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鸲 于 2015-2-13 23:01 编辑
沙下的徽章
夕阳已经快要落下去了,那位身材瘦削的老人还在海滩上徘徊,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在经历了一整个白天的喧嚣之后,晓光的渔港迎来了一天中最为安静的时刻,渔民们大都回家与家人团聚,采购者也都早已满载而归,空旷的沙滩上只有零星几个游人和贪玩的孩子。
老人慢慢地走着,向着远离游人和顽童的方向,海滩深处,没有人注意到他,一排排渔船在海岸边沉默地望着他,咸腥味的海风轻轻拂过他瘦削的身体和布满皱纹的脸,海潮一波波漫上来,又退下去。
老人在一大块突出的岩石边停下来,打量眼前这黝黑的庞然大物,后者用沉默来回应他,仿佛一只沉睡了千年的巨兽,并不打算在凡人的注视下醒来。老人伸出手,在岩石上抚摸着,然后他蹲下身来,在岩石周围的沙滩上寻找着,终于选定了一块地方,开始用手挖掘。
一捧捧的细沙被他苍老的手掬起,又逐一洒落在旁,他的动作并不快,但持续而无间断,就这样一直挖下去,挖到指甲缝里也塞满了细沙,开始时干燥的细沙慢慢变得潮湿起来,他的动作也越来越吃力,每挖一下都要喘上一口气,后来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清理甲缝,揉搓他疼痛的手指。
上一次做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挖了这么深呢。他自嘲地想,他的体力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好了,时光夺走了他作为一个人的最宝贵的财富,留给他一些冰冷坚硬的东西,奇怪的是自己年轻时曾经那样喜欢过它们。
他靠在岩石上,闭上眼睛,回想起他要找的那件东西,它就在黑暗中慢慢地浮上来,穿越盖在它上面的锦缎,装着它的玳瑁盒子,和那些潮湿的沙土,一层层地浮上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光照过来,它金属的皮肤在黑暗中泛着微微的蓝,上面海萤花的图案清晰可见。
他睁开眼睛,前方遥远之处暗潮汹涌,夕阳就挂在目力所及的海洋尽头,小半个身体已经隐没在海平线下,黄昏的暮色中他支起身子,继续挖掘沙土。
这一次他挖得更加缓慢,颇有种气定神闲的感觉,方才的感觉让他确定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下面,一定是它,隔了几十年的时光在召唤自己,它和他已经分离了太久,它一定也是等不及了的。
他努力回忆自己第一次把它握在手心里的感觉,那时候他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子,父亲把它放在他的手心里——那是他送给他的第一件玩具,也是最后一件,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他刻板、固执、不苟言笑,就像后来他所追逐的那些珍宝一样冷酷无情。——但他是爱他的,母亲总是这样说,他出生的时候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但他直到现在也怀疑这一点。 他摇摇头,试图甩掉那个男人留在他心底的阴霾,刚才的回忆有些不快,他捏了捏皱起的眉头,在它身上一定还有些别的记忆,一些能让自己感到温暖和愉快的东西,他努力回想它上面的每一条纹路,在想象中细细抚摸,哦,在它的左边,最下面的纹路里,有一小块陈旧的颜色嵌在那里,区别于它整个的金属质地,那是什么?哦,是口红,并不是什么上好的货色,颜色也略显土气,那是谁用的呢?他揉了揉太阳穴,他想起那管口红来了,它被他握在手里,递到她的面前,她的笑容就像月光,柔和而又哀伤,但他喜欢这笑容,他知道她的笑容是为了他,哀伤是为了他。父亲死后他的家族迅速没落下去,母亲遣散了仆从,变卖了家产将他养大,他没有钱去读一所好学校,却依旧在母亲的教导下成为了一个有学问的人,在他十七岁那年,他用抄写员的工作来养活自己。口红的边缘有些模糊,似乎是被什么浸泡过又擦拭去——那应该是眼泪,因为母亲急病去世了,他在悲痛中沉浸了好久,后来就遇到了她。
她的名字就刻在它的背面,爱莲娜,他曾经以为最优美的几个字母,他把这些字母刻在它的背面,把它交给她保管,以证明他对她的心意。她美丽、高傲、有强烈的洁癖,当她把戴着白手套的手递给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了。但是一些凌乱的线条划去了那些字母——因为她嫁人了,新郎是一位富有的商人家的儿子,她轻蔑地把它丢到他的脚前,就像丢掉一枚廉价的假首饰。当晚他用家里最尖锐的缝衣针在她的名字上拼命地划动,金属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朵,也是在那一晚他学会了酗酒。无数个夜晚它就被他揣在口袋里,和那些陈旧的硬币待在一起,上面被摩擦出了无数的伤痕。好在它并没有从他破了洞的口袋里掉出去——他曾经因为这个洞而损失了至少两个晚上的酒钱,第二天清晨他摸着空空如也的口袋痛哭失声,却发现它只是掉在了家里的地板上。一只手温柔地将它拾起来,重新交回到他的手上。
