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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星士
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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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卷着雪花的冬之呼啸中，向星芒圣域、以至整个阿泽兰传递着神使康斯坦斯·威纳里夫回归女神身边这一讯息的丧钟声，终于还是响到了第一百零八下。
侍奉于神使殿的司祭们捧来清水和毛巾，想为神使的净身作准备，却又实在不忍心将他的大儿子——这个全身颤抖、哭得连声音都快发不出的少年从老神使的身边拉开。他们不由得将视线转到神使的另一个儿子身上。这个总是表现得稳重早熟的金发少年从昨天起就一言不发，像根木头般伫立在他的哥哥身后。
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少年机械地转过头。紫发的星士——现在已经是星使的杜兰静静地注视着他，尽管没有说话，但从他视线的方向所见的场景足以令少年明白过来。
他上前两步靠近法泽雷尔，握住他的手，将他从父亲的身边拉起。
“洛克斯……”
法泽雷尔不若往日那样吵吵嚷嚷，父亲去世的悲伤仿佛令他一日之间成长。他接过司祭递来的手巾擦去满脸的鼻涕和泪痕，吸了吸鼻子，看向自己的兄弟。他伸手摸摸洛克斯的脸，声音嘶哑地开口：“不要忍着，你会生病的，洛克斯。哭出来吧。”
贴在脸上的温暖，让洛克斯想起刚刚碰触到父亲的手时那份冰冷。
不是雪花的冰凉，而是冬日坚岩一般，没有生命的无情的冰冷。
洛克斯握了握拳，自己的手也是同样的缺乏温度，仿佛也跟父亲一样失去了生命的痕迹。
但是很快，他的手被紧紧握住，整个人被拉入温暖的怀抱中。洛克斯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法泽雷的银发，安慰再度抽泣起来的哥哥。不知不觉同样滚烫的液体也从他的眼眶溢出，落入法泽雷的颈窝中。
至少我的眼泪是热的，洛克斯想，一边拥紧了怀中的温度。
洛克斯从小就是个很怕冷的人。
冬天的夜里，他的手脚总是被冻得冰凉，无论盖上多厚的被子。
从前，他和他的哥哥睡在同一个被窝，分享着——不，应该说是洛克斯单方面从哥哥怀里汲取热量，当有人抱走法泽雷时，他就会哇哇大哭。司祭们戳戳他的柔嫩脸蛋，笑他是个黏人的小鬼。
等他们年纪稍大一点后，总是比周围人成熟得快一点的洛克斯拒绝再跟哥哥一个被窝，尽管法泽雷因此产生了一点儿危机感而强烈抗议，然而这样的事情他最后总是固执不过自己的弟弟。
于是他们有了各自的床和各自的房间。
洛克斯第一次体会到冰冷和孤独。
这样的经历也是必要的。他心想，一边蜷缩着身体双手捂着在被窝里呵气，一直到他不怎么舒服地睡着，被子也没有变得更暖和一点。
有一天，他半夜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他的兄弟不知何时钻进他的被窝正搂着他的手臂呼呼大睡。他吓了一跳，本想立刻将他揍醒，但是从手臂传来的温度是那么熟悉而又温暖，他太困了，所以他只是想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好吧，等我明天起来再揍他。
第二天早上他发现自己被睡相极差的哥哥踹下床后，立刻实施了昨夜的计划——拎起枕头毫不留情往法泽雷身上砸。他的哥哥遭受重击茫茫然醒来，看见洛克斯正在用硬邦邦的枕头对他实行攻击，只能一边躲闪一边大叫：“洛克斯你干什么啦！起床气吗！”
“不，我只是在叫你起床。”洛克斯扔了枕头，若无其事地说。
他的哥哥总是这样，带给他许多温暖，同时又伴随着诸多烦恼。
最可气的，他本人对那些毫无知觉。
然后是他的养父，康斯坦斯·威纳里夫。
尽管收养了两兄弟，却没有把威纳里夫这个荣光的姓氏传给他们。
康斯坦斯曾说，姓氏对神职人员而言只是一个过去的符号，重要的是他们称呼彼此的名字。法泽雷尔与洛克斯是兄弟，而康斯坦斯是他们的父亲，这比什么都重要。法泽雷听过就算，洛克斯却总要盘根问底为什么给他们冠上费特之名。年迈的神使抚摸着他金灿灿的脑袋，告诉他费特在古老的谚语里意味着手足，和兄弟。
