象牙小槌。五六个仆役上来把钢琴也抬走了。报价的转到展示台前,拈起一只高脚玻璃杯:
  “下一件:二三零年代的玻璃杯!”他将那杯子举在阳光里颠倒着,法吉先生的心也跟着颠来倒去:
  “保存完好,造型古朴;看看这成色,晶莹剔透!这在二百年前可是难得的精品……”
  照例是天花乱坠的颂扬。然而在大多数人看来,这只是一件过于朴素、平淡无奇的小玩意儿,久远的历史也不能弥补它的乏味。场内现出一种倦怠的寂静,全凭这一点安慰法吉先生克制住浑身的颤抖。
  “起拍价,十银阿斯方;如果哪位愿意出上五十,就可以直接把这只雅器带走!各位,这可是非常难得一遇的实惠价格!如果各位已经准备好了……”
  法吉先生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就在报价的扬手宣布竞拍开始的那一瞬,他猛地回头看向他的代理人,满意地看到他的手迅速地抬起——
  “五十!!”
  这一声仿佛幸福的礼花在法吉先生心中绽开了。他手里的目录滑落在地上。欣喜的水雾弥漫了眼睛……他全然没发觉叫价是从门口附近发出来的。除了法吉先生的所有人都回过头去看这个阔佬,都惊讶了:
  是那个小胡子,磨破了的袖口伸出来的手还举在半空中。他的主人和管家也惊讶地望着他。
  报价的脸上的笑容审慎起来,不确定这家伙是不是来搅乱子的。
  “非常感谢您,这位慷慨的先生,嗯……您是付现款,还是……?”
  这倒真把那小胡子问住了。他窘起来,看着身边的管家。管家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用力一拍他的后背:
  “好小子,真机灵,知道老爷喜欢这样东西!……”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屋里的大部分都听见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中施然走上前去,递了一张名片,
  “请拿这个到七叶树商行划款。”
  报价的连忙把杯子包好装盒送上。七叶树是夏维朗首屈一指的木材商行,在本城也有分号。名片上印着“菲永·德内*,董事”的名号,想必就是那位绅士了——他想着,向那边殷勤地鞠了一躬。
  绿斗篷绅士压根儿不理会。管家走回来将那东西呈给他,他掀开方巾一角瞥了一眼,就随手递给一旁的小胡子。
  “到别处去看看。”他说,手杖在地板上轻轻一顿,转身径直走出去门去。

  眼见着管家跟出去了,那个莽撞又恤主的伙计也消失在门外,带着那件珍宝……法吉先生这如梦方醒,惊觉整个后心都湿透了。不顾拍卖还在继续,他分开众人一直挤到他那代理人的跟前。
  “怎么回事!?”
  “谁想到突然冒出那家伙来……再说您不是都打听好了,没人要那玩意儿吗?”代理人叫屈道。
  “那不是玩意儿!那是……”法吉先生胖胖的额头上迸出几道青筋,看到近旁的几个人侧目而视,连忙收了口,抓住代理人将他拽到墙根底下。
  “您别激动,院长先生,”代理人争夺自己的衣襟,宽慰道,“我知道您是为了研究,但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我给您留心着,保管找到比这个好十倍的……”
  法吉先生用力喘了几口气。
  “别的不行。非得那件不可。”他换了循循善诱的声气:
  “那几个人就是来赶热闹的。你也看到了,嗯?外地佬,路过了,随便拍个什么就走,根本不懂那件东西的真正价值——对于我的研究的价值!他们对它压根儿不在乎……”他的语气愈发甜蜜,轻轻抚着代理人的胳膊,哄小孩似的:
  “你现在就去,追上他们,想办法把那件东西给我买回来,随他开多少价都行;——你也是,要多少报酬,我都付给你,嗯?”
  *七叶树商行和菲永·德内是卢佩恩常用的几个假来历之一,这次借给塞尔索让他作这一行的头面人物。


  II

  走出拍卖行大门,绿斗篷绅士将夹在臂下的帽子戴上了,遮住栗色短发和高高的前额。他是个有棱角的美男子,一双绿眼睛和脸上的微笑透着十二分的不耐烦。仔细避开阶前的包纸、果皮、胡桃壳,一直走到太阳底下,他转过身来恻恻地看着他的同伴。
  怀揣着玻璃杯的小胡子缩了缩肩。
  “……这是个意外,”他低声解释道,“我也是到了那儿才发现……”
  “所以您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对吗?”高个儿绅士打断他,转向圆脸的管家:“——爱默生先生是不是可以就回森染去了?”
  塞尔索·西纳特拉从一开始就不赞成韦森特跟他们到尼恩格兰来。他觉得这个四体不勤的匠人没有用武之地;如果不得不匀出心力来保护他,那就更犯不上。卢佩恩也担心伪造师的安全,但韦森特坚持不愿放弃。最终还是利亚姆笑眯眯地拍了板:
  “得啦,一位魔导士公会首席,一位前骑士团副官,还用得着这么犯难?放心去吧,——卢平,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卢佩恩只有苦笑。他对这两兄弟的强人所难已经习惯了。但塞尔索可不买这笔帐。一路上,他对扮成寒伧伙计的韦森特一直冷眼以对,——这样完全发自内心的厌弃倒为伪造师的伪装更增加了几分真实性。另一方面,韦森特和卢佩恩,虽然一个沉默、一个圆融,但都是难得的好性子,塞尔索再大的脾气也施展不出来,只有冷着脸,说两句尖刺话而已。眼下卢佩恩就和和气气地跟首席魔导士解释,当日回森染的空艇已经开走了,接下来还是共同行动比较安全。
  魔导士冷哼了一声。“那么,总算要去办正事了吧?”他们已经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再拖延下去,今天一天除了这倒霉的杯子,简直一事无成。
  也不能苛责塞尔索的焦躁。此次寻访的人碰巧与他有一段因缘。这也是这位名重大陆的魔导士情愿走出凉爽宜人的书房,跑到尼恩格兰吃沙子的原因。
  他与乔伊斯·弗塔涅是在三年前森染魔导士公会举办的一次学会上认识的。将近二十岁的年龄差距并没妨碍他们成为一对忘年交。乔伊斯,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仍然是一位荒唐的浪子,他和塞尔索一样高傲、执拗、脾气坏,此外还加上各式各样的异想天开。他曾经在尼恩格兰骑士团服役,本来有升任副团长的希望,然而成天绕城转圈、伺候别人遛弯不合他的脾胃,于是他撂了挑子,跑回家钻起故纸堆,——没有比这再昏头的了!
  然而他是一个出色的魔法学者。他在祈理石集成反应方面的论文,连夏维朗DBK总部都引为参照。
  塞尔索有他通信的地址,由此寻到他的住所:那是位于尼恩格兰城东山羊湖畔的一座古宅,历史之悠久等同于与这座城市。比起日后在它周围兴建的宅邸,它确实显得拙重、低矮、阴暗了,扶芳藤葳蕤交纵覆满了深灰色石砖,只在间隙透露出星点不言而威的沧桑。在正午窒热的阳光中,这栋垂老石屋死一样寂静。
  院门深锁,高窗紧闭,不见人踪。他们在院墙上看到一张告示:
  兹于四一二年八月十二日上午十时,拍卖如下物件:全堂古董家具、瓷器、金银餐具、羽管键琴、各色陈设珍玩……
  塞尔索的心沉下去。
  这在旧贵族也是常有的,并不一定是什么特别的变故——卢佩恩如此宽慰道。拍卖就在今天,他们决定按照告示的落款到那家拍卖行看看,也许能碰到卖主;或者,至少可以向交易行打听他们的新住址。交易所十分谨慎,卢佩恩不得不略施手段。终于让他们给出一张字条,那上面的街名十分陌生。
  交易所告饶似地表示,他们也不知道更多了。