那只手属于一名朝灵,她是他仅剩的唯一一个奴隶,也是这个破败的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那时候的朝灵还不像现在这样稀有,但这名叫蝶的女朝灵以她在朝灵中也出类拔萃的美貌闻名。毫无疑问她是个温柔而又忠诚的奴仆,在他的母亲去世后,是她一直在他身边照顾着他,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为他缝补衣服上的破洞,即使在他的殴打辱骂之下,也依旧没有任何反抗。他在她的安抚下渐渐重新振作起来,这可以在那些凌乱的线条下面涂上的代表加油的手势上看出来,手势是用一种不易褪色的、会在夜里散发光亮的颜料画上去的,那是蝶画的,在他的允许之下,那时候他和她的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他知道这样的感情不容于世,但是哪又怎么样呢?没有人会去理睬一个没落贵族家的少年做了些什么,何况知道他是贵族的人也几乎没有了。手势旁边用同样的颜料画着她的小像,那是他画上去的——那时候他的确是爱着她,他想和她在一起一辈子。
后来它就忽然消失了,他想,它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呢?从他的口袋里,从他的手心里,来到这个渔港,这片海滩,掩埋在深深的沙地之下,是谁把它放到这里的?
他的思绪收回到现实,这才注意到手指锥心的疼痛,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柔和的月光照射下来,照在他流血的手指上,沙滩上已经堆起了两三个沙丘,洞已经挖得很深,但他要找的东西还是没有出现。
绝望忽然向他袭来,他觉得这样的情景似乎无数次在他的生活中上演过,他在沙滩上挖掘,想要找到它,然而它却固执地和他捉迷藏,无论如何也不肯出现,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着那些曾经的过往,那些坏的和好的,冷酷和温暖的回忆,它们都系在它的身上,和它一起埋在深深的沙地之下,再也回不来了。
因为是他丢掉了它。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的时候,早起出海的渔民发现了倒在岩石旁的老人,他枯槁的面容上还带着悲戚的深色,身体早已变得和潮湿的砂砾一样冰冷。人群中有人认出他是晓光有名的商人,不过最近似乎破了产,他兴致勃勃地和围上来的人们谈论着听来的轶闻,据说这位先生祖上也是贵族,只是在他小时就已没落,他年轻时还曾经和家里的朝灵女奴相恋,后来又用大价钱将她卖给了一家贵族,自己则抛弃了原来的姓氏,入赘一户商人家庭,数年后继承了商人的产业,混得风生水起,不过最近似乎受到了数家同行的排挤,生意破产,妻儿也离他远去……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夜里到沙滩上来挖洞呢?”人群中有人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
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年轻人来到这片沙滩,将代表着家族的徽章深深埋在沙地之下,那上面有着他前半生的喜与忧,爱与恨,他已经决意将它埋葬。
警备队来运走了尸体,填平了沙坑,人群逐渐散去,一艘艘渔船扬起帆来,乘着尚未散去的薄雾出海,海浪翻卷着,一层层漫上沙滩,又渐渐退去,细沙被海浪卷走,湿漉漉的海滩上显露出一枚盾牌状的金属徽章来,微微发蓝的身体满是伤痕,海浪再一次涌过来,将它翻转,黑暗中朝灵少女的肖像散发着淡绿色的微弱荧光,但旋即被下一个浪头吞没,跌入了深深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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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太乱了编辑一下,我不该拖到最后完全写不完啊连思考的时间都没只能乱压缩……_(:з」∠)_ 顺便说一下本文模仿了奥古斯特·斯特林堡的小说《半张纸》,但是完全没写出自己想要的情节和感觉……QAQ
给下一位的题目:〖人物〗朝灵〖地点〗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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