“你记住，洛克斯，父亲无法伴随你一生，而你的手脚和兄弟却可以。”老神使如此说的时候，睿智的目光笼罩着他，仿佛洞察了他内心最深处。洛克斯低下头，明白自己不可能从父亲那里得到他真正想问的问题的答案——
父亲，对你而言，我真的跟哥哥一样受到你的喜爱吗？
毫无疑问，老神使对兄弟俩倾注了同样的关怀，日常的衣食、礼仪的教导、知识的传授……没有一丝偏袒，神使一视同仁地对待他的儿子们。倘若有人对此提出异议，想必会遭到众人的怒斥吧。
「这是不是不公平呢？」
在给时常联络的晓光主教夏希尔的信上，他写道。
为了摆脱来历不明的孤儿的阴影，令自己配得上神使的儿子这一身份，他总是非常努力。得心应手的魔法修习上，不敢丝毫松懈；不擅长的武技，也常常在不易被人发觉的地方拼命练习；神学、修养、知识，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天赋，无非只是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然后才能获得相应的回报罢了。
然而，这些努力并未带来他所期盼的回报。
不管是在久违的家庭餐桌上的闲聊，还是圣堂外与司祭们的聚谈，又或是书房里听取神学院老师的报告，他的事情总是会被老神使用一句褒奖轻描淡写地翻过，然后便是永远说不完的法泽雷尔的话题。
无论他表现得多优秀，他都不是特别的——特别的那个都不是他。
「这是不是不公平呢？」
他无法阻止自己那么想。
曾经有段时间，他的哥哥法泽雷不知从什么地方捞来两条鱼，通体是清澈的蓝色，十分好看。他兴致勃勃地找司祭要来鱼缸，煞有其事地养起来。其中一条尾鳞上带有斑点的鱼儿似乎特别不安分，总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从鱼缸里蹦出来，在地上跳来跳去，最后奄奄一息地趴在地板上。法泽雷不得不隔一段时间就跑去房间里看看它是不是又不见了，睁大眼睛找到再把它扔回去。
洛克斯向哥哥提议换个大点儿的鱼缸，法泽雷却笑嘻嘻地说：“没关系啦说不定这小子就是爱撒娇，要我经常去看看它呢！”
“就跟你一样？”洛克斯嗤笑。
“说得好！你哥哥我啊，可是非常害怕寂寞的，你要更关心我一点！”法泽雷毫不介意弟弟的取笑，反而得寸进尺，“说起来这两个小家伙还没取名字，干脆就叫小洛和小法——”
“莉亚和乔安。”
“不！！”在听到这两个代替公务繁忙的神使负责对法泽雷进行日常说教的年长司祭的名字的一瞬间，法泽雷发出了类似惨叫的声音，“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那两个讨厌鬼的名字？！”
“因为是雌性啊。”洛克斯一本正经地回答，“这样不是很好，说不定你可以爱屋及乌地喜欢上她们。”
“绝不可能！”
作为这次小小的争议最终协调的结果，两条鱼分别被取了小法和乔安两个名字。你可别因此而讨厌它，要一视同仁噢哥哥——面对洛克斯不怀好意的笑容，法泽雷给了他一个鬼脸作为回敬。
然而，这两条鱼儿并没有陪伴他多久。
在一个晴朗无风的下午，洛克斯路过法泽雷的房间，发现乔安静静地躺在窗台下的一隅，在午后的阳光里，浑身晶莹剔透没有一丝瑕疵的鱼身犹如宝石般反射出瑰丽的色彩。
洛克斯捡起它，发现已经没有了生息。他抬头，看到不远处的鱼缸里小法正畅快地游来游去，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同伴。又或者，这个小小的鱼缸其实正好够它一个人生活，所以它不需要再跳出来了。
这个时间，法泽雷大概正在进行他的圣域探险，或者是最近沉迷的剑术练习吧。洛克斯想了想，把死掉的乔安放进鱼缸，然后抱着鱼缸整个倒进了神使殿前的喷泉中。等法泽雷回来时，他会告诉哥哥，小法和乔安已经到了繁衍的季节，所以被他放生了。他的哥哥是个笨蛋，肯定不会察觉到他的谎言。
事实上，法泽雷在抱怨一通后很快将它们丢进了脑后，反而是洛克斯偶尔会想起，甚至一度梦见自己变成了乔安。
过于乖巧反而得不到主人的照拂，只好试着学习同伴，做了不擅长的事情，结果丢掉了性命。
「这是不是不公平呢？」
当他冒出像哥哥那样尝试出格的念头后，乔安的影子便在梦中浮现了。那冰冷的尾耆掠过，令他背脊发凉。
噩梦之后一个休日的早晨，他独自来到神使居所附近的树林中，给夏希尔主教写信。