  卢佩恩去问路,留塞尔索和韦森特等在广场边上。两个人没得可谈,杵在那里一个看天,一个看地,——抱着那只杯子。鸽子趟来趟去。纸团骨碌碌滚过。深灰色的教堂尖顶的十字架落在裂开的青石板缝里。
  一双稍微有些磨秃了的靴尖儿踏进韦森特的视界。
  伪造师慢慢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站着一名青年,高高个儿,朝气蓬勃的松绿色短发,一身衬衫马甲靴裤,虽然半新不旧,倒也还精神利落,一双眼睛好像新叶上的阳光,清清爽爽、亮闪闪的,而笑容则远比头顶上恹恹天空豁朗得多。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笑容是危险的,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它太直率、太无条件、太毫无保留了,因此似乎必然伴随着某种精打细算目的。
  两人目光相遇,青年指指旁边的塞尔索,向韦森特做了个眼色。
  韦森特完全不明白这陌生人的意思,又不好装没看见,前思后想,只好有样学样地把眼色使回去。——天知道青年领会了什么!他满意地向韦森特比了个拇指,转到塞尔索跟前,清清嗓子,就朗朗开口了:
  “这位先生,原谅我冒昧打扰。我受人之托……”
  塞尔索眼睛抬得再高,也早看到他跟韦森特眉来眼去。他不答话,只斜斜觑着对方。只是这点冷淡全挡不住青年的亲切。他极其自然地就大谈特谈起来:他的委托人,柯泰亚·法吉先生,本城最受人尊敬的历史学家,即是下议院的参议,又任着星岩学院的院长,从事许多高尚的研究;他新近发表一本大作……(“嗳……什么来着?”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条照念道:“《隐秘的神性——论女神的意志在冬季降雪中的体现》!”)——得到广泛的赞誉和欢迎!……如今他正进行一项新的课题,迫切需要“尊贵的先生”的帮助。
  首席魔导士按捺着,带着嘲讽的笑,问自己能为那位学者的“高尚研究”做什么。
  青年粲然一笑,露出洁白晶亮的牙齿。“哦,这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那只古董玻璃杯,您刚拍得的……”
  ……又是那杯子!!!没完没了节外生枝的杯子,连同青年莫名飒爽的笑容,还有那不知所谓的“著作”,一下子掀起塞尔索全部的恚怒。他右手一抡,手杖长剑般斜斜上挑。随着锐风劈面,青年只觉得颈间一凉,手杖包铜的杖头已经抵上他的咽喉。青年的笑容一时还刹不住,仍然张着嘴,微笑着,低头看了看,这才切实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的脸一下子煞白,倒抽一口凉气,刚要大叫,塞尔索怒喝道:
  “闭嘴!”
  青年喉头咕噜一响,硬生生把惨叫吞了回去。他僵在当地一丝儿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敢动,只能冲韦森特拼命使眼色。韦森特呢,这回倒是明白他是要自己说情,但看看塞尔索乌云压顶的脸色,又哪里敢劝?还是只有杀鸡抹脖子地比划回去而已。三个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卢佩恩正好回转来,一见这副阵仗,也不免吃了一惊,连忙赶到塞尔索身边,刚想询问情况,看到青年的脸,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
  “……是您?”他微微诧异道。
  青年看了卢佩恩半天,蓦地两眼放光:
  “——卢平!!”
  他可算找着救星,连架在脖子上的家伙也顾不得了,一跃跳过去攀住卢佩恩的肩膀。


  III

  “介绍一下,这位是阿斯特利先生,公会注册的赏金猎人,嗯……”
  “——大陆第一的寻人专家!”
  青年跳过卢佩恩的斟酌径直拍着胸膛朗声道。韦森特微微张大了嘴巴,塞尔索则报以一声冷笑:
  “大陆第一的寻人专家,怎么干起掮客的勾当?”
  “英雄也有气短的时候嘛……”阿斯特利望着天干笑。天隼号事故之后,他在森染寻不到特纳森的踪影,就姑且先回到尼恩格兰,本来是想休整一番,不想却赶上了百年一遇的魔物潮,踏踏实实当了半个月的难民。一连串折腾下来下来,他的钱包早就给西北风灌透了,正走投无路,天上忽然掉下来柯泰亚·法吉这样救苦救难的主顾:给钱大方,活儿又轻省,只要举举手喊上一嗓儿……
  如果没有韦森特突然冒出来横插一杠的话。
  “我就说刚才会场上那人怎么那么眼熟,竟然是你!你比先前可胖了,我差点没认出来!”他拉着卢佩恩的胳膊,“——嗳,说真的,真不能让给我吗?人家说出多少钱都行。”
  “不能。”韦森特小声、然而干脆地拒绝道。然而他心里是有些过意不去的:阿斯特利正执行一项掮客的任务,他的举止过于亲切、过于热情了,但他的身上并无一丝市侩的气息;恰恰相反,正是他那种率真的态度,注定了他这项任务不能够成功,——也许还有其他更多的不成功。
  卢佩恩来打圆场:
  “真是对不住,这次搅了您的生意。您看这样行不行?”他取出一张期票,“这是各城通兑的。您付给雇主的违约金,加上这次任务的报酬,加在一起还够数吗?”
  “够倒是够……”阿斯特利看了看期票上的数目,却袖着手,不去接。
  “您不会还嫌少吧?”塞尔索剔眉道。
  “瞧您把我当什么人了!”阿斯特利叫起来,“我的职业操守还在那儿摆着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哪儿能就被对家给收买了啊!”
  “我看您给人当掮客,也不见得有多名誉。”
  “您这是对赏金猎人的职业有偏见。——只要是雇主的需求,我们做什么都是份内的。”阿斯特利郑重道,“总之,我觉得我可以再努力一下,”他看看韦森特:
  “万一您改主意了呢?”
  韦森特不吭声了。
  卢佩恩叹了口气。
  “您的意思是,您就跟定这只杯子了?”
  阿斯特利大力点头。
  卢佩恩将期票收起来。“那么,也只好悉听尊便了。”他说,仍然微笑着。然而一旁的塞尔索急了,一把把他拉到一边:
  “您说真的吗?让他跟着,咱们还怎么办事?您要是碍着面子,我赶他走!”
  卢佩恩摇头。“做太绝的话,我家阁下会为难。就让他跟着吧,他不会察觉什么的。他的目的只是杯子,等爱默生先生把杯子处理掉,他就死心了。在那之前,就请您体谅一下。”
  塞尔索虽然不悦,但也无可如何。两个人走回来,卢佩恩向阿斯特利道:
  “您对尼恩格兰熟吗?”
  “熟啊!闭着眼睛都能走!”
  “那太好了。”卢佩恩笑眯眯地,拿出交易行写的地址递过去:
  “既然您非要和我们同行,那请就发挥一下作用,带个路吧。”

  阿斯特利确实熟谙不少捷径。要是没有他,一行人在尼恩格兰西北的边缘地带还不知要转上多少个弯。鼻端满是一股呛人的石灰味儿,街巷越来越窄,两旁的房屋却越来越高,淡黄色的拉毛墙面,带着仓促建就的粗砺和斑斑点点早衰般的灰褐色脏污,劈头盖脸逼压过来。路面上静悄悄的,几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笑嘻嘻地在他们前后左右赶着,不知是看热闹,还是讨施舍。韦森特被偷怕了,抱紧怀里的杯子紧贴着卢佩恩。
  塞尔索瞪起眼。孩子们退散开,但也不害怕,不近不远站着,还是笑。
  “您可真是。”阿斯特利摇头,“这么凶干什么?这样才对。”他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饼干向小孩们扬一扬。
  孩子们眼巴巴地盯着饼干,但是不上前来。他慢慢向他们走过去。
  “没事的,来,拿去吃吧。”他柔声说,把饼干递向他们,“来……”
  话音未落,几个孩子突然一齐向他扑来,争先恐后劈手饼干夺过拔腿就跑,混乱中还有个狠狠在他胫骨上踹了一下。阿斯特利吃痛直跳脚,再看时,一群顽童已经鸟雀般四散无踪了。
  他吸着凉气回过头:卢佩恩正背着身看门牌;韦森特扯着嘴,仿佛替他腿疼;塞尔索则冷冷一笑:
  “您还是专心带路吧。”

  他们拐上两栋破楼之间一道逼仄向上的楼梯,整个儿掩在阴影里,只在尽头漏出一丝灰黄色的天空。台阶又陡又破,塞尔索和卢佩恩还不费什么力气,韦森特可就遭难了,落在后面呼哧带喘,一手拄着塞尔索的手杖,——阿斯特利同情他,硬要塞尔索借给他的。好在自打赏金猎人挨了那一脚,塞尔索心情略霁,不吝于给予韦森特适当的扶助。
  门牌号模糊不清,他们花了好大工夫才找到正确的数字,这时候韦森特也终于赶上来了:
  “谢天谢地,终于到了……我还以为要一直爬上圣域去呢……”
  “就是这里了,”卢佩恩向正上方一指,“——六楼。”
  伪造师发出一声生无可恋的哀叹。
  楼梯里弥漫着一股潮湿、腐败的气味;转角处、台阶上,到处积着可疑的污迹;不成形状的光自高处掉了半扇的百叶窗飘进来,依稀照亮了左一片右一片剥落的墙皮。爬到六楼,他们找的那扇门既没有门铃,也没有门环。卢佩恩开始耐心地、彬彬有礼地敲起门来。阿斯特利凑在门缝上往里看。塞尔索不耐烦地拿脚尖点着地板。韦森特继续喘气,一边整理快要掉下来的半边胡子。刚向楼梯上一靠,他突然整个人弹起来直跌到塞尔索身上。
  魔导士大愠,刚想出声叱责,韦森特指了指下方的楼梯:
  一抹黑色的幽魂飘了上来。
  就连塞尔索也不得不承认,韦森特的恐慌情有可原:一个妇人,从头到脚通身漆黑的丧服,最上等的做工质料,但样式还是三十年前的;一块长长的黑纱自帽子上拖下来,遮住整个面庞。她确乎是“飘”来的,因为肩颈和腰身过于板正、平稳,而将近及地的裙摆之下几乎看不出双腿的迈动,也没有一丝足音。
  离他们几步远,她静静停住了。
  “请问几位有什么贵干?”她的声音略带沙哑,典雅的旧式口音,带着一种近乎倨傲的淡漠。
  “我们前来拜访乔伊斯·弗塔涅先生。”塞尔索上前去,递出一张名片。他解释了一下自己和乔伊斯的渊源,表示希望向他请教一些学术问题。
  妇人对塞尔索微微点头致意,但是并不揭起面纱,“我听我丈夫提过您的名讳。但很遗憾,他不在。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非常抱歉。关于您的研究,我想您还是另外想办法的好。”
  冷淡而准确地回答完,她等着塞尔索让开路,但是塞尔索没有动。
  “您有失您绅士的身份,先生。”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悦的意味。
  卢佩恩谦恭地解释:他们的问题只有乔伊斯先生才能解决;他们拜访了山羊湖的古宅,也到拍卖行去过;他们非常担心他和他的家庭是否出了什么变故……塞尔索着重道:
  “无论如何,我必须见到他。”
  妇人沉默了。她似乎是在端详着塞尔索。
  “您是个固执的人。”她说。面纱轻轻拂动了一下,似乎她轻叹了口气。
  “我不想拿自己琐碎的家事令各位不快,但看来不将事情说清楚,你们几位是不会放弃的……”她平静、缓慢、一字一字道:
  “我的丈夫,因为异端言论被捕了。”
  塞尔索登时瞪起眼来。他差点一步迈到妇人紧跟前去,卢佩恩连忙拉着他。妇人见他眉立,又说:
  “请您不要紧张。他只是说了几句糊涂话,并不是多么严重的罪行。至于眼下的情况,也不全是因为他的事的关系。我需要筹钱给他交赎罪金;另一方面,弗塔涅家这些年来也欠了一些款项,我想趁这个机会都清偿掉,如此而已。”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卢佩恩表示,他可以提供帮助,只要夫人需要……他甚至可以到有关部门去活动一下。
  “不,完全不需要。”她坚定地拒绝:
  “我告诉你们这些,只是想你们明白基本的情况,不要浪费你们的时间。至于其他的,我能处理。”她看看塞尔索仍然紧拧的眉头,又说:
  “等他出来,我会把您的事转告他的。我想他会和您联系。”
  平静、然而不容置疑的口气。四人让开,目送她飘行而过,消失在敝旧的木门之后。
  “……见鬼!”塞尔索低低恨声道。
  “而且还是好几十年前的陈年老鬼。”阿斯特利接口道。一阵凑趣阴风吹过,韦森特打了个寒颤。
  “过时归过时,她毫无疑问还活着。死的另有其人。”卢佩恩叹了口气:
  “她在为谁服丧。”