应当用怎样的话提起、使用什么词句才显得不突兀，要如何不经意地过渡……已经在脑海中撰写了无数次草稿，熟稔到不需要再思考……不愿再思考就能提笔写就。
最后，他工工整整的在背面的信封位置填写上晓光主教夏希尔·伊利贝特的名字——那个像春日阳光一般温柔和煦、善解人意的年长朋友，应该能体会他现在这种难以启齿的处境和心情吧……？是的，那个人会理解，会同情……他要求的并不多，只希望有人能稍微提醒一下父亲：他的另一个儿子付出了更多的艰辛和努力，并且渴望得到与之相应的关怀和慈爱……一句来自新晋白衣主教候补的小小进言……
洛克斯紧紧攥住了信。
……自己的想法是多么丑陋！
他把脸藏进屈起的双膝间。他并非嫉妒自己的哥哥……不，或许是在嫉妒，然而亲情的维系让这嫉妒无法转为憎恶或仇恨的萌芽，一股不知如何排解的窒息感向他逼迫而来，无迹可寻，无从逃避。
一只金腰燕不知何时落到他的脑袋上。洛克斯沉浸于自己的烦恼中，一动不动任它在头顶跳来跳去，直到被爪子抓到头皮才不耐烦地挥开它。
他靠着树干，视线追着燕子飞远，一直到看不见，才重新落回手上的信件，默默地将皱巴巴的信纸抚平，折成纸燕的形状，轻轻向前一送。纸燕顺着风斜斜地滑行了一段距离，最后掉落在不远处的草丛上，然后被人捡了起来。
洛克斯一下子跳起身看向来人：
“星使大人……？！”
被称为圣域之光的男人状似随意地扫了一眼纸燕上的字，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将它扬了扬：“这上面好像写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呢，洛克斯。”
“请还给我！”心中的秘密被人窥视，洛克斯半是窘迫半是愤怒，满脸通红地瞪着他。
“没人教过你，不想被人看到的话就不要写出来吗。”伊奇里特走到他面前，再摊开手时，纸燕已经变成一堆纸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目光里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怜悯，也许还有更多洛克斯难以察觉的东西：
“他们都说你是个优秀的孩子，没想到你还挺敏感。”
洛克斯别开眼：“……对不起。”
他在为自己不够坚强而道歉。
在他还小的时候，司祭教导他面对指责应当道歉而不是辩驳。他总是听话的，然而现在他已经察觉到，当他这样做，长者们会说下次注意，或者下次努力，就这样结束了话题。而法泽雷总是不死心地找借口狡辩甚至开溜，那些人会兴致勃勃地训他一个下午，追着他跑过圣域的角落，执勤时也不会忘记来看他一眼。至于之后哪个孩子做得更好了，哪个孩子死性不改又犯错了，谁真的在意过？
——那么，他道歉的意义……努力的意义……在哪里？
“做不到的事情不要强求。”伊奇里特将手中的碎屑甩落，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递到他面前。
那是一柄颜色略旧却没什么划痕、看得出来经过珍惜保养的口琴。
“这是……？”
伊奇里特微微一笑：“试试这个。既可以传递心声，又不会泄露你的小秘密。”
“这个……会有用吗？”洛克斯小心地接过，轻轻抚摸。
“呵……会不会呢？”
“你会教我吗？”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出乎对方意料，伊奇里特一怔，然后莞尔。
“虽然我也不是那么闲，但你是个聪明的学生，想必不会花我太多时间，对吧？”
那一年的神圣节，法泽雷尔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短剑，尽管没有开刃，重量和质感却与他以往只被允许使用的木剑截然不同。他欢呼雀跃，时时刻刻不离身，给每一个认识的人献宝；
那一年的神圣节，洛克斯获得了一把精工打造的口琴，尽管他想要传达的心声始终未能抵达，在父亲心中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爱好。他久久地注视着这柄崭新的口琴，直到眼中的温热冷却褪去。
物转星移，时间飞逝，老神使渐渐地已经离不开病床。洛克斯和法泽雷尔在神学院一天的课业结束后，便会穿过大半个圣域回到神使殿，静静地陪着他。偶尔，洛克斯会给他吹一些安宁的曲子，念一本祈祷的经文，打发平静漫长的夜晚。