IV


  走回大路,坐到马车上,阿斯特利最后回望了一眼窄巷中木头签子一样林立的憧憧墙影。
  “不是我乌鸦嘴——你们要找的那个人,真的还活着吗?我是说……她哪儿有半分替自己丈夫担忧的样子?”
  塞尔索冷笑一声。“担忧?就算是她亲自拿老乔一时的气话去告了密,我也毫不惊奇!老乔虽然脾气大,但还没糊涂到口无遮拦的地步!”
  “他们夫妻感情不好?”
  ——简直是相看两厌!方才的面晤印证了塞尔索所风闻的弗塔涅夫人的形象。老乔不爱提家事,但一次闲谈起,他说自己娶了世界上最硬、最冷的一尊雕像:“如果能选,我宁可去搂那天星桥头杵着的铜绿脸儿女圣徒!”那时候塞尔索取笑他的冒渎,也讶异浪子竟然也有无可选择的处境:年轻的乔伊斯是入赘的,站在一个比他年长、比他冷而硬的女子的肩下,并且给了她一个儿子。至此他似乎已经竟毕他全部的义务了。在那以后,他所作的每一个决定即便不是刻意报复,也至少是对她的家族客观上的蔑视。
  卢佩恩沉吟。
  “他们的儿子……”
  “洛拉斯。”塞尔索接道,“他和老乔一样在星岩学院任职,做讲师。”看看卢佩恩的神情,他补充,“这会儿他应该在学院里。”
  卢佩恩不乐观。弗塔涅夫人服的是重丧,而根据之前的调查,这家昔日繁茂的望族,眼下就只剩下夫妻独子三口人了。他仿佛听到丧钟确凿地敲响,只是不知那钟声落在哪一个的头上。事态的发展比他想象中快得多,一周之内形势丕变,之前的情报已经不顶用了。他决定去相关的地方活动一下。在那之前,他把三名同伴先送到红宝石广场边的一间高档旅馆休息,这里已经预定好了一间大套房,足够四个人住得宽敞。
  他仍然悉心周到地打点好一切才走,只是临去时,那圆圆脸上的笑容像满月初亏了一线。

  阿斯特利忧心忡忡。“能行吗?秘仪的门路,在尼恩格兰可不太好使啊……”
  塞尔索没理会他,径直打开茶几上的一副象棋,布好子,自己和自己左右开弓下起来。他这边拨拨白子,那边挪挪黑子,落手快得好像根本未经思考似的,牵得阿斯特利的头拨浪鼓似的来回摇。看了几回合,他只觉得眼重颈酸,见塞尔索也没有要谈话的意思,就揉着脖子起身到里间去了。
  韦森特,趴在书桌前不知道捣鼓着什么,听到他走进来,几乎是在椅子上跳着转过来。
  “呃,别紧张,我只是想您也许愿意跟我谈谈那只杯子……”阿斯特利拖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
  “您真的不打算考虑一下吗?我想法吉院长那儿应该还有不少其他的宝贝,也许您可以跟他换个别的呢……?”他试探地说,看韦森特双唇紧闭的样子,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真不明白你们一个二个怎么都这么稀罕这玩意儿。”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左右端详:“乌秃秃的,一点儿也不透亮;颜色不灰不褐,连点儿花纹都没有,还一道一道裂得到处都是……”
  “……那是起璺,”伪造师道,“三百年前用钠烧出来的玻璃都是这样的。”
  “三百年?保存这么久的确不容易。但它实在还是,没什么好看……它算古董?很贵吗?”
  韦森特挪过烛台,又拿出一支放大镜,请他对着亮光看看杯碗和杯柱结合部位的“泪滴”。
  “您想考验大陆第一寻人专家的眼力,啊哈……这里头是个女人?”阿斯特利眯起眼,“挺漂亮,还笑着呢……”
  “……您难道没听过‘神之霖’的传说?”韦森特皱眉,“您从小都没听过睡前故事的吗?”
  “大陆第一的寻人专家没有童年。”阿斯特利振振有词。
  韦森特无奈。“我是不知道那位院长对古董的鉴赏力怎么样,但他选您做代理人,眼光真是差得可以了。还是我来给您补补课吧。”

  混迹于尼恩格兰却从未听闻过“神之霖”,的确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因为在诸多圣迹传说之中,它绝对是与尼恩格兰渊源最深的一个:它成就了这个城市有史以来最大的壮举——天梯。
  没人能够否认尼恩格兰人在这项堪比开拓新城市的伟大工程中奉献的血汗和虔诚之心,但假如没有“神之霖”,这条联结圣地与凡间的纽带也许仍然只是一条幻影之路。困难是显而易见的:曝露于野外红区、经常受到魔物侵袭的危胁;工程位于两千多米海拔的悬崖峭壁之上,苦寒,多风,无论是运送人员、材料、补给还是开凿作业本身都受到极大的制约。然而这些都还是可以预料的。真正令开拓者们始料未及的,是那一年尼恩格兰反常叵测的季候:当开凿队伍经过一年的努力总算达到一千六百米的高度时,他们遭遇了这个地区前所未有的降水。整整五个月之久麦斯瑞维斯高原的南缘都笼罩在阴雨之中,而他们置身的又是一段格外陡峭的山壁。长时间的雨水冲刷带来崩塌接连不断,不但摧毁他们千辛万苦反复开辟出的道路,还夺去众多工人的性命。
  “这完全是异兆!”很多人说,想要建立一条通往信仰的捷径,这本身就是对女神的不敬。
  然而主持这项工程的N伯爵的决心无可动摇。他深信这些挫折只是女神降下的试炼,为了考验他们的勇气和信仰;只要他们表现出殒身不恤的牺牲精神,女神就会相信他们的虔诚,向他们敞开慈爱的怀抱。他是一个富于感情的人,要求中止工程的声音越多,他就越愁苦、越激动,直到在一次会议上,他和一些人的意见严重冲突,激愤之下,他不顾外面如注的豪雨一直冲到工事的最前端,张开双臂向女神大声呼号……
  回应他的是残酷的没顶之灾。
  一次更大的水石流冲刷而下。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人们几乎没有再多一眼看到伯爵的身影,只有石海浑浊汹涌,席卷了整个视界。
  雨在当晚就停了,但直到那场灾难过去一周之后,人们才敢于着手搜寻伯爵的踪迹,虽然他们心中已经丝毫不抱希望:遭遇泥石流的那片山地已经面目全非,就算他们能掘遍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找到的也不过是伯爵凄惨的遗体而已……他们确信自己的轻率冒渎引起女神的震怒,于是在一片哀恸的静默中开始收拾他们的行装。
  就在这时,伯爵沾满泥浆的身躯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这不啻于起死回生的奇迹。据伯爵讲述,当时他紧紧抱住一棵树,却还是禁不住巨大的冲力松开了双手。他失去了意识……然而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他看到的不是女神的面影,而是崎岖的石壁,那上面滴下的冰冷水滴唤回他的触觉,令他相信自己还置身于生的世界。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低矮的岩洞,洞口紧挨身畔,咫尺便是磅礴石海留下的满目狼藉。看来,在被席卷而下时他撞上了什么东西,非但没有送命,反而幸运地被抛到这个生命的狭间。
  岩洞很浅,在尽头有一块凹进山体,看起来仿佛天然的神龛。伯爵走近前去,发现一只玻璃杯倾倒在其中。
  这令伯爵大生疑窦。在他的年代玻璃是毫无疑问的奢侈品,这稀罕物为何没来由出现在这荒无人踪的洞中?但当他更仔细地观察时,他感到更大的惊愕:这杯子,倒在那里已经不知道多久了,但就在他的注视下,仍然有水从玻璃杯中源源不断地流出!伯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试着将那只玻璃杯扶起,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就在重新立起的那一刹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水立即重新注满了那只杯子,就在伯爵的眼皮下,随着他的手的颤抖而荡漾着,而外间霎时雨收云住,不出两分钟,久违的阳光播洒在仍然泥泞狼藉的山坡上……
  伯爵定了定神,再次睁大双眼,杯中之水仍然轻摇,而在杯碗与杯柱之间的泪滴中,他看到了女神的身姿。
  伯爵感到了某种力量。他坚信他的幸免出于女神的意愿。他带着那只杯子踏上回归之路。因为前期的详细测绘,伯爵对这一带的地形还是熟悉的,加上天气一扫之前的阴霾,每日晴朗通透,他跋涉数日,终于成功找到营地,回到同伴们的身边。
  后面的一切就很顺利了:伯爵的生还极大激起人们的信心,而峡谷的气候也重归正轨,再也没有什么暴雨,再也没有崩塌。剩余的工程进展神速。又过了六个月,就在那一年女神祭的前夕,联结神与人世的纽带终于筑成,人们得以凭自己的双足前往圣域,拜领女神的慈光——

  “所以,你讲这个故事的意思是……”
  阿斯特利眨着眼,忽地一激灵。他赶紧连左手一起捧着那杯子,把它轻轻、轻轻放回桌上,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叫起来:
  “女神在上——您倒是早说啊!我虽然知道它是个宝贝,但可没想到它宝贝到这个份儿上!我要是手一滑给砕了,死几回够赔?”
  “呃,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您就算把它砕了也没关系,因为我本来也就是打算这么干的……”韦森特嗫嚅道:
  “因为它是件……赝品。”
  阿斯特利看看那杯子,又看看韦森特。好像挨了一记窝心脚的表情浮现在他脸上。
  “……您玩儿我呢吧?”他说。


======TBC======

蝌蚪文来了……一定要游在这一章主线之前!

目前为止出场的主要人物:

序幕的弗塔涅夫妇



一直在被塞尔索欺负的森森


为了这次出门特为梳了一个花俏发型的塞尔索


多拉A梦一样的卢佩恩[体型和颜色也有点儿像]


院长先生



最后是我们的抢戏王~


这次没法每节一图了,尽量把后面章节的赶一赶=v=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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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金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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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3 22:09: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阿斯特利~阿斯特利~!
已放弃挣扎直接跪倒不说话QvQ……好幸福啊终于看到了呜呜呜先下楼跑三圈=-=

点评

打滚~滚来滚去~QAQ  发表于 2014-9-3 22:45
拖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哈=v=b你的坑也加油啊!  发表于 2014-9-3 22:29
/ 店铺 / 『拯救大陆单身强迫症』
承接各类浪漫邂逅、野外杀人、图文推广、排版校对、代写情书。价格厚道,老板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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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京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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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3 22:22:0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口气发来四章是为什么!!!一章章慢慢来才是大手风范(学学我!算了你没这天赋),足够悬疑吊人胃口!还能多出好几楼!!!乍一看都炫酷!

最喜欢夫人了!!!!!!!!!!!和她相比其他人都是灰尘!!!夫人不能更魅力QAQ~
自动把其他臭男人打上马赛克(等等……)

点评

其实我倒是希望多分几层楼可以多评几次分表达一下词穷之情(……)【已经到了写不出长评打算打赏的境界么(喂  发表于 2014-9-8 21:25
懦夫!↓  发表于 2014-9-5 15:24
上一章事件一上来就第三节的剧情了我想好歹比那个再多来点儿呗,就……【每楼一节我挣扎了下还是没做到,跪了  发表于 2014-9-3 22:28
有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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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恩格兰骑士团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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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生存二刀流剑A理魔法S兵法B政治B空艇驾驶

发表于 2014-9-3 23:22: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喜欢夫人了+10086,形象太鲜明了。
果然有阿斯特利先生出场,气氛就相当活跃,不然看三个闷葫芦可要闷死了w。
森森爬楼梯那段笑死,缺乏锻炼的伪造师先生辛苦了辛苦了。
好像1-3结尾才是事件内容吧?前面加的可……真多啊(默默抬头望了望
最爱看伊斯雷团长的城市描写啦,请多描写描写尼恩格兰吧~
不说硬话,不做软事。

努力活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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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支“霜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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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你是个好人野外生存潜行易容C重武器S阿尔洛语匕首B二刀流格斗C鞭S

发表于 2014-9-4 07:45: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那张插图效果真棒。人物介绍图,每个人的特性还真清楚啊。团长又开始了他大手笔的图文创作了。顶赞。

点评

画完一看每个人的衣服颜色都和文里写的不一样,这真的是我自己写/画的吗哈哈哈……OTZ  发表于 2014-9-6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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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染骑士团副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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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魔法A剑A

发表于 2014-9-5 08:3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甫开篇就把人物勾勒得非常鲜明,感觉已经可以想象出人物的全貌来了!
森森好萌啊搞不清状况也要把眼色使回去23333333333路上还被偷怕了紧紧抱着杯子2333333333333爬六楼也哼哧哼哧的喘,这么招人喜欢…………弟弟你以后多叫他来家里约会啊!【喂
不过就介绍图来看,帅气度好像是阿斯特利最高啊XDDDDDDDD腰也最细!!!!【关注点X
总之,不愧是表弟style!棒棒棒!