所有人都明白，父亲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就连法泽雷也收拾干净所有的顽劣脾性，老实地待在神使身边，认真地聆听他因为神智渐渐不清而变得啰嗦唠叨的教诲。
在初雪降临的某一个夜晚，老神使少见的十分清醒。他打发法泽雷去休息，而把洛克斯留了下来。
洛克斯已经很久没有和父亲单独相处过了。他为父亲重新掖了掖毛毯，见一旁水杯还满着，就坐回床边，低着头摩挲着刚才念过的那本赞美诗的绒面。房间是如此寂静，他甚至可以听到雪落在窗棂上的声音，声声入耳，仿佛他自己的心跳。
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睛，发现父亲也正凝视着自己。
“听说你想去晓光。”老神使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却带着一丝即便以往在康健之时也少有的严峻。然而就连这一点洛克斯也没有察觉。他只是在心中强烈的预感这是决定他命运的时刻——父亲终究还是选择了他，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在也许是最后的清醒之日，听到了他心中那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声音。他的愿望一直很简单，就只希望父亲能对他说“我一直都知道你的感受”或者“你一直都很努力，我以你为荣”之类的，抛开法泽雷，单独这样郑重的肯定他。他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放在膝上的双手也绷紧了：
“是的，父亲。”洛克斯回答，尽可能让声音保持平稳，“我跟夏希尔主教谈过一次，以我的成绩提前半年到一年毕业没有问题。”
“法泽雷尔呢？”
洛克斯愣了愣。“他的打算我还不知道。”他说，不确定这是不是正确的答案。
老神使叹了口气。
“洛克斯……你为什么想抛下你的兄弟？”
洛克斯感到胸口一窒，鼓动的心跳仿佛突然被扼住，渐渐微弱下来。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这一次他看到了：从那位老人目光中传递出来的，只有失望，责备，和不解。
——是的，父亲从来没有明白过他的痛苦。
“两年前你身处险境，他豁出性命不顾一切地去救你，那时他曾对自己的老师说，他愿化身为利刃，为你斩尽荆棘。那是他的誓言，我相信他会恪守到底……”
——父亲的声音缓慢而有力，在诉说着他有多了解法泽雷的一切。
“……而今他为了追赶你，用一种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速度在成长。或许有一天，他会如同他的誓言般，成为一把无人可抵御的利剑。那个时候，你又愿意为他做些什么？”
——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我应该始终在他身边，扮演一个模范标本和陪衬的角色？
“要使锋利无比的剑刃不伤人的办法并非只有折断而已……你有义务在他身边，给他心灵的寄托，成为他的剑鞘。”
——“……因为他会成为利剑，所以我就必须成为剑鞘吗？”
洛克斯仿佛自言自语。他缓缓站起身，眼泪从金色的瞳中涌出。
我总算明白了……
无论我多么努力……
在您眼中……我始终都是他的……
附属品啊！
洛克斯竭尽全力迈开双腿，不顾身后的高声怒喝和随之而来的骚动，不顾被寒风钻入单衣的冰冷，不顾枝叶杂草划破手脚的刺痛，只没头没脑的往前奔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穿过神使殿后的树林，跑到了圣域的边缘。他双手抓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即使如此也无法将胸中的纷乱烦闷排挤出来。
终于……
终于还是将长久埋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了。
在最不合适的时机。
用最不恰当的言语。
“哈……！”