点评

少主你那是物种仇视,我们人类感觉不到的  发表于 2014-9-6 12:04
毕竟是妇女杀手嘛,颜值妥妥儿的^ ^[森森的暗戳戳我也非常喜欢~  发表于 2014-9-6 12:03
果然不理解你们大基染三角团!阿斯特猴子一样的性格有神马好?特别不喜欢他呢(咬·我·呀~)还是夫人最棒~!  发表于 2014-9-5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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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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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6 22:48:53 | 显示全部楼层
分量十足的更新点赞
夫人显然是最吸引眼球的,无论外表还是性格都令人印象深刻
虽然每次都能接到奇妙任务的阿斯特利十分抢眼,但总觉得伪造师先生的经历更为传奇呢……

点评

森森和阿斯特利合得来,估计是有着同样的“身不由己”的气场的缘故…  发表于 2014-9-7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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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京朱雀殿藏书阁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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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8 11:31:35 | 显示全部楼层
气氛大好…………灰黄色的天空,有一点阴沉季节感的尼恩格兰……太棒了。
对N3城市充满临场感的稳健描写,大气却不浮夸的气氛渲染,实在是令人欲罢不能。
插图的风格也跟文字配起来也特别合适,阴天的色调和光感,配合着神之霖传说,才显得故事像厚重云层中的光线一样的神秘和迷人。人物图也又细腻又棒……色彩和细节太喜欢了!弗塔涅夫妇最棒,无从说起的完美!但是其实每个人都很有个性,文和图都是!(词穷)

点评

主食先生过奖了,惭愧。文举步维艰,图更是班门弄斧了。感谢鼓励 ^ ^  发表于 2014-9-9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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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桥头先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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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染骑士团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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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9 20:24:16 | 显示全部楼层
虚心接受意见,我也来一节一层看看……也许读起来会轻松些?本次更新感谢老板娘友情出演^ ^


V


  “虽然我没问,这种事情您也该早说啊!”
  “……没机会啊。”
  阿斯特利把脸深深埋在双手中弯下腰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把散落的刘海一把捋到后面去:
  “您怎么知道它是假的?”他目光烁烁地看着韦森特。
  韦森特一时结舌。
  他猛地惊省了,冷汗瞬间沁湿了他的衣衫。——我说了什么蠢话!他问自己:我讲这个愚蠢的故事干嘛?我是要这个人死心,还是在向他炫耀……?——冒着自泄身份的风险在炫耀!这根本不像他:韦森特·爱默生一向是寡言的,影子一样缄默,唯恐引起别人的注意。曾经他将全部心力倾注在他的造物上。他享受每一錾、每一凿、每一次刻画和描绘的渐进,享受对照和反覆的琢磨,以及臻于至境的最终的完满,曾经这些就足以支撑其他遗世独立的小小世界。
  然而这世界不过是砂上楼阁。当它簌簌倾塌,他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寄身。
  他不知道引领他前往苍犀馆的究竟是自己异想天开的孤注一掷,还是冥冥中命运的安排。他也试着把自己在那里的羁留解释为对于伊斯雷的补偿。伊斯雷说过需要他。当褐发青年那样说的时候,那双深绿色的、一往无前的眼瞳瞬间点亮了韦森特与生俱来的使命。
  一瞬,即逝。
  自己能做些什么呢?韦森特不知道。伊斯雷什么也没有说。韦森特感到的不是茫然,而是一种困顿,一种行将就木的疲乏。事到如今,他将要不得不承认了:他倾注心血所创造的一切,也许根本称不上创造。不管多么精妙,多么神乎其技。他从没创造过任何东西。他所炮制的终不过是虚假之物而已,从那之中不能生出任何东西,除了悲剧和不幸……
  也许并不是为了什么“神之霖”。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他才到尼恩格兰来。
  他定了定神,起身去拆了一只枕套来,把杯子放进去,接着拿起桌上的银烛台。阿斯特利连忙扑过来抓着他的手:
  “您这是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要打碎它。”
  “嗐,您这是怎么了?说得好好的!”阿斯特利死拽着他,“我不是不相信您,但就算院长先生看走眼,我也得跟他说清楚啊!要是他撤回委托,那我这趟差事也就算交待上了。不然,您这么砸碎了,他不得赖在我头上说我办事不利?您行行好,啊?”
  韦森特放下烛台。“那您赶紧跟他说去吧。”
  赏金猎人笑嘻嘻地把烛台从他手里拿过来放回桌上,又把他按回座位上。
  “怎么我也得跟你们吃过这顿晚饭嘛。——唉,卢平怎么还不回来……”他按着肚子,探身张望着外间的座钟。

  到红宝石广场的街灯在薄暮中散发出璀璨光华的时候,卢佩恩终于回来了。阿斯特利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迎接他,另两个人也走出房间来。
  “不太好,”卢佩恩笑着,微蹙着眉,“乔伊斯·弗塔涅确实因为异端行为被收押,这一点他的妻子没有说谎。他的罪名是妄言不敬,并不太严重,只要忏悔,很快就可以释放。”
  阿斯特利喜上眉梢。“这还不好?简直不能再好!让老爷子松松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卢佩恩叹了口气。“不,这才是最大的难处,”他说,“他的态度非常坚定,拒不忏悔,就连他的妻子每天去劝说他也丝毫不起作用。事实上尼恩格兰教会也有点头疼:本来不是什么大案,罪不至死;但这么负隅顽抗,也不能一直养着他。宗正省的法卫明天就到,他要是再不忏悔,恐怕就要被带回星庭,到那时候,事情可就真正不可挽回了。”
  “别闹了……这已经不是倔了,这是找死吧?”阿斯特利瞅着塞尔索,“这得多大的气性?”
  “保不齐就是被她劝坏的——老乔会听她的才怪!”魔导士冷哼道,问卢佩恩:“能不能让我见老乔一面?”
  “如果有必要,还是可以安排一下的。不过会闹到这个地步,恐怕不单单是夫妻龃龉而已……”卢佩恩慢慢说:
  “他们的儿子,洛拉斯,上周因为从事渎神研究被捕,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这句话在一片静默中直沉下去。韦森特惊惶地望向塞尔索,塞尔索只是紧咬牙关沉默着。阿斯特利想问,又不敢问,只能小心翼翼地敛息屏气。洛拉斯不是他们的目标,他本应是一个保险……
  如今他们没有退路了。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老乔救出来。
  但是在那之前,必须弄清楚这个家庭究竟发生了什么。
  “通过教会的渠道就只能了解到这么多。不过我也另外托人调查,现在应该就能去拿结果了。大家就一起行动吧,顺便吃个晚餐,——已经预订好了座位。”卢佩恩顿了顿,露出一半安慰、一半鼓舞的微笑:
  “我知道刚才的坏消息有些影响食欲,但那家餐馆的菜色绝对开胃。”

  “咱们往里去!”
  “您——说——什——么——??”阿斯特利伸着脑袋喊。
  “我说朝——里——去!”卢佩恩也放大了嗓门,一边侧身躲开一只横扫而过的酒瓶,——旁边那桌的家伙明显喝高了,正试图把自己的酒瓶塞到对面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嘴里,而那个人竟然也就欣然对着瓶口大吹特吹起来。而他们俩当然不是这里唯二兴奋过度的人:满眼满耳尽是大说大笑、口哨、高歌;好几把琉特琴竞着急管繁弦,木头酒杯敲着桌子打拍子,全不在意在不在点儿上;空着的手拍桌子,拍大腿,拍一切能拍到的东西;一个小个子,头上缠着一条五彩斑斓的女人的头巾,爬上桌子踢踏着转起圈来,周围的人大笑着喝彩,拿手里的酒泼他的裤子,有一个也跟着爬上去,两个人扭成一团……韦森特一手捂着假胡子,一手紧紧拽住塞尔索的手杖,生怕挤丢了,也怕塞尔索一时忍不住抡起它照着凑上来的醉汉迎头痛击。全仗着阿斯特利在前头开路,好容易一直挤到吧台旁,四个人全长出了一口气。
  吧台这边,相较店堂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寥落了,虽然也座无虚席,除了最里面四个空位,台子上摆着“预留”的牌子。这边的客人都清醒些,有的一只胳膊抵着吧台,端着酒杯拧过身看热闹,有的对堂下吵嚷浑然不觉,自顾自呷酒细品,又有三三两两聚首低声交谈,其中一对儿议论着今年麦子的行情,在他们经过身后时住了口,回过头投来警惕的一瞥。
  阿斯特利一屁股坐到高凳上。“热!”他扯着衬衫的领口,另一只手拼命扇风,“快来杯冰透了的野赤酒!”
  大家挨着坐下来。塞尔索和卢佩恩掏出手帕按按额角。韦森特拿手背抹着脸颊。“没人啊?”他探头看了看吧台里。
  “我们不用非得在这种地方用餐吧?拿了消息就走行不行?”塞尔索一只手堵着耳朵,眉尾简直要吊到天上去。
  卢佩恩笑着,不答话。
  店堂中央爆发出一阵哄笑。那个在桌上转圈的人看不见了。
  “绊得漂亮,老板!”
  “赏他俩一人一条围裙,再给塞俩大辣椒……!!”
  很快又不知在笑闹着什么了。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形纤细的男子走进吧台里。他向柜底去拿了条新的围裙系上,看到卢佩恩,就向他走过来。
  这便是“小火龙”的老板,谢利耶·迪恩了,——或者说,像许多熟客半开玩笑所称呼的:“老板娘”。不过可千万别由此小看这名身材纤细、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除了对美食佳酿绝高的把握力,他还掌握着无数隐秘的、纵横交错的透明丝线,并且不动声色地牵动其中的某一根,将丝线那一头拴着的、深藏在不为人知之处的东西悄然送到客人的面前。无人知晓他来自何处,又将去向何方。在这纷扰喧嚣的第三城市里,他和他的酒馆好像汹涌海面之上一叶静止的小舟,有着脱离时间和空间的维度。
  “让您久等了,”他和卢佩恩握手,对另外三个人也点头致意,“先喝点儿什么?——野赤酒,冰透的,对吗?”他向阿斯特利眨眨眼睛。
  “太对了!”阿斯特利比了个拇指,“老板还记得我?”
  “我怎么可能忘记大陆第一寻人专家和他的口味呢?”谢利耶柔和明媚的笑容像一阵清风吹进客人的心里,“您三位呢?”
  大家都要了樱桃白兰地。酒饮转身工夫就端上来了。阿斯特利猛喝一大口,被冰得直眯眼。
  “啊————爽!还是这儿的野赤酒最带劲!前两天您休业,多少人失魂落魄。没了'小火龙',尼恩格兰的一天简直没法结束!”
  “瞧您说的。现在可不让他们爬上桌子跳舞了。”
  “为什么不?您以前自己还跳呢。”
“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利耶浅笑着,不再说下去。远处又“老板!老板!”一叠声叫起来。
  “就来——”他扬声喊了一句,又向四人歉然一笑,“真对不起,正是最忙的时候。不如几位先用晚饭,等到九点过后就好说话了,可以吗?”
  塞尔索皱着眉对卢佩恩使眼色,作势要起身,但卢佩恩浑然不觉,只顾请老板推荐一两个菜色。谢利耶拿菜单给他们,又指他们看吧台后面挂的小黑板:
  “本月的特色菜是干辣椒碎烤乳饲小羊配青头菌;喜欢清淡口味的话,可以选择香草柠檬汁芦笋鳕鱼,今天早晨刚从晓光运来的,只在这一周提供;此外还有超高难度菜品——烧辣椒炖香芹牛腩,鲜嫩牛腩使用本店独家秘方腌渍的特级大辣椒久炖而成,给您带来迥异于一般火辣的鲜美悠长、深入味髓的辣味体验……”
  听到这里,塞尔索又坐踏实了。
  “就要这个。”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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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染骑士团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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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力⑤⑨⑨的贤者

支援
格尔希因
所在地
森染
携带金
940 GP
活跃度
57 AP
技能点
0 SP
剧情点
517 TP
存在感
1437 BP

理魔法SS剑S空艇驾驶历史政治C兵法B

 楼主| 发表于 2014-9-9 20:24:38 | 显示全部楼层


VI

  吃饭的人总是安静的,除了阿斯特利动辄就要从别人的盘子里挖一块来尝尝新鲜:“隔锅香!”不过他始终也没敢染指塞尔索的那一份,不知是因为塞尔索的脾气,还是因为他那碗浓郁红汤浮满辣椒仿佛流血漂橹。魔导士倒吃得怡然自得,不时满意地、不自觉地点一下头,看得阿斯特利只觉得从口中一直燎烧到胃里。他吸着凉气转过头,见韦森特在高凳上缩成一团。
  “您还好吗?”
  韦森特摇头,又点头。他没喝多少,只是一波波潮水般的喧闹冲刷着他的神经,通明烛火映着酒杯此起彼落烁烁晃得他眼花,就好像白日间那覆在人们身上的彷徨、茫然的尘沙……他简直分不清鼓噪着耳膜的是哭,是笑,还是愤怒或惊惶……
  然而从那其中,一道哀号不知怎么硬生生挤出来:
  “……但是!……怎么能够啊!!那么惨…………”
  不知道哪一杯酒勾动了这可怜家伙的愁肠,——一个因为烂醉而异常响亮的声音,颠三倒四,哭他的老婆:多么贤良,多么会操持,多么俭省,看他打牌回来就揪着他的头发拿草叉打;会操持啊,都要撤离了,回头去找新磨的一袋玉米面子……“不等她啊!就那么把她扔下了!哪儿还找得回来啊!!胖婆娘,玛利亚娜,我三个孩子的妈…………!”他放声大哭起来,号泣像水波一样向四周扩散开去,推开人们的喧嚣高歌。
  然而很快一个人大叫起来:
  “吓!谁要听你这些!”
  “没人听!扔他出去!”立刻有人接道。
  “扔他出去!!扔出去!!”更多的人嚷道。紧接着又是一阵骚动,桌翻椅倒。那哀号挣扎着,又响了几声,旋即被淹没了。琉特琴重新弹起来。
  “这蠢货。”旁边一个商贾模样的人向阿斯特利一扬脖,“都像他这个德性,大家就甭过啦。”
  阿斯特利哈哈一笑,还没答话,一旁的韦森特攥紧了拳:
  “倒嘲笑他!——嘲笑你们之中唯一一个还敢于伤痛的人……”他用低沉、颤抖的声音说。
  那人脸登时挂了下来。阿斯特利连忙摇手:
  “喝多了,喝多了,您看他那脸色——”他一把挎起韦森特:“走,出去透透气!”他连连向那商人赔笑,一面向卢佩恩丢了个眼色,就拖着韦森特出去了。
  到得外面,阿斯特利把韦森特撂在小火龙招牌下头的长凳上。“醒醒吧您。”他蹬着一边的空花盆,叉着手,“喝了两杯酒,倒生出脾气来了。”
  “……我没醉…………”韦森特扶着头,侧过身,背对着门。然而他躲不开。那自我麻痹式的狂欢的喧声不是从酒馆里,而是从他自己的五脏六腑深处直涌上来。他干呕起来。
  阿斯特利给他轻轻拍着背,叹了口气。
  “您说那个杯子是假货,要砸了它。”他说。
  韦森特艰难地回过头,看到赏金猎人金绿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柔和的光:
  “但是,真也好,假也好——假如它是您唯一的一只杯子呢?除了它您别无所有;如果是这样,您还会砸碎它吗?即便它满是裂痕、污浊不堪……”
  韦森特看了他半晌,又艰难地把头转回去。
  “那叫起璺。”他有气无力地说。
  阿斯特利笑着,一脚把花盆给蹬翻了。