他想笑又想哭，一种复仇后的舒坦和不安同时灌满了他。同时灌满的还有冬夜呼啸的冷风。他想大声呼喊发泄，却发现早已没有力气，最后干脆四肢瘫开倒在草地上，闭上了眼睛。四周静谧得连虫鸣声都没有。不知过了多久，洛克斯坐起身，抱臂蜷缩起身子。
他从未承受过父亲的怒火，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在父亲病重时还惹他生气。就在后悔的情绪即将将他淹没时，一阵沙沙的声音传来。
洛克斯侧头看着那人走近。
对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坐到他身边，两手自然地支撑在身后，抬头仰望无垠的星空。四周再度安静下来，连调皮的夜风也停下脚步，轻柔地围绕在两人身边。仿佛回到了那一天的清晨。洛克斯如同三年前一样，把脸埋进膝盖里，直到感觉胸口翻涌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才闷闷的开口：“父亲不允许我去晓光。”
“是吗。”伊奇里特平淡地应了一声。
“他还是……只考虑哥哥。”洛克斯咬着手指，回想起刚刚的情景，觉得眼泪又快要冒出来了，“所以我说了……很过分的话……父亲一定很生气。”
“洛克斯，抬起头看看。”
星使的声音仿佛夜风般舒缓、安定，令洛克斯心绪稍缓。他有些迟疑地抬头。眼前是寂蓝无垠的浩瀚星海，在这个坐落于阿泽兰最高处的神使殿后的悬崖边上，登天道近得仿佛就在眼前。
“看到了吗？在传说故事中英雄们化身的那些星辰，以及更多数之不尽的无名星星。每一颗都隔得那么远，没有紧紧一起，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这是一个洛克斯从未想过的问题。似乎有些童稚，又带着一丝浪漫，不像是身边的男人会提出的话题。他呆呆地注视着星空，这个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的美丽景象，让他渐渐忘却心中的恐惧和愁绪，不知不觉地开口：
“因为，不能。”
“为什么不能？”伊特里奇反问。
“互相依偎扶持才能成器的人，没有资格登上天幕。”洛克斯一字一句地回答，眼里渐渐有了神采。
伊特里奇笑了：“回答的很好。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即使离开人世，化为星辰回到女神身边，也依然是孤独的。”他看着少年，黑色的眼睛里散发出冷冽的光，“洛克斯，你记住，只有战胜这份永久的孤独，人才能变得强大，不成为他人的附庸。”
洛克斯静静地听着。
这时，有人在两人身后不远处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个静谧的小空间。他回头看到是伊希多尔，这个亚麻色头发的星士总是像只斑点猫一样，走路没有半点声息。
伊特里奇起身拍拍身上沾到的草灰，离开的时候往洛克斯肩上轻轻一按。
“证明给他看。”
男人说。
“不！”
少年说。
“在这种时候，你居然，居然跟我说这个。”法泽雷尔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穿在身上的黑色丧服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安静一点，哥哥，现在已经很晚了。”洛克斯在他对面，正逐一打开屋子里所有的储物柜，他们需要为几天后的葬礼挑选最适合的遗物和纪念物，与父亲一起下葬。
在之后的几天，他们都需要为父亲彻夜祈祷守灵，留给他们缅怀挑选的时间并不多。
但法泽雷尔所有的心神已经被刚刚得知的消息所震住，他惊怒而无措，连连发问：“为什么？什么时候？谁决定的？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并肩下去。”他瞪着自己的弟弟，“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晓光。”
“索沃尔主教已经同意了。”洛克斯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看到法泽雷尔脸上露出了一丝明显的被背叛的表情，胸口顿时掠过一阵莫名的快意。