  他们就这样在外面待了很久。终于狂欢的潮水开始退去了,踉踉跄跄,三两成群,流淌出小火龙的门槛,流淌过灯火寂寥的街巷,一滴一滴汇入名为沉眠的寂静之海中。店内的喧嚷不知不觉弱化、退却,成为蜂鸣似的和声。
  又过了一会儿,卢佩恩凭窗向他们招手。
  谢利耶已经又回到吧台里来了,虽然面带三分倦容,但笑容仍然是柔和而亲切的。他带来两瓶酒,四只小杯。“这是今晚为来自森染的各位特别准备的,敝店自酿的青金酒。不过各位请务必小心……”他依次斟酒,盛满青碧琼浆的小杯仿佛翡翠般荧荧生辉,映出笑意暧昧的金色眼瞳:
  “它的口味虽然清苦,劲头可大得很,一不小心喝猛了,可是会不省人事的。”
  在调查的开始,谢利耶从教会方面了解到的并不比卢佩恩所知更多,——涉及异端研究,所有案件细节都是高度保密的。不过他还是得到一个名字。
  “K·法吉。”
  阿斯特利愣了愣。“……院长先生?”他看看老板,又看看同伴。
  老板点点头。“没错,星岩学院的院长,柯泰亚·法吉。”
  柯泰亚·法吉多年来一边从事自己的研究工作,一边担任学院内务主任的要职,他在三年前升任院长,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关于这位院长几乎没有恶评:随和、亲切、幽默、手腕灵活……唯一的一点,——其实也不算缺点:
  “他太虔诚了些。”
  伴随这个评价给出的是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虔诚当然是美德,但对于星岩学院这样一所专攻地质、生物、理魔法等自然领域的研究机构来说,太多的虔诚显然就有点不对味儿了。
  不过这只是那些酸腐学究的杞人忧天。在公众眼中,星岩学院的声望在这三年里却是达到了空前的高峰:他们的研究变得更通俗平易,少了古奥晦涩的术语和密码一样的数字图线,多了一丝女神的圣光,——那是启迪一切、解释一切的智慧之光。法吉院长推行一系列和教会合作的教育项目,将之前一直由学者垄断的知识播撒到普罗大众手中,——“帮助人们更好地认知他们身处的世界,以及女神无上的意志与恩德。”小册子上这样写着。“女神的自然科学”成了尼恩格兰经久不衰的时髦,上至高级沙龙、下至市井酒肆,全都绕着它津津乐道,而且,令人惊奇地,不论哪一处的人,绅士还是走卒,全都能毫无障碍地充分理解它。
  法吉院长的成功是毋庸置疑的。前几个月市政厅还向他颁发十字星荣誉奖章,盛赞他“用知识弥合了阶层的差距。”
  而洛拉斯·弗塔涅,则是这所学院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理魔法研究员。
  他的父亲曾经是这里的风云人物,留下丰硕的研究成果,和同样令人瞩目的坏脾气的名声。但这些对这个年轻人倒也没有太多实际的影响。他太安静、太温顺,默默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以致于他的同事都很难意识到他的存在。
  至于他究竟在着手什么样的研究,他们当然更加一无所知。直到他被法祭逮捕的消息传回学校,所有人才如梦方醒。
  “看是看不出来的,不过,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们低声交头接耳,向那个年轻人空荡荡的位置投去飞快的一瞥。洛拉斯·弗塔涅的所有文件资料,连同书桌书柜一起,都被收缴了。他留给这个学院的只有一块被生硬撕裂的、无法弥合的空间。
  “等等……他们的确在同一所学院任职,”阿斯特利问,“而这跟法吉院长又有什么牵连?”
  谢利耶做了个“请闻其详”的手势。
  “教会方面坚持不肯透露告发者的姓名,但这并不妨碍我们领略法吉院长的谨慎周密。首先,”他拿起第一杯酒,送到韦森特面前,“就如我们从教会得知的,有人秘密告发洛拉斯从事异端研究。”
  “按照程序,教会会对洛拉斯周围的相关人员进行暗访。这暗访非但对被告保密,而且是完全随机的,但根据星岩学院内部人士的情报,有好几个人事先就接到了‘某种’的授意去提供证词;”他又递给阿斯特利一杯,
  “院长先生,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当然是不可能在暗访之列的,这令他得以处于心安理得的不知情的位置上。就在暗访进行的那几天里,他私下指派洛拉斯前往时茵,参加当地的一个小型学术会议——”他将第三杯酒轻轻推到塞尔索面前,仍然微笑着的金色眼睛带了一丝寒意:“这意味着什么,几位应该也相当清楚。”
  塞尔索攥紧了酒杯。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暗访调查阶段,洛拉斯·弗塔涅还只是一个嫌疑人,然而当他做出“畏罪潜逃”这样的愚行时,他就成为一个确凿的、无法开脱的罪犯了,——尽管他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洛拉斯在即将通过空港登机口的前一刻被两个法祭按倒在地。
  在紧随其后展开的搜查中,又在他的文件柜的底部发现了多达十数页的手稿,虽然还没有完成,但那的内容已经“极端荒谬冒渎,随便择出哪一行都足以让他灰飞烟灭——”最后一杯酒轻轻落在卢佩恩手边,伴随着谢利耶的一声叹息:
  “于是,苦酒就酿成了。”他说,带着一种好似怜悯、又像漠然的微笑。
  牵涉星魔法的异端案件相当特殊。这名重犯需要移交星庭由宗正省直接审理。然而,就在前来提犯的法祭抵达的前一夜,——也是洛拉斯·弗塔涅被收押的唯一一夜,他用上衣撕成的布条在牢房的横栅上自缢了。
  在他留下的血书中,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一切本应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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