“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能够让我们尽情撒娇的人已经不在了，哥哥。”他注视着自己的胞兄，语气是那样的冰冷，“今后这个圣域没有人会再给我们收拾一切麻烦，挡住一切危险，没有人会再将我们视为特殊，你该学会接受命运的安排，不要总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不然父亲难以瞑目。”
最后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法泽雷尔，他以为下一秒就会挨上一拳，然后他会狠狠还手，就像从前那几次一样，将心中的愤怒、不安、悲伤、恐惧在他的哥哥面前通通发泄出来。
但这一次法泽雷尔没有。
“也许恰好是父亲的死让你明白这个累赘哥哥没办法给你提供更多庇护了吧，未来的红衣主教。”他抛下一句刻薄的话，摔门而去。
寒夜的冷风伴随着雪花从未关紧的门外瞬间席卷了整间屋子，灯被吹着忽明忽灭，壁炉里的火堆啪嗞作响。洛克斯一动不动地驻在原地，直到狂风猛地将房门关住，整个房间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才回过神来。
他开始继续未完的整理。
一件一件，带着往昔珍贵回忆的物品呈现在他眼前。他生长在说大不大的神使殿，性格内敛，极少与人交心，这些珍贵的回忆大部分来自他唯二的亲人，康斯坦斯与法泽雷尔。而今一个离开了他，一个他将要离开。
「你后悔吗？」
“不。”他对自己说。他看着自己最终选择的两件物品，他与哥哥在那年神圣节从父亲那儿得到的宝物——刻着他们各自名字的短剑和口琴。法泽雷尔已经被允许使用开刃剑，所以将这一把未开刃的收了起来。而洛克斯的口琴几乎未被他使用过。
现在它们又被聚集在一起，放进垫着深红色天鹅绒的收纳盒中。洛克斯静静地注视着它们，想起三年前收到这份礼物时的情景。与成天抱怨着木头玩具不够使，总是缠着父亲要一把真正的铁剑的法泽雷尔不同，他几乎不曾开口向父亲索要过任何东西。但每一年的神圣节，父亲总是会为他准备好符合他喜好的、价值不菲的礼物，百年前流传的珍贵孤本，由最好的工匠打造的口琴……父亲从来不吝给他最好的，他的慈爱并非虚伪，他的关心发自真心。但，也就是这样了。他最想要的东西被分给了法泽雷尔，于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
但这样的煎熬也终究要结束了。
来年三月，他会去一个新的城市，他会成为一名见习法祭，从此只靠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独当一面的那一天。他会永远走在法泽雷尔前面，绝不让他赶上自己的步伐。他不可抑制地沉浸在未来的畅想中，不去考虑几乎撕裂胸肺的痛楚来自何方。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洛克斯，你在吗？”
“……”他茫然地抬头，一时没有反应。
门外的人没有得到回音，又轻轻敲了敲门板。
“洛克斯？我是伊希多尔，你在里面吗？”
他这才回神，连忙应了一声，小心收拾好盒子放到桌边，然后起身走到门前，
打开了
那扇
地狱之门
圣历408年12月15日
星之教会对外公布洛克斯·费特死亡。
杀人者——
法泽雷尔·费特。
—— 洛克斯sid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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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两年终于填完坑！感谢大黄和17提出的修改意见，水平有限改来改去还是这个样子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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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 22: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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